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孤例
病房里的暖汤香气和乌龙闹剧带来的短暂宁静，终究无法隔绝窗外世界的沉重与暗流涌动。沈默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期快，肋部的隐痛减轻了许多，左臂的固定也换成了更轻便的护具。穆子薇骨折的手臂依旧需要静养，但气色好了不少，只是面对沈默时，眼神依旧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微妙的尴尬。
这天下午，沈默办理了出院手续。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深度周刊》的临时办公点，一栋在巨龟兽肆虐中受损较轻的旧楼。空气中依然飘散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消毒水气息，编辑部里气氛凝重而忙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紧迫感。
在老刀那间临时隔出来的简陋办公室里，气氛更是压抑。墙上挂着大幅的东海市地图，重点标注了巨龟兽的登陆点、行进路径、破坏区域，以及那个被暂时保住的核电站。旁边另一张图，则是全球深海核废料处理场的分布。
“日辉国亲卫队和日辉国政府的联合调查组已经进驻‘净海’计划的档案库，但……”
老刀递给沈默一杯浓茶，眉头紧锁，“阻力很大。关键人物要么退休失联，要么三缄其口。官方初步结论倾向于‘不可预测的自然异变’，试图将责任模糊化。”
沈默看着地图上那片被标记为“3号污染区”的深蓝海域，眼神锐利：“模糊化？成千上万人的伤亡，被摧毁的家园，一个可能随时卷土重来的灭世巨兽……一句‘不可预测’就想翻篇？刀哥，我们得挖下去！挖出到底是谁批准了这种不负责任的倾倒！挖出那些明知风险却掩盖真相的人！”
“这正是我叫你来的目的。”
老刀目光灼灼，“日辉国联合调查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李教授的报告引起了高层一些有良知人士的重视。我们得到一份加密名单，指向几位当年深度参与‘净海’计划决策和执行的‘关键先生’。其中一位，前日辉国环境资源部副部，赵立仁，退休后就住在东海城西郊的疗养院，深居简出，几乎与外界隔绝。他是当年力排众议，推动‘深海快速沉降方案’的核心人物之一。”
“赵立仁……”
沈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像抓住了一条通往黑暗核心的线索。“我去找他！”
“小心点。”老刀沉声道，“这个人背景很深，水泼不进。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盯着我们的人很多。带上这个。”他递给沈默一个伪装成普通录音笔的加密通讯器，“安全第一，别硬来。证据链需要闭环，光有他的证词还不够，我们需要当年的原始审批文件、风险评估报告、甚至是倾倒记录！”
“明白！”沈默将录音笔收好。
离开报社，沈默没有直接去西郊，而是驱车来到城市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区域。这里有一所名为“向阳花”的儿童福利院。巨龟兽的灾难制造了太多破碎的家庭，这里收容了不少失去父母的孩子。
沈默停下车，从后备箱搬出一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崭新的玩具、绘本和一些生活用品。这是他用自己的积蓄买的。走进福利院，孩子们的哭声、笑声和奔跑声交织在一起，冲淡了灾难的阴霾，却也让人心头更加酸楚。他看到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破旧的玩偶，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眼神空洞，那是新闻里报道过的、在港口坍塌中失去双亲的孩子。
沈默走过去，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蹲下来，从纸箱里拿出一个憨态可掬的机器狗玩具，轻轻放在小男孩身边。他笨拙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低沉：“它……会保护你的。”
小男孩抬起头，看着沈默，又看看那个崭新的玩具，无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他迟疑地伸出手，抓住了机器狗。
就在这时，福利院的大门再次被推开。穆子薇走了进来。她左臂还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穿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眼神清亮。她手里也提着一个袋子，装着水果和一些儿童书籍。
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的沈默和他身边那个抱着新玩具的小男孩。沈默侧对着她，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硬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轮廓。他正笨拙地试图教小男孩怎么让机器狗“叫”两声，动作有些僵硬，神情却异常专注和……温柔？完全不是那个在报社里言辞犀利、追查真相时锋芒毕露的调查记者，更不是她最初印象中那个“色魔”。
穆子薇的脚步顿住了。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在研究所资料室“冒犯”她的男人，那个在翻车时不顾一切把她从毒雾边缘拖出来的男人，那个在病房里被她父母误认为“男朋友”而窘迫得手足无措的男人……此刻，蹲在孤儿院冰冷的地板上，笨拙地安慰着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穆子薇心头。厌恶的坚冰在无声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的暖流。她似乎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沈默这个人，看到了他耿直、执拗甚至有些笨拙的表象之下，那份深藏的、不善于表达却无比真实的悲悯与责任感。那个“色魔”的标签，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荒谬和单薄。
沈默似乎感应到目光，抬起头，看到了门口的穆子薇。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穆研究员？你……你也来了？”
“嗯，来看看孩子们。”穆子薇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些，她走过来，将袋子交给迎上来的护工，目光落在小男孩怀里的机器狗上，“这个……很可爱。”
“啊，随便买的。”沈默挠了挠头，更不自在了。他注意到穆子薇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少了几分疏离。
就在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略显尴尬的气氛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传来！整个福利院的地面都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孩子们被吓得哭喊起来，护工们连忙安抚。
“怎么回事？又来了？”
沈默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旁边一个踉跄的孩子，目光警惕地看向窗外。穆子薇也瞬间绷紧了身体，右手下意识护住了打着石膏的左臂。
震动只持续了几秒就平息了，但那种源自大地深处的悸动感，却让人心头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沈默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老刀！
“沈默！你在哪？出大事了！机密消息”
“地震？巨龟兽又来了？”
老刀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带着一丝惊惶，“不是我们这边！是南尺海！‘绿洲1号’！500万吨级深水半潜式生产储油平台！1小时前被袭击……整个平台跟工作人员全部’消失’了！”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绿洲1号？那是日辉国能源战略的重要支点！
“失联前最后传回的监控画面！”老刀的声音带着颤抖，“你自己看！卫星加密频道，坐标发你了！”
沈默迅速打开手机上一个特殊的加密链接。穆子薇也凑了过来，脸色凝重。
画面是剧烈晃动的高空俯拍视角（显然是平台直升机起降平台的监控）。下方是浩瀚无垠的深蓝色南海，平静的海面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恐怖。突然！
轰！！！
平台边缘的海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炸开！数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覆盖着暗紫色厚重粘滑外皮、布满了直径数米巨大吸盘的恐怖触手，如同来自深渊的巨蟒，猛地破开海面，冲天而起！每一条触手的长度都远超百米，粗壮如同摩天大楼的基柱！
紧接着，一个更加庞大、如同山峦般的暗紫色头颅缓缓从翻滚的浪涛中升起！那头颅如同放大了亿万倍的巨型章鱼，覆盖着凹凸不平、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角质层，一对巨大无比、如同深渊漩涡般的暗金色巨眼，冰冷地“俯视”着平台上如同蝼蚁般的建筑和惊慌奔逃的人影！它的巨口隐藏在触手根部，开合间露出层层叠叠、如同剃刀般锋利的角质喙！
是章鱼！一头体型远超人类认知极限的深海巨型章鱼怪！
它发出一声低沉、悠长、如同远古海螺号角般的诡异嗡鸣！这声音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带着令人疯狂的混乱与压迫感！
紧接着，那些恐怖的触手动了！
一条粗壮如擎天巨柱的触手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抽打在平台主体的一根巨型支撑立柱上！
轰隆！！！！
坚固无比的合金钢柱如同纸糊般扭曲、断裂！整个平台瞬间向一侧倾斜！
另一条触手则如同灵活的巨蟒，带着毁灭性的缠绕力，瞬间卷住了平台上高耸的钻井塔！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钢铁巨塔被硬生生勒断、扯倒，砸向平台甲板，引发剧烈的爆炸和冲天火光！
还有触手如同巨大的攻城锤，狠狠撞击在储油模块的外壳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更有一条触手，如同捕捉飞虫般，猛地卷向一架正在紧急起飞的救援直升机！直升机如同被蛛网黏住的飞蛾，瞬间被巨力捏爆成一团火球！
整个监控画面充斥着断裂的金属、喷射的火焰、翻滚的巨浪、以及那在火光照耀下舞动的、如同末日魔影般的恐怖触手！平台上的人员在绝望中奔逃、坠落、被卷入火海……
画面在一条布满巨大吸盘的暗紫色触手带着粘稠的液体和海水，猛地拍向监控镜头的瞬间，戛然而止！信号中断！
死寂。
沈默和穆子薇盯着黑掉的屏幕，浑身冰冷。窗外，福利院孩子们的哭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巨龟兽……不是孤例！灾难……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在地球深处。
某个被人类科技和认知完全隔绝的、灼热而高压的未知地幔层中。一片绝对的黑暗里，一双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暗红色熔岩眼睛，缓缓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