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Chapter 11. 无耻要求
此时在她面前,在一城夜色之前,微微昂起头闭着眼,顾慕飞傲然又孤独。
他已经慷慨准备好一任由苏梨随意发泄、怒骂、谴责——
可笑。
这张脸,如此一等一的英俊外貌,此时看起来脆弱得好似作弊!对她而言,未免当真太过危险,如同一剂专门诛心的毒药。
苏梨赶紧转开眼神。
她站住了。脚没迈出去,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比起他无言的坦诚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她明白:她借火气哄抬,率先给自己垒起道德高地,占据上风;而顾慕飞却三言两语,只凭陈述事实,就把她的优势一一夷为平地。
更何况,顾慕飞这番细密的话语,嗓音沉沉叙述剖白,让苏梨不得不再次身临其境,回到大雪之中……车里的那个黑夜:
在她主动想要他之前,他们曾有过一段暂停。他与她一起平静地坐看逝水之滨。
其中,他们的心弦袒露,太明显,太真实……诚恳得,令她再难回首触碰。
也许,正如顾慕飞所言,他从未尝试欺骗过她。
而且说到底,是她,抢先吻住他的唇;是她,一步步勾引,牵扯他倒在自己的身上;是她……专断独行,曾不顾他曾尝试阻止与表白,急切地想要拿他肆意妄为。
他是猎物,而她才是那个持枪上岗,把他的一切按部就班都胡乱开枪摧毁的猎人——他对此,甚至,都不多加一词。
她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他呢?
此时,她任何再强加怒火的指责,在他完全开诚布公的坦然面前,似乎,都变得像无故撒泼,无理取闹。
更何况……
苏梨紧紧攥住双拳。
她想起手机中那张每月四万的医疗账单,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像定时炸弹……她不得不低头计算。
那个数字,已经压得她无法回避。
直到这一刻,苏梨才能想象与理解,为何那时他明明已被她紧拥在怀,顾慕飞却说,他“不喜欢主动送上门的女人”——
美人计,也是计。
想必,在他的灰色世界里,虚与委蛇,柔情设计,他一定所知非轻。
——可明明,她是美人,更是计;可顾慕飞曾对她无比纵容。
他曾一任由她摆布,哪怕献身区区几小时,只做一个任由她自证主宰、填补身心空虚的工具人。
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有机会?
偌大客厅里,苏梨的心思无声流淌。
她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她绝不会再允许自己乱了方寸。
终于,稍稍平复呼吸,苏梨这才重新开口。她柔声,像不经意间低低地向他问起琐事:
“慕飞,你可还记得……”
她的心跳快得有些失控。停在门边处不远,她稍稍侧身,慢慢,又回转几步。略颤抖地,她的手指假装平静地玩弄瓶插里的孔雀羽。
心中暗自提醒自己要稳住,苏梨却又难耐紧张:
“那时……”
想起那时,她怎可能忍得住脸红?
“你问我……要不要,做你的女朋友?”
“我记得。”
眼看着她的目光坚持未动,顾慕飞回答得不能更干脆。
听到他亲口利落的肯定答复,苏梨低垂的眼睫轻轻颤抖。
他不抵赖。
片刻之后,她又渐渐抬起秋波湛湛的桃花眼眸,凝凝地,她直看向他:
“那……现在……”
有些局促地,苏梨轻轻抿唇。今夜事发仓促,她不仅睡衣没来得及换,连这双淡粉的唇也未上妆。
不知,这是不是一种巧合。
一切,都是她最初最纯粹的模样:
“你……”
她喉咙根本挣不开。反复张了张口,终于,苏梨脱口而出:
“……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
话像一叶扁舟,轻飘飘地,任由她缓慢释放的呼吸涟漪般轻轻推送出口。
空气短暂凝固。她清楚自己的问题多么幼稚,可,万一呢——万一。
她依旧期盼着答案。
各种各样的表白她听到过太多。这次,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回……她亲口去问别人。
沉默。
“如果之前——”
突然,顾慕飞开口。
“但现在,我不能欺骗你。”
匆匆地,他把目光低垂。
又片刻,嗓音沉得像深潭静水,他这才把剩下的话直说出口:
“我的世界里,没有女朋友这个位置。”
短暂沉默中,落地窗外闵州的灯火依旧璀璨,似乎提醒苏梨,现实本就残酷至此。
顾慕飞目光沉沉,像在陈述最简单直白不过的事实。
话音落下,他下意识地拽平袖口,像抹去硌在心口的砂砾。
苏梨的心往下一沉:果然。
心底早就隐有预料,但苏梨听到他直白拒绝的瞬间,心口还是无端一痛。
当即她明白,方才的自己究竟多自作多情——
她竟然还天真到以为,爱能……解决一切。
冷笑涔涔。难道,她真的以为,仅仅凭这句小孩子一样的问话,就能让顾慕飞为她彻底妥协吗?
在初见那晚,她曾毫不犹豫地直白拒绝他一回;现在,他也干脆拒绝她。
苏梨不禁自嘲不已:
这样,他们两人……竟也算扯平了?
“……但若,”
他又开口。
“你这么想跟我在一起的话。”
此时,苏梨正沉在被他拒绝的自嘲中出神。不知不觉间,顾慕飞早已离开冰冷的客厅尽头。一步步,他已走得离她很近。
低垂的眼睫朦胧,挡不住顾慕飞坚定的目光咄咄逼人,近在她的面前咫尺。
“倒可以,你做我的情妇。”
情妇……
说出时,他喉结上下滚动,目光隐闪过复杂的挣扎与自嘲——似乎,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两字会出口。
但最终,冷静地、一字不漏地,他还是对她坚定说出要求。
比苏梨高出整整一头,顾慕飞居高临下。此时他颔首低眉,双唇轻抿。
这张英俊的脸——
无耻。
怒火冲上脑门,苏梨不假思考,抬手就扇。
眼看,她的手已扇到顾慕飞的耳畔。不知他如何做到,就近,顾慕飞却一把夺过她半分力也不肯吝啬的右手。
借十余公分身高差,他倾身而下,桀骜的冷眸凑得极近——苏梨不得不稍稍后仰,与他拉开距离。
冷静地躲过顾慕飞此时不能更不容抗拒的目光,苏梨却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哦?我怎么倒觉得,是你,那么想跟我在一起呢。”
这次,毫不掩饰,顾慕飞却笑了:
“就算是吧。”
没等苏梨回答,借早已握住她右手的手腕,顾慕飞把苏梨往自己的怀中深深一扯。
这次,是他垂眸,先深刻地啄吻住她的唇。
双唇相接……
柔软,深邃,炽热。带着来自于他的、刚刚被他咬破舌根的新鲜血味。
与初见那晚她强行夺来的吻相比,他的吻竟丝毫未变。
瀚海般包容,渗透,淹没;又如岩浆般炽烈,他把她一层层的小心与戒备都燃烧褪尽,把她一层层的患得患失都完全剥离。
在他体温柔和地包裹中,苏梨的双手本欲拒还迎,此时,也渐渐在他的深吻呼吸中愈发变软——
苏梨知道。从第一次在酒店大堂相撞,他们之间便已经共享一种原始而拉扯不清的张力,轻轻一触,就即刻燃烧。
但她不明白,这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在灵魂深处,她与他似乎已然共享一种更深层次、更难舍难分的共鸣与纠缠:不是兽性的“欲”,不是化学的“情”,却也不是……“爱”。
但……
……一吻稍息。
依依不舍,他和她的呼吸温存地彼此交换,唇与齿仍纠缠不清地若即若离。
苏梨轻轻抬眸。
在顾慕飞宽阔平坦的肩头之后,在他金钱堆砌的顶层客厅之外,闵州都会墨蓝的夜深不见底,冷得一望无垠。
玻璃幕墙冷漠反射,只能照出他们两个形单影只的人依稀取暖的身影。
这世界如此之大,足足容纳八十亿人一刻不停地奔生奔死。而区区的苏梨,她……
她想,她甚至比流水落花春去也还要微不足道。
固然,做情妇,明码标价出售自尊,自甘沦为任他挑拣的货品,不可谓不极尽可鄙。
她当然知道“情妇”二字有多难听。
可此时,她的自尊……和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和那张医疗费单据、和今夜让她差点葬身池底的经历、和他的一夜温柔……相比,竟显得太像空中画饼。
苏梨冷冷地嘲笑。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轻易地向现实低头。而现实正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
自尊,不过是岁月静好时才配拥有的奢侈。
她绝不能再回到过去,回到充满欺骗与被欺骗的每一夜。再把自己辛苦靠劳动所攒的八万,投入那无底洞般的——
那些曾以为把她追到手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满口谎言?
而她,她只是想锁住切实抓得住的一切——
短暂地闭了闭眼,苏梨深吸口气,将涌到嗓子眼的屈辱与不忿都艰难咽下。等她再重新睁开眼,她的目光已平静如初。
趴在顾慕飞的肩头,苏梨的眼睛像飞蛾盯住风扇后一闪一灭的火光,奋不顾身,它们逐渐清晰明亮。
双唇发烧,她低声回应他的要求:
“好吧,慕飞,我做你的情妇。”
抬眸一笑,她像与他初见时的清纯模样。
只这次,她瞳仁里全部浩瀚明亮的光华,都直直流落进顾慕飞深不见底的眼眸。
苏梨眸光流转:
“养我,可是很贵的。别忘了。对我好一点,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