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首试
外婆静静的躺在老木床上，我一一的解开她的寿衣，用毛巾为她擦拭好，再将寿衣给她穿上。
当我拿下阴鞋为外婆擦脚的时候，我才发现外婆的鞋是反的，左脚穿右鞋，右脚穿左鞋，所以在擦好穿鞋时我犯了难，我不知是外婆有意而为，还是不小心穿错了。
我看着外婆，默默在心底问道：“外婆你不是最爱尸娃子了吗？能不能告诉我，你要怎么穿？”
可房间内一片安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于是我决定尊重外婆的想法，让她继续穿了反鞋。
净身好后，我将外婆的头下放上了一个高枕，而后从装有狗血的竹筒里取出墨线。
头顶上的钨丝灯一闪一闪的，而我身旁的煤油灯的火苗也有了些许黯淡，但我如今无暇顾及那么多，距离外婆交代的四小时，如今只剩两小时三十二分钟。
最后取出七厘米的银针，将墨线穿过后，我扶着外婆的脸，最终强忍心痛，将针从外婆的鼻腔上穿过。
二皮匠的五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五官，而是双眼为一官，鼻为一官，口为一官，双耳为两官。
而要封五官则需先把鼻缝上，其次为口，接着是双眼，最后为双耳。
封鼻需要从左侧直穿过鼻腔，伸出右侧，循环往复，七针为断。
封口需要自上向下，交叉而缝，九针为断。
封眼需由内向外，将针从眼睛内部穿出，先左后右，五针为断。
最后的这耳，需先用针穿过耳垂，而后连上耳骨，三针为断。
我回忆着这一切，手中也开始了动作，可针在刚扎入外婆的鼻侧时，外婆身体中却突然传出一阵味道，那，是一阵无法形容的味道，像一种动物死了很久的味道。
我忍住这一阵阵腥臭味，针针坚定却针针扎入我心，刚封好口鼻后，已然过去42分钟，时间只剩一小时五十分钟。
就在我准备继续封眼时，先前那阵奇怪的注视目光又再次出现，我想起二皮匠工作时不可让别人看见，于是我拉下外婆的床单，挡住屋内的窗户。
那这目光终于减弱却未消失，我也在无暇顾及，就又再次开始了工作。
你碰过死人的眼睛吗？很硬，想要掀开却又难以掀开，最终我也只堪堪掀开一条缝，艰难的将针从眼睛内部穿过，单是封眼睛，就花了我快一个小时的时间。
目前已经凌晨三点零八了，现在是农历四月，天很快就会亮了，天一亮鸡便会打鸣，于是我再次加快了速度。
幸而双耳的封闭很快，我也仅用了二十多分钟。
至此，外婆的五官全部封起，再无投胎机会，但我知道我的工作还未完，我还不能哭。
八角铃铛放在窗户上，如若我想拿到，便需将挡住窗户的床单拿下，尽管我十分讨厌那阵注视目光，但为了工作，我还是一把扯下了床单。
就在床单掉下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了窗外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跑向旁边的树林，我刚欲追出去，便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于是我只得作罢。
八角铃铛底朝天，两声告魂体完兮。
“完工咯！”
于是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外婆的尸体旁，大哭了起来，爸妈在此时也恰好回来。
他们并没有过问外婆的五官，只轻轻拍着我的头，让我帮忙把外婆的尸体摆去中堂的棺材里。
棺材里铺的并非平常的麻布，而是一种我叫不上名的，很滑的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黄帛，不过那是后话了。
家中老人去世，第一盏长明灯要由最亲近的人来点，于是我用铜盆里的水洗掉满咒后，拿上了油盏。
“故人去，新油入，长明照路，外婆，这阴间道你要找准了，莫要走错路。”我用方言说着我们这边的点灯词，而后，用火柴点燃了灯芯。
有些昏暗的中堂在长明灯点燃后明亮了那么一些，外婆的遗照，静静的放在桌子上，妈妈去做贡饭，爸爸和几个村人上山砍松枝去了（老家这边的葬礼都要用松枝在大门外做门）
整个中堂只有我和外婆，非常安静，我就那样安静的在一旁叠着金元宝，外婆就那样安静的躺在棺材中，而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门外也有人在安静的注视着我们。
……
第二日一早，村里人陆续来祭拜，爸妈铺上一个草席子在门口迎接来客，而我还是安静的在屋内叠金元宝。
第三日外婆出殡，一路上我都在麻木的撒着纸钱，到了外婆选的墓地时，我再次感受到了那阵注视目光，比以往的更加强烈。
我循着目光看去，在人圈最外层，一个穿着一身黑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头上的帽子将他大半张脸遮去，只露出他的笑，露出他那诡异的笑。
我想要追上去，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可爸爸却拉着我的手，说道：
“李尸，不相关的人不用管，先处理好葬礼，以后还有更长的时间的。”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外婆的棺材入土，在被土一点点的盖上。
我，李尸，没有外婆了。
二皮匠，再一次没了一个传承人。
……
两天后，葬礼结束，我同爸妈告了别，便带着那只皮箱以及几件换洗衣物离开了老宅，王信叔早在村口等我，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说道：
“是娃子这里面是你外婆这9年攒下的钱有两万一千五百八十三元两毛你点一下，然后你外婆让我送你去客运站，也好，年轻人多出去走走，但也莫忘了咱王家村，走累了就回来。”
他说完后，欣慰的拍着我的肩膀，而我接过他递来的信封，听着他的话，想哭，但再也无法从发酸的眼眶里流出东西。
三轮车依旧在土路上颠簸，我坐在后座看着闪过的风景，看见村子远去，看见进村的孤坟，看见……我自己。
我看见外婆的墓地上，站着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亦是穿了一身黑，在那里，微笑的对我招手。
农历四月十六，曾经的世界，彻底离开我。
从此，我的双眼再也看不见代表死亡的黑雾。
从此，我的双眼再也流不下泪。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混子李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二皮匠李尸，是二皮匠第三十九代传人李尸。
从此，那桩跨越千年的阴谋，将被揭开。
……
——前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