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挫败
夕阳的余晖将疗养院修剪整齐的草坪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喷泉汩汩流淌，环境静谧得仿佛与外面那个被巨兽阴影笼罩的世界隔绝。然而，沈默的心情却如同沉入冰窟。他拿着那份盖着《深度周刊》鲜红公章、措辞严谨的“关于战后环境治理历史经验专题采访”的介绍信，站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独立小楼前，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门开了。一位穿着得体、面无表情的中年管家将他引了进去。客厅宽敞明亮，布置着昂贵的红木家具和古董瓷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前日辉国环境资源部副部赵立仁，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清茶。他看起来保养得极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穿着一身舒适的丝绸唐装，眼神平静温和，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像一头在阳光下打盹的老狐狸。
“沈记者？《深度周刊》的？”赵立仁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坐。请喝茶。”
“谢谢赵部长。”
沈默依言坐下，没有碰茶杯，开门见山，“冒昧打扰。我们周刊正在做一个关于战后环境治理历史经验的深度专题，特别是关于一些重大决策背后的考量。您作为当年‘净海’计划的主要推动者之一，经验丰富，视野开阔，我们想请您谈谈当时的背景、决策过程，以及……对后续生态影响的一些前瞻性评估。”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而客观，将“追责”的目的隐藏在“经验总结”的外衣之下。
“哦？‘净海’计划啊……”
赵立仁微微颔首，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情况很复杂，第三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沿海，特别是东海地区，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医疗废物，还有……一些特殊的放射性残留物，处理压力非常大。陆地填埋场饱和，焚烧又产生二次污染，舆论压力也很大。”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
“所以深海沉降，在当时看来，似乎是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沈默顺着他的话问，试图引导。
“‘取其轻’？
呵呵，沈记者用词很谨慎。”赵立仁笑了笑，眼神却锐利了一瞬，“在当时的日辉国技术认知和现实压力下，深海沉降是经过多方专家论证、风险评估后，综合考量成本、效率、环境影响等诸多因素，最终由日辉国国部层面集体决策通过的方案。深海环境独特，高压、低温、无光，理论上对废物的封存和稀释能力远超陆地。我们当时的预期，是将其作为暂时的、过渡性的解决方案，为后续更环保的处理技术研发争取时间。”
他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滴水不漏，将责任完全推给了“集体决策”和“时代局限性”，甚至隐隐透露出一种“在当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和悲悯。
“但是赵部长，”沈默拿出手机，调出巨龟兽肆虐城市的几张最具冲击力的照片，“您看，这是不久前发生在东海的灾难。那头代号‘巨龟兽’的巨兽，高度疑似与‘3号污染区’的核废料有关。这……难道不是‘净海’计划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吗？”他紧紧盯着赵立仁的眼睛，试图捕捉一丝破绽。
赵立仁的目光扫过那些惨烈的照片，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沉痛和震惊：“唉……惨剧！真是人间惨剧！看到这些画面，我这心里……也非常难过。”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但是沈记者，将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充满未知的自然异变，简单地归咎于十年前的一项环境治理决策，是否过于武断和片面了？海洋的奥秘，我们人类至今了解的不过沧海一粟。深海环境的变化，地质构造的变动……因素太多了。将如此复杂的生态灾难，归因于单一的废料处置方案，不仅不科学，更可能误导公众，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对日辉国国府工作的误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历史的评价，需要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去看。我们当时，是尽了最大努力，在有限的条件下，去解决迫在眉睫的环境危机。至于后续出现超出当时认知范围的异变……这恐怕，是整个人类文明都需要共同反思和面对的挑战。把责任推给某个决策或者某个人，既解决不了问题，也无助于团结力量去应对未来的危机啊。”
沈默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赵立仁的话术高明至极，他承认灾难的惨烈，表达个人的悲痛，将责任模糊化、复杂化，甚至上升到“人类共同挑战”的高度，完美地规避了任何个人或具体决策的问责。他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那么，关于当年具体的风险评估报告、废料成分清单、以及倾倒点的选择依据……”沈默不甘心，试图寻找具体证据的突破口。
“那些都是绝密档案，由专门的档案部门保管。”赵立仁立刻截断他的话，脸上露出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笑容，“我退休多年，早已不接触具体事务了。沈记者如果有需要，应该按照程序，向相关部门申请调阅。我相信，在日辉国国府和国部的领导下，联合调查组一定会给出一个科学、公正、全面的结论。”他看了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歉意地笑了笑，“哎呀，你看，人老了，精力不济。医生嘱咐我每天这个时间要服药休息了。沈记者，你的问题很有深度，也让我反思良多。不过今天，恐怕只能先到这里了。”
逐客令下得彬彬有礼，却斩钉截铁。
沈默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甚至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和后续的麻烦。他压下心头的挫败和怒火，勉强维持着记者的礼节，起身告辞：“打扰赵部长休息了。感谢您抽空接受采访。”
“慢走。”赵立仁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机锋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走出疗养院，夕阳的暖意再也无法驱散沈默心头的寒意。老狐狸！真是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他不仅没有套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被对方用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堵得哑口无言，甚至隐隐被对方占据了道德高地。
与此同时，东海城海洋环境研究所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在穆子薇据理力争和李教授全力支持下，海洋环境研究所所长顶着巨大的压力，终于动用组织关系和巨龟兽事件带来的特殊关注度，艰难地从东海城亲卫队协调到了一项极其珍贵的资源——一块疑似从巨龟兽身上剥落的巴掌大小的深青色甲壳碎片！以及附着在碎片上的一些闪烁着微弱幽绿荧光的生物组织样本！
这是研究巨龟兽生理结构、能量来源、剧毒成分乃至其弱点的关键突破口！
“太好了！子薇！有了这个样本，我们就能分析它的细胞结构、基因序列、能量代谢方式！甚至可能找到它甲壳防御的秘密！”李教授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看着被小心放置在特制低温运输箱里的样本，如同看着无价之宝。
穆子薇左臂还吊着，但眼神亮得惊人，充满了研究者的狂热：“立刻送回所里生物安全实验室！通知基因测序组、材料分析组、生化毒理组全部待命！24小时轮班！我们要和时间赛跑！”
一辆研究所的专用防弹押运车，在前后两辆安保车辆的护卫下，闪烁着警灯，驶离东海城亲卫队交接点，朝着研究所方向疾驰。车内的研究员紧紧抱着那个低温运输箱，手心全是汗。
然而，车辆行驶到半途，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路口时，异变陡生！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从后方传来！不是普通的警车，而是涂着特殊黑色涂装、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几辆车如同幽灵般迅速超越并强行逼停了研究所的车队！
“你们干什么？！”研究所的安保负责人惊怒地探出头。
黑色越野车上跳下几名穿着黑色作战服、面无表情的精悍男子，为首一人亮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声音冰冷，不容置疑：“东海城安全紧急征调令！编号‘深渊’。现征用你们押运的‘巨龟兽’生物样本！立刻移交！”
“什么？！不可能！这是我们所……”安保负责人试图争辩。
“执行命令！否则以危害国安罪论处！”黑衣男子语气森然，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他身后的队员也迅速散开，形成包围态势，强大的压迫感让研究所的安保人员不敢妄动。
“你们……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李教授和穆子薇也赶了过来，他一直放心不下，索性开车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你无权过问。文件在此，立刻移交样本！”黑衣男子将文件几乎怼到李教授脸上。文件上的印章级别极高，措辞强硬，征调理由模糊地写着“最高级别战略研究需求”。
在绝对权力和武力威慑面前，研究所的安保负责人和李教授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们无法对抗这份印着最高级别印章的“征调令”。
“你们……你们这是强盗行径！”李教授气得脸色发白，却无可奈何。
黑衣男子不再废话，示意手下直接上前，粗暴地从研究所研究员手中夺过那个视若珍宝的低温运输箱！动作迅速而专业，显然训练有素。
“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研究所的！”看到样本被夺走，穆子薇不顾左臂的伤，激动地冲上前想要阻止。
一名黑衣男子轻易地拦住了她，眼神冷漠：“女士，请配合国部工作。”力量之大，让穆子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子薇！别冲动！”李教授连忙扶住她，眼中充满了气愤。
黑色越野车队带着到手的样本，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扬长而去，消失在车流中。
“他们……他们是谁？”穆子薇看着远去的车队，声音带着颤抖和不甘。
李教授颓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押运车，苦涩地吐出几个字：“KK生物基因研究所……背后是跨国资本巨头‘创生科技’……他们的关系……通天了。”
穆子薇如坠冰窟。KK研究所！那是一家以激进、甚至游走在伦理边缘的生物基因研究而臭名昭著的机构！他们拿到巨龟兽的样本，会做什么？是真正为了研究对抗巨兽的方法？还是……为了更可怕的目的？
沈默拖着疲惫挫败的身躯回到报社，刚进门，就看到了同样脸色铁青、眼中喷火的老刀。
老刀将李教授那边发生的一切快速说了一遍。
沈默听完，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赵立仁那里碰壁，现在连研究寻找对抗方法的希望也被更强大的势力蛮横夺走！挫败感、无力感和巨大的愤怒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KK……创生科技……”老刀的眼神冷得像冰，“他们的触手伸得真长！动作也真快！看来，有人比我们更‘重视’这些来自深海的‘礼物’！而且，胃口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