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飞龙在天之安定疏勒
1
疏勒城外的胡杨林在朔风中簌簌作响,宛如万千枯骨在暗夜里低泣,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锐士田虑半跪于焦土之上,刀尖挑起半片残破的胸甲,青铜甲片上的饕餮纹被烈火灼得斑驳,边缘翻卷处,龟兹匠人特有的鱼鳞状锻痕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仿佛在无声地揭示着什么。
“是陈都护亲卫的铠甲。”田虑的声音低沉,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英魂,而他的心中,却已隐隐升起一丝疑虑,这残甲怎会出现在此?
假司马徐干缓缓蹲下,手指抹过甲片缝隙里的黑灰,指腹上沾满了黏稠的松脂,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有人在毁尸灭迹时用了龟兹火油,这火势,定是精心布置。”他眉头紧锁,目光在残甲上扫视,心中暗自思索,究竟是谁要掩盖这一切?
西域司马班超目光如炬,他忽然解下身上厚重的貂裘大氅,铺展在血迹斑斑的沙地上。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收集来的残甲碎片,按照记忆中的战场分布,一一排列。细碎的铜屑在他指间闪烁,如同星辰落入凡尘,而他的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当最后一片残甲碎片上的护心镜归位时,残缺的阵型竟赫然显露出雁翎阵的阵势。班超的瞳孔猛地一缩,这阵型,正是当年西域都护李崇率领的汉军,在绝境中奋力一搏,却终因寡不敌众,遇伏不支时才会出现的溃散轨迹。
可为何,这残甲碎片会以如此隐秘的方式出现在这里?难道这背后有人在操纵,想要掩盖当年那场惨败的真相?
“陈都护……”班超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仿佛能听见那些英勇的将士在风中最后的呼喊,感受到他们不屈的意志。四周的胡杨林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仿佛连时间都在为这悲壮的一幕默哀。
2
“汉使大人!”
疏勒那片苍茫大漠之上,疏勒老祭司爱那达,瘦骨嶙峋,身着斑驳兽皮长袍,双手颤巍巍地捧来一块占卜祭祀用的羊肩胛骨。
这骨片历经岁月摩挲,骨面裂纹蜿蜒曲折,竟与地上那残甲的阵型有着几分相似,仿佛藏着某种神秘的天意。
班超,这位铁骨铮铮的汉使,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骨片。突然,他大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朝着骨片狠狠劈去。“咔嚓”一声,骨片碎裂,飞溅的碎骨中竟迸出几点幽蓝火星,如鬼魅之眼,在昏暗的帐篷里闪烁。
“传吾军令,明日召集疏勒各部首领,就说要为陈都护做萨满超度。”班超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次日正午,烈日高悬,九堆篝火在戈壁滩上围成狼首图案,仿佛一只凶猛的野兽正欲扑向敌人。
疏勒王族以及各部首领,身着各色服饰,齐聚于此。在老祭司爱那达的主持下,一场庄重的祭奠仪式开始了,他们祭奠着西域都护李崇和汉军将士的英灵。
班超站在一旁,看着那堆残甲衣物,心中激愤不已。他猛地抓起那些残甲衣物,用力投入火堆。烈焰瞬间腾起三尺青烟,英雄们的英灵似乎在空中舞动,那悲壮的故事在风中诉说。
班超缓缓脱下自己的羊皮袍,用手指在上面书写,那一行行文字,如灵动的符咒,仿佛正是一道道催动平定西域诸国叛乱的密令,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他坚定的信念,向着那未知的远方奔去。
3
疏勒王宫的青铜地龙烧得通红,似要将这殿内的一切都熔化。可班超却命人将四面的窗户统统大开,寒风裹着细雪呼啸而入,与那炽热交织。
裹着狼皮的乌孙王使者卡西莫多,刚踏入这疏勒王宫的殿门,就被这穿堂风狠狠一吹,睁不开眼,只觉这风如刀割,刮得他脸颊生疼。
卡西莫多腰间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弯刀,刀鞘纹路竟与李崇残甲上的灼痕有几分相似。班超目光扫过,心中那股悲愤与激动如潮水般翻涌,李崇遇害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
“听闻乌孙大使和诸位西域勇士最重誓约。”班超突然将祖传宝剑横在膝头,剑身寒光闪烁,映着他坚毅的面容。“今日当着昆仑诸神的面,某愿与诸位歃血为盟。背弃盟约者,天地神灵唾弃,死无葬身之地。”
剑锋划过掌心,鲜血滴落,班超故意让血珠滴在西域都护李崇的残甲上。卡西莫多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狼皮垫不知何时被钉在地板,动弹不得。
此时,假司马徐干适时抬进三尊青铜鼎,鼎中沸水翻腾,整羊在鼎中沉浮。班超亲自用断剑挑起羊肉,分食众人。当分到乌孙使者时,班超的剑尖突然刺穿羊骨,骨髓里赫然藏着半截匈奴将士的箭镞。
疏勒贵族艾荷达手中的金碗“砰”然坠地,乳酒泼在青砖上嗤嗤冒泡。疏勒老祭司爱那达也惊诧不已,瑟瑟发抖。
“好个歃血为盟,竟然藏着匈奴逆贼的奸计!”
班超摔碎酒坛,将酒坛碎片分赠各部首领,“诸君,本大使知道,你们心里恐惧的究竟是什么。这不过是匈奴逆贼胁迫诸国的雕虫小技,欲威慑诸君罢了,请不要畏惧!诸君放心,三日后若不见匈奴汗国军队退兵,恢复疏勒的安宁,某便用这残剑,自刎于疏勒城头,向诸君谢罪!”
殿外忽然传来马嘶声,只见三十六名汉军将士,已经赤膊立于雪地,背后皆负荆条,胸前疤痕纵横如西域舆图,威风凛凛,似要踏破这乱世风云。
4
克孜尔河的冰层,在清冷月光的轻抚下,泛着幽幽青黑,似一条沉睡的巨蟒,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假司马徐干身先士卒,带着三百疏勒死士,如蛰伏的猎豹般匍匐前进。他们手中的铁凿,在冰面上刻出一道道龙鳞纹路,那纹路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仿佛是巨龙苏醒前的征兆。
锐士田虑趴在崖顶,眼睛紧紧盯着星位,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突然,他灵机一动,用铜锣反射月光。那道耀眼的光,划破了夜的寂静,这是将士们约定好的信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匈奴汗国的哨兵,正躲在温暖的帐篷里打盹,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忽然,冰层传来连绵的脆响,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他们惊恐地睁开眼,只见河面浮起无数冰龙,月光在龙鳞状冰纹间折射,竟映出千军万马的幻影,那场面,犹如地狱之门大开。
军司马班超立在崖顶,身姿挺拔如松,他张弓搭箭,眼神坚定而冷峻。三支鸣镝带着凄厉的哨音,如流星般刺破夜空,那是战斗的号角。
“汉军主力来了!”匈奴汗国军队的大营瞬间炸锅,战马被冰裂声惊得人立而起,粮车在混乱中相互倾轧,一片狼藉。
田坎扮作的匈奴汗国巫师,趁机敲响人皮鼓,扯着嗓子大喊:“神龙现世,天神降罚!”
当第一个逃兵携带的军旗被吏士甘英指挥的汉军将士砍倒之时,匈奴汗国军队雪崩般的溃退,已不可遏止。
锐士田虑带人从崖顶而下,如猛虎下山般突袭匈奴汗国东营。他发现匈奴汗国将领栾提嵩,正在自己的大帐中焚烧密信,火盆旁散落的桦树皮上,竟有乌孙等西域诸国王印的依稀痕迹。
田虑抓起燃烧的柴薪,狠狠掷向匈奴军队的粮草堆,火光冲天而起。在这火光中,他忽然瞥见军司马班超的将旗,已插上西面崖顶,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胜利的旗帜。
5
晨光如纱,轻柔地洒在匈奴汗国将领谷蠡王栾提嵩的中军大帐上,那帐顶的金饰在光里闪烁,似在炫耀着往昔的威风。
可帐内,疲惫至极的谷蠡王栾提嵩和匈奴将士们,在朝阳的温暖下酣睡正香,浑然不知死亡正悄然逼近。
不远处,班超神色冷峻,他命令将士们解下甲胄,暂时歇息饮食。将士们虽心有疑惑,却也依令行事。
待歇息完毕,班超目光如炬,立即命令徐干取出三十六面青铜镜。这些镜子经精心测算,此刻正将阳光聚焦于狼头纛的羊毛流苏。
“将军,南风起矣。我们的机会来了。”吏士田虑舔湿手指测罢风向,将浸透火油的箭矢分与众人。班超调整最后一面铜镜角度,光束汇聚处青烟袅袅升起。当第一缕火苗窜起时,他张弓搭箭,火矢如流星般射出,箭杆上缠绕的浸油麻绳在空中划出一条火龙。
谷蠡王栾提嵩的大帐瞬间陷入火海,将领们衣冠上的珍珠等饰物,在高温中炸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班超用湿牛皮裹住身子,手持滚烫的宝剑,带人冲入浓烟。他目光如鹰隼,刺杀着惊慌失措逃窜的匈奴将士。
帐外,骆驼的吼叫打破混乱,吏士田坎驱赶着受惊的骆驼,如猛兽般冲垮了匈奴阵营。
假司马徐干趁机救出被囚的疏勒王子阿依达,少年脖颈上的烙铁印还冒着热气。徐干对阿依达说道:
“小妹阿依慕正在王城等你!”
阿依达听到妹妹安然无恙,喜极而泣:
“阿依慕还活着!阿依慕还活着!我们一家团聚了!”
班超将阿依慕送来的金印,按在王子阿依达胸前,烙铁印与印鉴完美重合。
他大声说道:
“诸君,这就是阿依慕的王兄,昆仑神真正的子嗣,疏勒王的储君!”
赶来支援的疏勒骑兵纷纷下马行礼,将染血的弯刀铺成道路,簇拥着王子阿依达,向着疏勒王宫的方向坚定而去。
6
东都洛阳,朔风凛冽,北宫未央宫前殿的蟠龙柱上,冰凌如剑,寒光凛凛。
校书郎班固端坐一侧,身姿挺拔,目光专注,手中的刀笔在竹简上疾书不停,耳朵却留意着大殿上君臣的每一句谈论。
奉车都尉窦固迈着沉稳的步伐,双手捧着文书,毕恭毕敬地走向皇帝宝座,将那印有疏勒王金印的文书,轻轻置于漆案之上。文书之上,“劳师远征”的弹劾奏章,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似是被这胜利的曙光所掩盖。
明帝斜倚在龙椅上,精神萎靡,面容憔悴,气喘吁吁,却仍强撑着病体,坚持聆听大臣们的讨论。
太常丞周泽正欲开口,弹劾班超、耿恭等边将争功拓边、擅起边事,忽闻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禁卫军卫士抬着十口樟木箱,缓缓走进大殿。
箱子打开,西域都护李崇的残甲映入众人眼帘,那残甲被精心拼凑成完整形状,每片甲叶上,金丝缀着在讨伐焉耆诸国反叛行动中阵亡将士的姓名,在烛光下闪烁着悲壮的光芒。君臣们见此情景,皆沉默不语,心情沉重如铅。
奉车都尉窦固打破沉寂,展开羊皮卷,声音洪亮:
“陛下,这是西域司马班超送来的疏勒大捷战报,后面还有立功与阵亡将士的具体清单及缴获的战利品明细。”
明帝微微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期待。
窦固继续说道:
“陛下,臣以为班超一行此次出使西域,功劳卓著。阵亡将士三百七十二人,换来的是西域商路的通达繁荣,可保数十万大汉边塞军民长久安宁,确保中原中枢和平稳定。”
说着,他故意将奏章卷轴滚过太常丞周泽脚边,西域三十六国的印鉴,在文书上格外醒目。
明帝瘦弱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大喜道:
“奉车都尉所言极是。朕岂能将祖辈遗憾传于后人?朕意已决,继续实施一统西域、打通商道大计,诸君不得妄议。
特赐疏勒新王阿依达汉名为忠,赏赐金帛若干,犒赏其效忠汉室之功!”
大殿之上,众人齐声应和,一场关乎西域命运的决策,就此定下。
7
三个月后,疏勒城新立的纪功碑下,秋意萧索。
军司马班超手持那柄在无数战役中折断的宝剑,剑身残破,刃口已钝,却仍带着往昔战场上的凛冽寒意。他缓缓蹲下,用颤抖的双手,将断剑与西域都护李崇的残甲一同埋入黄土之中。那残甲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悲壮。
抬眼望去,纪功碑上兄长班固亲书的十六字碑文映入眼帘:
“断剑可续,金瓯难全。血沃西域,花开长安。”
班超只觉心潮澎湃,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他想起了出使西域的艰辛,想起了那些并肩作战、血洒疆场的兄弟,也想起了远在长安的亲人。
吏士徐干站在一旁,望着班超,心中一阵心疼。他发现,司马班超的白发似乎又添了几缕,在塞外狂风的肆虐下,如战旗残穗般凌乱飘动。那每一根白发,都承载着岁月的沧桑与征战的疲惫。
此时,疏勒城头的汉旗,突然被狂风撕开一道裂口,猎猎作响。班超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掷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激情飞扬地对锐士田虑、田坎兄弟,假司马徐干,从事甘英言道:
“诸君,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辈男儿,身在异国他乡,岂能够饱食俸禄,无所事事,碌碌无为,对国家没有贡献呢?”
残破的旗帜在夕阳中猎猎招展,恰似展翅欲飞的玄鸟,将阴影投向更远的西方。那阴影,仿佛是班超心中未竟的梦想,是对西域大地更广阔的征服与守护。众人望着班超,心中燃起了一股豪情,仿佛看到了西域更加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