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晁娘子,当真心细如发!
“高县尉!你食朝廷俸禄,为朝廷之人,安敢私通贼寇,致那晁盖一伙走脱!”
“知县相公!下官冤枉!”
县衙大堂上,被反剪双手的高臣厉声喊冤。
奈何人证、物证俱在,县令时文彬虽是个清正廉明之官,又哪里敌得过曹操背后运筹帷幄?
将那一包金银玉玦并晁盖私信扔在堂上:
“还敢喊冤!本官已让人检阅过那晁盖书信,与其从前笔迹别无二致,确是亲笔!”
“那两枚玉玦,十分眼熟,本官为免冤枉了你,还特意令人再去济州府,与先前取回的一担生辰纲中比对,竟是同一匠人磨制!”
“贼赃从你府上搜出,那贼人从你府上逃出,口口声声‘梁山好汉’,如此这般,朱、雷二都头,并数十个军兵皆是见证,冤从何来!”
要说这县尉高臣,人缘属实不好。
因贪财,本性清廉的时文彬头一个就不喜,以至听闻他与晁盖私相勾结,心下毫不怀疑。
县内县丞、主簿、一应吏员,均看不惯他投机钻营。
便是手下尉司一干人等,常年受他苛待,也怀恨在心,这时不但不说话,反而一个个作证检举。
“唉!怪本官糊涂,当日那何观察先将案情报于你,而后便有人通风报信,就该料到是你从中作梗,”
“也罢,你既是县尉,乃官身,本官这里也处置不得,便将你及一应供词、物证皆送至济州府,请太守大人定夺!”
眼见高臣被发送至济州府问罪,堂上一众官吏便知这人难活了。
要知济州府因生辰纲一事得罪了蔡太师,虽之前已追得回一担并,到底无正主顶缸。
如今拿得高臣,申报到东京太师府上,可见又是一功,岂会放过?
不过眼下盗匪猖獗,本县不可无县尉,这却是难。
时文彬与县丞、主簿低声私语几句,目光在一旁朱仝、雷横二人身上不停打量。
尉司之中,马兵本在步兵之上,朱仝又向来比雷横人缘好。
果然,便将朱仝唤到堂下:
“朱都头,高臣那厮既去,你身为本县马兵都头,便权且代管尉司,”
“本官素知你乃本县乡贤,武力过人,又向来守卫本境,若上司另有派遣便罢,若不另派,日后,本县便以乡贤之身荐举你为县尉,如何?”
“多谢知县相公抬举!”
朱仝躬身一揖。
顿了顿,又道:“朱仝自知德浅力薄,惟恐不能胜任,且如今本县及相邻州、府、县,皆盗匪草寇不绝,”
“如那梁山泊、桃花山、二龙山等,劫官掠民,均渐成大患,只尉司军兵实难抵御,”
“朱仝斗胆,欲令各村多招乡勇义士,闲时各自操练,若有匪寇来犯时,由本县合归一处,交予军械马匹,即可抵御匪寇、保境安民。”
“不知若何?愿得知县相公钧旨。”
时文彬听了,细想之下,深以为然,便笑道:
“不枉本官抬举你,果真是个有大见识的。你既代管尉司,一切且由你安排便是。”
朱仝答谢一声,便即退下,只内心赞叹:
“公明哥哥真个神了!依他之言回话,知县相公果真应允,只不知他要招募乡勇何用,难不成真与梁山泊为敌?”
……
夏末初秋,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下。
宋家村,宋家庄上。
几十个乡村汉子围成一圈,哄闹、喝彩声不绝于耳。
细看时,原来圈中正有两人赌斗。
左手边一个,乃是本县新任代管县尉,原马兵都头朱仝,提一柄惯用朴刀。
右手边,却是个生人,据宋家庄上人说,名叫“涂高”,由外乡逃难而来,因得罪了乡里豪绅,把脸刮花了,十分丑陋可怖。
但武艺却十分精熟,持一杆轻便花枪。
尘土起处,但见二人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解。
一个如虎下山林,一个如龙出深海。
一柄朴刀,一杆花枪,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斗不多时,两人罢手,朱仝便将朴刀撇了,扬声道:
“奉知县相公钧旨,自今日起,各村均要招募乡勇义士,加紧操练,以防草寇,”
“宋家村是本县头一等富裕村子,又有涂教头这等好手,你等皆要勤加操练,不得懈怠,若有草寇来犯时,定要他有来无回!”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喝彩声不绝。
当即便有庄客将预备好的枪棒拿来,去了头刃,引众人在庄上跟着涂教头操练。
那涂高自然便是林冲,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枪棒,举世无双。
适才与朱仝相斗,一般人看来,不分上下。
曹操却瞧得出,朱仝武艺虽精,比之前世关羽,亦有五六成相似,但到底不如林冲,选择此人练兵,实是上策。
自前日朱仝传下知县旨令后,宋家村便已闻令而动。
因宋江之父宋太公本就是本村第一富户,家中良田三百余亩,佃户、庄客二三十人。
且又是本村保正,一声令下,立时便聚得四五十个乡村汉子在庄上。
其他村里汉子闻知,也有不少起意加入。
原因无他,赏钱实在丰厚。
即便是农闲时操练,宋家庄上也给每人每月五百钱,据说若有战事,还要翻倍。
须知,时下朝政腐败,各地土地兼并严重,务农者十之八九均为佃户。
给主人家交了租子后,剩余收成仅够维持温饱,这还是不受官府、土豪盘剥的情况下。
于他们而言,每月半贯钱,着实不少,便是卖命,也值!
眼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数日便可聚得二三百乡勇,曹操心下自是欢喜,却也不少隐忧。
头一件事便是赏钱发放问题。
三担生辰纲固然不少,可他先前忘了,这生辰纲不是现钱,也不是现银,而是许多金银珠玉宝贝,又是赃物。
若要换成可用流通的贯钱、碎银,非得大费周章不可。
手里把玩着一对金丝银玉镯,曹操一边坐在书房看庄上林冲等人操练,一边静静沉思。
不知何时,晁杨氏端茶走进来。
将茶碗放下后,犹疑片刻,忽道:
“官人可是想把这对镯子变卖了?”
曹操回过神来,不由一惊:“你怎知道?”
晁杨氏咬了咬嘴唇:“贱妇不敢惊扰官人,只是见官人拿这对镯子思量数日,眉头不展,想是有难处,因此探问。”
曹操听她话里有意,问道:
“你可是有法子?须得暗地里变卖,不招人耳目?”
晁杨氏点点头:“济州府里有私下开的黑银坊,专一收买这等金银贵器,虽收些抽成,但并不贱卖。”
金银乃国之重器,凡私下倒卖、铸造者皆为朝廷不许,是为黑银坊。
曹操亦早想到这一节,摇摇头:
“我却要变卖许多,量一黑银坊,能收几何?却只是杯水车薪。”
“济州府里黑银坊绝不止一个,而且有一些乃是……乃是官府私设。”
“哦?”曹操一愣。
这话听着古怪,实则转念一想,不难理解。
禁私下倒卖金银者乃是朝廷,却不是官吏,有那一等贪婪成性之辈,以权谋私,私设银坊以牟利,可说不足为奇。
自己也是不想这些琐事久了,当年汉室未亡时,这等事岂少了?
但细细思量后,仍觉难行。
一来,数量实在太大,值三万余两的生辰纲,便是黑银坊也难免招人耳目。
二来,既是黑银坊,不服法度管,更无诚信可言,若其出尔反尔,榨取利润,甚至因官府盘问将自己供出,实难制衡。
正犹豫不决时,晁杨氏似已知晓他心意,顿了顿:
“官人不须烦恼,依贱妇意思,行这等阴私之事,不需明着出面,只需托付于烟花柳巷中那等名伶、娼妓,交予她倒卖于黑银坊即可,”
“一者,这些名伶娼妓因结交达官贵人,常收些金银贵器,本就是黑银坊常客,毫不扎眼,那些黑银坊为留生意,也不敢欺她,”
“二者,烟花之地,关系千丝万缕,便是当真盘问起来,不费万千功夫,也寻不到我们头上,”
“若因数量太多,大可分批、分人,徐徐倒卖之,虽于那些名伶娼妓身上多损失一层利儿,却是十分稳妥不过。”
一番话定下计策,竟是滴水不漏。
难得的是,自己并未将其中内情、难处告知与她,而她竟猜得丝毫不差,且逐一与之应对。
曹操心下既喜又惊,看向晁杨氏的神色不由变了:
这个女人,心细如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