第24章 相敬如宾（下）
第十二章相敬如宾（下）
“喂！你是不是真的跟老祝学坏了。快说，你倒是看上谁了？她们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先生正沉思，巧云一句话惊动了他。哦！那些青春少女，虽身处勾栏，果然满腹诗画才气，无论唐诗宋词，还是魏晋风骨，乃至前朝赵孟頫的书法画艺，无不通晓理解。珠珠甚至轻启珠唇，即兴唱了一支曲儿，是柳三变的《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幕霭沈沈楚天阔……”只见情感真切动人，真正是天籁之音，当场令他改变了对珠珠的看法。
一时想到，人生一世，若是能找到如此知己该有多好？只可惜，他的好友允明以前虽然常来此地，但真正谈婚论嫁时，却另外娶了才不及人的李夫人。似乎之前老师也教导过，老爹老娘都教导过，勾栏之中的女人，前门迎进后门送出，把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身子，曲意奉称天下无良男人，最不顾惜自己的感情，这样的女人，又如何可以做一生的伴侣？
但似乎允明带他来的目的，并非只是谈诗论画吧？赏心悦目时，即是动情处。珠珠一曲唱罢，先放下琵琶，轻移莲步为先生倒茶，先生目睹那羊脂一样的玉指，亦曾情动，差点伸手盈握，抬头触及珠珠如海深邃，不觉心中微惊，又恐惊动唐突佳人，终端茶品茗，只与珠珠促膝长谈，分明相见恨晚，……
“你怎么了？无言以对了？”巧云眼见先生深思，忽然大声问他。先生恍然惊醒，忙陪个笑脸：“夫人，夫人，我心里最装着啥你还不知道吗？夫人容禀，小生唐子畏，自与夫人成亲之后，只是一片执着之爱心，绝无二心。所谓长江弱水三千，我唐子畏可是只取一箪饮之。”
“唐子畏，你还是心虚了吧？我再问你，既然未曾沾花惹草，为何跟我讨论举案齐眉的故事？”
“夫人是这样，夫人您对我的提议有疑问？不如这样，这几****一概谢绝会客，只在家中与夫人演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事，以免你多思多疑，如何？”
“啥叫演习？还只是几天？我是希望我们一辈子！真服了你了。”
“那好，那就开始了。”
先生说完，且正经到书案前坐下，翻开一本《大学》，嘴里念念有辞，右胳膊拄在案几上，手心向上，也不言语。
夫人款款来到他面前，疑惑道：“你这是啥意思？”
“演习举案齐眉啊！夫人，小生读书之余，偶感疲顿，可否请茶一杯？”
“你要茶啊！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巧云一溜小碎步，急切而去，不一时用茶盘端了一杯茶回来，放到案几上。不想先生的胳膊肘依然拄在案几上。
“茶送来了，您快喝呀？”巧云忽然有些明白，一时心里在笑，死东西，大概是想我把茶送到他手里呢！可是先生分明正色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今日才是试演，你就配合我表演一下，有那么难吗？”
巧云闻听，再皱皱眉头，只好轻轻蹲下，将茶盘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相公，请了。”只一声，先生早端杯含一口茶在嘴里，差点笑喷出去，却又忍住。道：“且罢了。你先忙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转眼吃过晚饭。夜色澜珊，先生掌灯夜读之时，巧云又是如此奉茶，心里却早存不满，不由得埋怨：“我说唐大相公，光是我奉敬你，你只端着大爷的款儿，这就叫相敬如宾啊？”
“不不，相敬如宾，自然我也得敬你才是。不急，不急，且等就寝时自然回敬。”他的话，倒令巧云很是期盼。眼看着夜色深沉，巧云早脱衣上床。不料先生来到床前，冲着她深深作一个揖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万万不敢失礼。夫人，我还是到书房去吧！”气得巧云当场怔住，立刻抓起衣裙朝他背后扔过去。不过幸好，先生分明只是同她开玩笑，眼见她恼了，立刻奔回床前，笑嘻嘻地脱衣上床，一下子钻进被窝，紧紧抱着她道：“夫妻二人要是果真每日相敬如宾，不但泛味无趣，而且把传宗接代的大事恐怕都给耽误了。所以，咱们还是不拘那些礼节了吧？……”
一阵与巧云戏闹开去，风雨收罢，巧云躺在先生怀里满足地睡了。
先生精力旺盛，他紧紧搂住巧云香肩，一时又想起自己在勾栏之内的姑娘们。
那些美艳的女子，一个个身姿窈窕，稍启樱唇，又都是吴侬软语，一张嘴，弄出个“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之类，是勾栏之内的姑娘白牡丹留下的千古名句吧？还有，她们的确琴棋书画舞蹈无所不会，甚至剑术兵器也习练之。所以，面对着这样一群姑娘，又有哪个男人见了她们会不心动，不从内心里敬重爱惜她们呢？
剑术？哦！高祖西凉将军唐辉厉兵秣马挥剑冲杀的情景，一下子冒出心头。自唐辉之后，他的祖上还长期驻过山西晋昌与金戈为伴吧？所以他在以后的绘画中，不时著上“晋昌唐寅”墨迹，以纪不忘祖先。另外，唐辉的九世孙唐俭，曾于大唐时跟随李世民出征，因功勋卓著，在大唐建立之后，被封为莒国公，列图凌烟阁。至本朝英宗年间，他的祖父唐泰还曾任过朝廷的兵部车驾主事，只可惜随英宗出征，战死于土木堡一役。至父亲时，他的家道开始完全败落了，父亲所能做的，只是到商业繁华的苏州府开一家小酒肆，稍稍维持生机而已。
既然祖上有冲锋陷阵的光辉形象，先生决意要在剑术上下一番功夫了。为学舞剑，首先得有一把剑。先生那时卖字画的收入真是有限，攒了好几天还是不够。那一日正在大街上卖画，允明跑来找他，说是和他一起去城外太湖酒楼喝酒。先生高低不去，说这几日还没攒够一把买剑的钱。允明恼了，却道：“不就一把剑吗？这个好说，俺姥爷当年扶保朝廷之时，曾被朝廷赏给一把宝剑。我也不喜欢那玩意儿，陪我喝完酒回来，你直接上我家取好了。”
先生闻听大喜，字画也顾不得卖了，都折起来塞到怀里，一阵跟着允明走了。后来两个人醉熏熏回家，先生一直跟到允明家里，真就拿到了那把宝剑。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先生却也在剑术上下了一番功夫，居然舞弄得有些模样了。再后来，却也生出一些故事，若干年后，祝允明无意中想起当年外祖父给他留下的那把剑，被他赠给先生，大概因为是先祖遗物吧？特意写信给先生，想要把剑要回去。其时先生正爱剑如命，怎肯轻意还他？竟厚着脸皮赖下去，直到他在离世之前，托王宠把剑又还给允明，算是了却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