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民国时期，私塾就像汪洋大海一样，遍设全国，星罗棋布，城镇是其密集区，乡村亦不稀少。其程度绝大部分相当于小学，而又以初等小学居多。从数目上看，私塾的数虽不比公立小学多，但其绝对数目之大却是非常惊人的。（注：据民国教育部1919年底统计，该年全国初等小学性质的私塾共有29425所，其中男塾28947所，女塾478所；而同年公立小学总数为69357所，其中男子小学67353所，女子小学2004所。私塾几乎占公立小学的一半；高等小学性质的私塾总数为1904所，其中男塾1792所，女塾112所。该年公立高小总校数为5459所，其中男子高小5125所，女子高小334所，私塾占高小总数的30-40%。私塾和公立小学之比虽然不高，但是私塾设置便捷，开办简单，以至天涯海角无处不有，因而影响极大。1936年，教育部对1935-1936学年度全国私塾进行了统计，该年度全国私塾共有10144所，有塾师110933人，私塾学生1878351人。据此可知，私塾在民国後期所存数目仍然十分可观，并逐渐分布到乡村，尤其是公立小学薄弱、未曾设立之处。正因为如此，私塾的走向是向下延伸，因而地方县乡的私塾有增无减，呈发展态势。）

夏旖桑刚刚满5岁时（民国十六年），她母亲周馥儿便开始琢磨着该是时候要把她送去私塾启蒙读书了，一方面呢是想让她长点知识，“趁早多学点儿东西是好的”她母亲这么跟家里人商量着；另一方面是为了借此好好教化她歪了头由自己说且同刺血儿嘎的性子（刺血儿——杭州人管刺猬叫刺血儿，但说“你这人介格同刺血儿嘎的！”那就是说你这人爱发脾气，碰不得的。你想想，一个人浑身浑脑都是刺，谁还敢与他打交道呀？）——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然私塾也当有它自己的条条款款，并且着实很多，这对学生而言约束是甚紧的。譬如说，仅是为了避免拥挤和在路上打架斗殴，通常私塾放学时，都先由老师在签筒中抽签叫名字，被叫的学生应声而起，先向孔夫子牌位作揖，然后由学生照此办法，在签筒抽出一签，叫下一位，这样挨个抽签，依次离校，约两分钟才能完成一人……家里头人对送旖桑进私塾这事儿还真都是一致称好同意了，于是乎便麻利地张罗了起来，结果就连外头邻里闻风也都上门来出谋划策了一番。

隔壁家毛豆的姆妈说：“我们这一片儿里最聪明的女伢儿也就数桑桑了，好好教化来日成个女状元可是蛮好。”

“私塾里主要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桑桑不是早就会了大半了吗，这么好的底子若是找所较高级的私塾把《三字经》、《四书》、《孝经》和朱子的《小学集注》都学通了，那么将来便是个“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女先生了，多了得。”毛豆哥哥紧接着他姆妈的话，文绉绉地说道。

小旖桑曾经听这位毛豆哥哥说过，在私塾课间解便的时候，得看厕所门框上悬挂的木牌儿，木牌一面写着个“入”字，表示里面有人，另一面便是“出”字，表示里面无人，解便者方可进入。有一次，毛豆哥哥出厕所后忘记翻牌儿，另一男伢儿拉肚子，等在门口却始终不敢进入，结果苦苦瘪了大半晌，这一出硬是把大家整得捧腹大笑。

小旖桑抱膝坐在门槛上听着里里外外人的言语，她双眸忽闪了一下子却是缄默，顿感自己犹如那荷叶上的露水珠儿随着碧空上头一轮红太阳的暖热蒸腾，不知自己是会成了一股冷气还是一把粉末，关乎自己的未来却在人家热心肠的闲杂话语中被描摹出来。但在那零散的唾沫星中夹着的一片又一片的赞扬她听着又是开心的，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来自她的难过又变得不像是属于她的了。

“桑桑不要去学堂，我欢喜在家里，妈妈送我去学堂，我是要难过的。桑桑可不要上要翻牌牌儿的厕所哩！”小丫头突兀了一句把大人们的交谈给打断了，一室之内意外的一片寂静，大人们都不语，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不想说而不支声，还是因不知该说什么而沉默。

在这一小闹后也没过几日，夏默存原先进学堂前就读过的那所私塾里多了一个挺好看的小姑娘的身影，小丫头上课有板有眼的样可是招老师夸赞。这小丫头穿着一双做工相当考究的绣花鞋，成了她醒目的标志，下课的时候她时而跳大绳儿、时而踢毛毽子，玩尽兴了总是先弯下腰将鞋面儿上的尘土用手揩干净了再去拿水洗手，其他小伢儿见她这样都来逗她说她行事古怪，而她满不在乎得意把脖子一昂“这鞋子是我姆妈给我做的哩！”——周馥儿给小旖桑做了这双绣花鞋，为了有更多人看到自己拥有着这么漂亮的鞋儿，旖桑穿上这双绣花鞋儿的第二天就自己主动要求起来要进学堂里学文化去。这事情呀平常不提也罢了，可是想起来却是不能不承认这还真是够滑稽的一遭儿。

自打旖桑进了私塾，每天放学默存定是会去接她的。一回适逢雨天，默存打了一把油纸伞赶去学堂，刚迈进门便见旖桑站那儿瘪着樱桃小嘴，垂着眼儿。

“桑桑，咱们回家去了！”听到默存叫她，她抬起头冲他鼓了鼓腮帮子撅着嘴又垂下了眼儿。

“来，上来吧！”默存寻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墨绿的底子上是明晃晃的金丝线勾勒出一大片荷叶，周围又围簇着田田的小片荷叶儿，最大的那片荷叶当中含着一颗圆润的银白色珠子熠熠闪光……默存刚一蹲下，旖桑便吱溜一下蹿到了他背上。

“桑桑，你倒是抓紧哥哥呀，”默存背着她走了许久，越走越觉不对劲儿，这小丫头片子就好像一袋子大米压在他背上，她那两只小手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也不抓紧默存，“你再不抓着我可是要掉下来的呀！”

听到默存这么嚷，旖桑“咳”了一声，很不情愿从衣兜里抽出热乎乎的小手来紧紧揪上了默存的耳朵，“哥哥，桑桑这可是抓紧了？！”——默存顿感两只耳朵上一阵火辣辣直至耳根，他咧了咧嘴，龇着牙不出声音，只是任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