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然而，等到她一路开车回到了市区，天已经黑了。余星雅也没有回信息，更没有来电话。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下了高速，车子径直往学校开去。

赵如岚知道余星雅在本校这边，是跟另外两个女生一起住在研究生宿舍的。但是那两个人不是她们学院的，她不认识。

她停好了车，赶到了宿舍楼下，正好碰上了舍管老师。一问，余星雅没回来过。

赵如岚又继续打余星雅的电话。这次不是没人接了，而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心里开始有些发毛，又打电话给陈敏，问今天的细节。

陈敏告诉她，下午的时候，自己在财经大学附近看到了余星雅。小丫头眼睛都是红肿的，一边走路一边抹眼泪。

陈敏当即就叫住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可余星雅说没事，反正就是怎么问都不说。最后陈敏只能看着她离开。当时以为她要回宿舍了，所以就没太在意。

“坏了。”

赵如岚脑子里一紧，顿时闪过一大堆曾经看过的什么“女大学生失恋自杀”“年轻女生怀孕被抛弃，寻短见”之类的新闻。

虽然，她总觉得搞科研的人都是理性思维，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情。可是，架不住万一啊……

更要命是，余星雅如果人好好的，电话怎么会打不通的呢？

陈敏听出了赵如岚声音里的焦急，安慰她“你先别急，先打电话给他们的辅导员，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出来，跟你们一起找找人。”

陈敏的话点醒了赵如岚。是啊，她糊涂了，怎么忘了还有辅导员呢。

随即打了电话过去。

他们学院的研究生辅导员是个年轻女老师，姓齐，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岁。此刻还在办公室里加班，一听赵如岚说完，直接像炮弹上膛一样就冲出去了。

陈敏离得很近，十几分钟之后，两人就在学校门口的林荫道上碰头了。

“这孩子，能上哪去呢……”陈敏皱着眉头，问赵如岚有没有什么思路。

路线……常去的地方……

赵如真的想不出来。她平时只关注他们的学业方面，对于他们私下里喜欢干些什么，都去哪里玩，她一无所知。

正在这时，他们看到了远处跑来的辅导员。原来，辅导员刚刚已经联络过余星雅的舍友了。

“问过了，她们说不知道，余星雅没跟她们联系过，不过……”辅导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的。

不过，两个室友还是提供了她们所知道的，余星雅经常去的地方。于是，这三人就以学校为中心，开始分头，去这些地方找人。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

赵如岚又给金涛打了电话，确认了余星雅没回前海院区。

这下，她心里彻底发毛了。一时间脑子乱糟糟一片，理不出个头绪来。

三个人再次碰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路灯下，辅导员的脸色都已经吓白了，嘴里不住地喃喃念叨着：

前两年，有个研究生，因为个人感情问题，结果一时想不开，就跳河轻生了。当时，也是她负责找人的，跟眼前这次，简直一模一样，也是找了一晚上不见人，电话也一直打不通，结果第二天……

“行了，不要自己吓自己了，”陈敏打断了她“得相信咱们的学生，咱们调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做出那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话音刚落，赵如岚的手机响了。

是金涛打过来的。

“老大，人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实验室呢。啊，对，我已经替你骂过她了，现在老实着呢。”电话那头，金涛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倍。再仔细一听，似乎背景音里，还夹着轻声的抽泣。

闹了半天，余星雅请假，是要跟男朋友回家去“见家长”的。

结果么，过程不太愉快。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在男生的学校门口大吵了一架。吵完架，余星雅哭着往回走，正是那时碰上了陈敏老师。

之后余星雅越想越生气，她没回宿舍，索性“放飞自我”去了。

赵如岚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学校附近一家商场的“KTV电话亭”里面，捧着麦克风狂吼发泄呢。

等她发泄够了，准备走的时候，男朋友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对方原本大概是想跟她道歉的，可是两个人没说几句又吵起来了，一直吵了大半个小时。最后，余星雅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就这样，从始至终，余星雅都没发现，导师给她打了好多个电话，发了好几条信息。直到她坐着地铁回到了前海院区，看见金涛，才知道赵如岚已经满世界跑着找她去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果然不能自己吓自己……”

辅导员一个劲拍着胸口，一路“念着佛”回去了。

“唉，这些孩子们，真是不让人省心……”陈敏摇摇头，也转身回家去了。

赵如岚摸了摸后脖子，刚刚跑得一层汗，头发都黏在脖子上，这一会儿功夫又干了。

行吧，没事就好。有账，回头再算。

余星雅知道自己犯了错。

整个一礼拜，她像做了贼似的，小心翼翼，老实乖巧。赵如岚让往东绝不往西。就连金涛支使她干活，放在过去她肯定要杠一杠的，但如今也是一声不吭。

赵如岚本来想训她一顿，但看她这样，心里又有点不忍。于是周五中午吃完饭，趁着暂时没事，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把跟男友闹矛盾的事情说说。

原本是想着开导她一下的。结果没想到，余星雅表示：没事了，已分。

“啊，真分手了？”赵如岚一愣，心想，这谈了也有一年多了，既然都到见家长的份上了，怎么还说分就分了？

倒也不是她八卦。

而是她认为，搞科研的女孩子，想找个合适的男朋友确实不太容易。

毕竟，同龄的女孩子们都在逛街，吃饭看电影。她们则是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读研，直博，一晃五六年，最美好，最漂亮的年纪就这么过去了。

所以，之前余星雅请假，她明知道小丫头是去谈恋爱约会，但也没有为难过。

可是，怎么见了个家长就分手了呢。

“他们家里，看不上我。”余星雅撇了撇嘴。

那天，是她第一次去男朋友家，她为此精心准备了一番，还买了礼物。

去之前，她只知道男朋友爸爸是开公司的，可是不知道他们那么有钱。

男朋友家住在星河湾，四百多的大平层。光是那一个客厅，就比余星雅整个家的面积还要大。家里有两个保姆，一个专职做饭，还有一个打扫卫生。

他妈妈是那种典型的有钱阔太太，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妈妈看我的眼神，跟我说话的样子，处处都透着优越感。她嫌我是小地方来的，又说我学的专业没有用，将来也帮不上她儿子什么……”

“她说，他们家的媳妇，不要求一定要门当户对。但是要么得温柔贤惠，能照顾好她儿子。要么就得能在事业上对他有助力。可是我两头都不占，所以她觉得我跟她儿子不合适。”

余星雅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不合适就不适合，我也没说一定要跟他……可，可是她凭什么看不起人啊，她干嘛要用那样的眼神和口气说我？我哪里差了？”

说着，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委屈的哭起来。赵如岚拍了拍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拿了纸巾，放在余星雅面前，让她好好哭，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哭够了？”

好半天，余星雅终于止住了眼泪，点点头。赵如岚这才缓缓地说道

“你当然不差。你是正经八百重点大学的研究生，是万里挑一的优秀人才。而且，你的专业也非常有意义。更何况，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价值都能用金钱来评估的。”

比如说我们的研究。

基础科学，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科技发展的基石。

很多人觉得，基础科学领域的研究，不好“落地”，不能像那些AI，机器人之类的前沿科技那样，能快速“变现”。

可是，没有基础性的研究，就根本不可能有那些“变现”的东西。

打个比方，如果没有麦克斯韦方程式，就不可能有现代通讯；没有广义狭义相对论，那么就不可能有如今量子物理的一系列成就；同样的，如果没有人研究海洋，那么人们就无法得知气候如何演化，冷暖从何而来，全球环境走向，灾害如何预警。甚至于现代的科技，能源，贸易，军事，等等很多发展都无从谈起……

当然，这些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懂。

大部分人都只是享受着科技与文明带来的红利，却不一定会记得那些默默研究基础科学的人。

“当初去深潜之前，你被金涛那家伙说的话吓到，是怎么克服的呢？”

赵如岚的问题让余星雅愣了一下，

“当时我想，反正我来都来了，无论如何是一定要下潜的，怕也没有用，所以就不怕了。”

“这就对了嘛！”赵如岚拍了一下桌子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有付出的决心。要投入，要有热情，同时也要接受不被人理解，甚至不被认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牺牲。”

“而且，对于我们女性科研人员来说，或许在这方面需要付出的更多。你现在只不过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情感挫折’。今后你可能还会走向婚姻，家庭，还会面对更多困难和挑战。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孩子？没有人支持你，‘事业与家庭’平衡不了怎么办……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得有与之对抗的勇气和力量才行。”

“要道心坚定，才能‘终成正果’。”

“老师，我懂了。”

余星雅点了点头。

周六上午，赵如岚回市区，问余星雅要不要顺道捎她一程。

余星雅拒绝了。

她不回市区了。她要留在实验室里干活。一来把没干完的事情都做完。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机离男友远一点。

哦，不对，是前任了。

哭过那一场，又听了导师的话，她感觉没那么难过了。

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复盘了一下自己跟前任的过往。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爱他。

一开始是确实是“一见钟情”，但后面，更多的就是一种习惯和妥协了。

客观的来说，就算抛开了他妈妈的态度不谈，他们之间其实也有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的家庭条件太优越了，人长得又精神，学业也好，将来的人生大概率也是一片光明坦途。所以他才会养成那么骄纵自傲的性子，才会成天顶着一副“天之骄子”的脸。

之前许多次争吵的源头，大都来自于这个。就连这次她提了分手之后，男生再也没联系她，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的一切都太顺了。他体会不到她的困难，理解不了她，不会和她共情的。

所以，分手也许是个明智的决定。

一朝心念解，顿觉天地宽。

她连夜拉黑删除了对方的一切联系方式，决定从现在起“水泥封心”，要把全部精力都拿来搞学业。

周六中午。

金涛在楼下喊她，让她下来，说是要带她出去吃饭

“我不去，我在食堂吃，一会儿吃完饭还要回实验室呢。”余星雅隔着楼梯回他。

“你先下来再说。”

金涛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快点，不下来，包你后悔。”

余星雅让他说的有点懵，猜不透自己这位师兄肚子里又憋什么坏水。但想了想，还是下去了。

金涛在大厅里等着她，见她下来了，转头就往外面走。余星雅不明所以，只得跟了上去。一路跟着他，一直走到了停车场。

她愣住了。

通常停车场里停的都是老师们和工作人员的车。今天因为是周末，学院里没有多少人在，所以按理来说，停车场也就没有几辆车。

可是眼前却并排停了三辆豪车。

真的是豪车。

一辆超跑，一辆越野，还有一辆高级新能源。她在上海街头见过不少豪车，虽然不太认识那些车标，但是知道肯定都是价格不菲。

金涛带她来看车干什么？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他。

“往那边看——”金涛拿手一指，她这才看见，一旁空地上并排站了三个人，男的。

年轻的男的。

看着模样，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他们院里的人。

“这是……”

“这几位，都是我发小。”金涛说着，开始介绍起来——

这位，在我们老家那边，家里是开矿的，煤矿。这位，家里是开厂子的，做集成电路，那个XX品牌，还有XX，你听说过吧？就是他们家给供货的。

还有这位，他们家里是从医的，他爹是我们那边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另外，他在这里上学，军医大的，今年研二。

顺着他的介绍，三个小伙子，同时朝着余星雅打招呼。

“你好！”

“呃，你们好……”余星雅也摆摆手。眨巴着眼，有点尴尬地看着金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介绍点朋友认识一下。顺便让你知道什么是优质男生。”金涛推了推眼镜，说的云淡风轻。

“别怕，不用觉得尴尬。等一会儿，咱们去吃个饭，大家聊起来就熟了。”

……

“那么，最后你们去吃饭了没有？”

周一回来，得知这一切的赵如岚笑着问道。

她是万万没想到，金涛还能弄出这么一出来。她原以为金涛之前一直嫌余星雅是个“恋爱脑”，肯定懒得管她的事。可没想到，他还真能替她着想。

只不过，搞出一个“富二代选美”来，还真是，怎么说呢……

简单粗暴。但也算是直击要害。这个解决问题的思路，很符合逻辑。

“去了。”余星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红。

这三个男生不愧都是金涛的铁哥们。还真是听他的话。

当天，他们去了海边一家民宿吃饭。

席间，三个男生都当众跟余星雅表态了。他们就喜欢余星雅这样又可爱，又聪明，高智商高颜值的女孩。无论余星雅看上他们当中哪一个，他们都会对她很好很好的。而且，将来绝对会支持余星雅的事业，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那么所以，你看上哪个了？”

赵如岚索性直接问结果了。

“哎呀没有没有啦！”

余星雅连连摆手，说自己这辈子是第一次经历“相亲局”，没想到还是一次性“相”三个。她全程都低头扒饭，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跟他们说。金涛这家伙，简直要让她尴尬死了。

顿了顿，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么……其实，那个军医大的男生，长得还挺帅的。”

好么，吃了一顿亏，到现在她竟然还是个只会看脸的颜狗。

真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