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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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百官接驾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雄伟的居庸关口,大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热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向着轿内逼面而来。

这该死的雨直扑进来,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我们身上的几件单衣早已经被淋了个透湿。一阵阵闷雷打下来,乌云压顶、泥泞路滑,耳边只听见骡子受惊之后的类似于“呜呜”的声音。

我猜这好几匹“有功之臣”是在抗议吧?

忽然我听见一直萦绕在耳边的驼铃声停住了。小心将湿透了的帘子掀开一角,我发现人马前方太后的轿子已经停住,在轿旁引路的杨德青独自一个人骑着骡子护着太后,他的兄弟则在我们这乘轿子旁边随护,唯独不见崔二总管。

我大着胆子举目一看,原来“崔回事儿的”骑着他那老鼠色骡子,身上披着洋呢子厚布雨衣,正在向着车队方向赶过来呢!

崔玉贵赶到太后的轿前,从身上脱下雨衣,铺在地上,人则恭敬地跪在暴雨里,雨点子模糊了我的眼,但崔玉贵依然朗声奏事道:“太后,奴才罪该万死!这雨衣是前路官长借给奴才的!两宫都未带雨具,奴才怎么敢……”

“行了!”太后打了个寒噤,语音也打了哆嗦,“前面怎么样?”

“回太后,再向前二十里,可到岔道,端郡王、那王、刚枢密、赵舒翘大……”

“行了!玉贵儿,他们都来接驾了?”

“回太后,是的,能来的都来了……只是……”

“哎呀,别的都不重要!玉贵,你到前面去开路,快点赶到岔道,咱好换衣服!”太后不耐烦了,挥手打断了崔玉贵的话,“快快赶路!”

“是……是!”

崔二总管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混上,想来他一定很失望吧。他失不失望我不知道,只是我明明白白的看见他朝着我大舅李总管的第四乘驮轿愤恨不平地看了一眼,然后打‘骡’追上了前面的杨向导。

“德青,兄弟!我跑前跑后,可太后不待见……”崔玉贵的声音极小,没入驼铃声中,再加上风声,我只听得这么半句。

一场大雨把天色洗得澄明,太阳也暂时隐下去,天气凉了下来。

但是这样的“凉爽”,对于我们这些浑身湿漉漉的落难者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我看着身旁神情落寞的载湉,深蓝色的长袍湿了水,成了深青色,我的那件旧褂子也成了黄乎乎的颜色,紧紧贴在他消瘦的身躯上,从我的角度,只看见他苍白的胡子拉碴的侧脸。

轿厢里头也开了河,我们的靴子泡在雨水里,冰凉凉的感觉从脚心直达脚踝,从脚踝直至心里!

“全湿透了,皇上!您冷不冷?”我看向身侧的载湉,他冷着脸,没有表情,似乎怀着怨恨,又好像自我惩罚。

“活该。”他的薄唇一动,说出这么两个字。

我知道他在恨太后,不是她执意宣战,哪有这么悲惨的西行呢?

车队继续前行,沿着蜿蜒的黄泥小路,进入了一片农田。至于那田里的庄稼,生长在南方的我也只是以前从电视上看过。这回亲眼看见,好容易才对上号。

载湉忽然抬手,掀开轿帘朝外面看了一眼。

高高的碧绿的杆子上生着细长的叶子,顶端顶着青不青黄不黄的一大把穗子。

“这是什么?你见过没有?”他小声问我。

“高粱地。”我回答,“我也是头回见!”

“可以吃吗?”

“……”

高粱是粗粮,皇上大人没吃过很正常的。

我道:“高粱可以酿酒,也可以做饭吃,还可以和面。”

轿子里的载湉眼神忽然极度落寞,沉默良久之后,他道:“我从没见过,就是吃过也对不上号了。”

哎!见多才能识广,您在这深宫内院呆了这么久,没有见过,自然就不会知道了。

我想了一想,鼓励他道:“皇上,没事儿,这不就见到了吗?以后,您不就明白了嘛。”

我们正在讨论高粱的事儿,谁知忽然听见几声枪响!

“砰砰砰!”

车队在第一时间停了下来,我看见载湉的脸色已是灰白,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害怕至极的样子。

其实我也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电光火石之间,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挡在载湉身前,仿佛自己身穿“防弹衣”一样!但是我觉得,这个时候,站着的我,双脚已经在颤抖了!

很快,我看见轿外有一个老熟人,死死守在载湉的轿前!

这个在紧要关头赶来的人,是和我一起在西贯“尽忠”守夜的贝子溥伦。

我以前听“姑母”告诉我,伦贝子他爹是贝勒载治,他比我小好几岁,辈分上也比我小一辈儿呢,这么算起来,他是“我”的表侄。

太后也慌了神,她急忙喊道:“都别上轿!在轿前守卫就是!”

第一个赶到太后轿前的,是我大舅李莲英。

虽然他脚上有伤病,而且又坐在高高的驮轿上,可是姜就是老的辣,李总管的速度就是麻溜!

崔玉贵也颠颠地跑来了,他正在前方开路,来回奔波当然需要时间!所以这回他又落后了。

躲在高粱地里打了几枪的神秘匪徒终究没有露面,等了一会以后,受了一场虚惊的众人,再次起程,奔赴岔道。

由于伦贝子方才的忠君表现,他被急于表现“仁慈”的姑母重新安排到载湉的驮轿里;而我只得继续骑着那匹犟骡子,默默思念着我那朝夕相伴的妻子莲芜和我的干奶奶。

原本不算太远的路,因为一场雨,变得极为难行。杨向导在前开路,见到道旁有井水,急忙回报太后。

太后一听有水,极为迫切地喊了一声:“停轿!”接着太后哑着嗓子对老崔道:“水!我要喝水!”

崔玉贵接着跑过来了,他诚实地对太后说:“太后,那水不能喝!刚下了雨,水里有青苔,那水是绿色的!”

太后狠厉地瞥了崔二总管一眼,一撇嘴道:“管它绿的红的!我快渴死啦!”

崔玉贵这回急了,“太后老佛爷,杨德青不懂事,那水真的不能喝!”

许是从来没受过那样的罪,或是求水的意愿太过强烈,太后亲自跳下轿,紧走几步,“为什么不能喝,让我瞅瞅看!”

太后自己大着胆子过去看,不一会儿白着脸回来了,“泾德……泾……你们快过去,把那脏东西埋了!快快……快点儿!”

平素颐指气使的姑母太后,此刻像见了鬼似的话也说不明白了,“快快……快!”

我打着坐骑上前,只见那口井里泡着一个死人,草帽还耷拉在项上,井里咕噜噜地冒着绿水,好一派恐怖景象!

我在崔玉贵手下太监们的协助下处理了那个男子的尸身。车队自然是不会在原地等着我了,等我赶上的时候,载漪、载澜、载勋、赵舒翘、英年、启秀……等等一干大臣已经在岔道口接驾了。

太后没有听载漪他们汇报任何事情,众人风尘仆仆地来,磕了个头、跪拜一番就各自散去,准备继续护驾了。

太后早已听了李莲英的汇报,得知了宫内外此刻的情况:八国联军尚未进宫,但是一群洋兵冲进了老国丈崇绮大人家,把他的家人全都杀害了。随队逃来避难的崇老大人悲愤之下,在莲池书院上吊身亡。

受义和拳围攻的使馆人员也逃了出来,一把火烧了载漪的府邸。端王府上许多人都无辜丧命了。大火还连累了翰林院和太医院,好在两处官员损失不大。(他们都已逃光!)

我的老上级怀塔布等人沦为俘虏,据我大舅私下所说,怀大人奴颜婢膝地讨好洋人,连洋人也很不待见他!

但是经过这件事,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崔玉贵忙前忙后,他的徒弟也很优秀,可是他比不上李总管。虽然他日益老迈,而且现在正在病中,但是靠他多年的经营,他的耳目无处不在。这些人安排巧妙,消息精准。这正是太后需要的,也是老崔永远比不上的地方。

众人退走的时候,我看见载湉依旧是原先那身装束,蓝纱长袍、粗布小褂和绿色护军裤子,而太后也没落上什么好,依旧是那身破旧土气至极的农妇装。

载漪临去的时候,想要找什么似的,往人堆里瞧,我知道他是要找他儿子溥儁,但是终究没看见。

百官在背后“随扈”銮驾,原本只有一顶轿子、四乘驮轿和几辆轿车、几辆大车的车队,一下子壮观起来。

崔玉贵支会了延庆州的州官,终于给我们这一大群人安排了住的地方。简陋的小院里草草一宿过后,大队人马再次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