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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贾宝玉的“日记”
平儿叹了口气。
“是的,他就住这儿。二奶奶说,安排他住这儿,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好让他改变那些下三滥的习惯……”
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进入房间。
盯着稻草堆里的破烂棉絮,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惜春的大脑一片空白,喃喃道:“他可是贾府的真少爷啊,竟然住在这种地方!他为什么不说?”
她无法想象,贾宝玉竟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生活了两年!
平儿沉默片刻,回道:“他找二奶奶反映过。二奶奶非但没有给他换房间,还痛骂他‘贪得无厌’、‘好逸恶劳’,又罚跪一个时辰,四姑娘,当时,您也在场。”
惜春一愣,终于搜寻出一丝记忆……
当时,正逢荣府家宴,贾珏、三春都在。
凤姐儿痛骂一通,姊妹们非但没有表露出一丝同情,反而哄笑着,用极尽刁钻的语言嘲讽、羞辱。
“扑通!”
惜春瘫坐在冰冷、坑坑洼洼的地板上,双目无神,泪水如雨。
史湘云也哭着。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百分之百确定,贾宝玉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全是构陷。
原因很简单,那些“腌臜事”,全发生在二门之内。
从这里到二门,距离之远,令人咂舌。
更何况,还有重重门禁,还有成片的下人群房。
每重门禁,都有下人看守;由于这里紧挨着下人群房,所以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下人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再何况,那些“腌臜事”,从始至终,人证只有一人。
“我以前为什么想不到?我好傻……”
自责、悔恨。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弱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纤细、容貌出众,却弱不禁风的小丫鬟,拎着个破木桶站在台阶下。
平儿认出了她——小厨房柳嫂子的女儿柳五儿。
惜春身量未足,通身气度却端严得紧。抹了一把泪,两只小手交叠在锦绣襦裙前,肃声问道:“你是伺候他的丫鬟?“
柳五儿忙放下木桶,欠身一礼,回道:“不是,奴婢是来收拾东西的。”
又放低声音,意犹未尽地补充:“宝二爷他……没有丫鬟。”
“他没有丫鬟?”
“何止呢!”
柳五儿似乎了解很多,似乎对韦璧非常同情;她眼眶通红,却透露着决绝,决定豁出去揭露出来:
“姑娘们怕是不知道,宝二爷的饭食连我们下人都不如。他离家出走的前一天,我娘偷偷塞给他半碗冷粥,还被周大娘逮住,罚跪半个时辰……”
说着,走进屋子里,掀开墙角的破箱子,只见里头堆着几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
“都是浆洗房扔的旧衣,连小厮都不稀罕穿。记得去年冬天,炭火不足,宝二爷的手冻得全是疮,还是我娘偷着给了点灶灰让他捂手……”
柳五儿哭泣着,突然,声音变得高亢,悲愤填膺:
“要我说,宝二爷他提出断绝关系,做得太对了!贾府,在外人看来,金灿灿的富贵窝,可对宝二爷来说,无疑是人间炼狱!”
惜春突然踉跄着扶住门框,沾了满手灰尘。
今日所见、所闻,彻底颠覆了她的三观。
她曾经以为贾宝玉回归贾府,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今才知,这所谓的“福分”,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耳边回荡起他那振聋发聩的话语:“宁府嫡女,寄居于荣府,对长兄贾珍、长嫂尤氏冷漠至极,却对一个……”
字字如刀,剜得她心口生疼!
平儿也被五儿描述的惨状感染,心生无尽的同情,忘记了她们的目的。
史湘云目光无神,娇俏的脸蛋上填满了泪水。
忽然注意到门后的木篓中,有一些泛黄的纸团。
她提起裙袂,蹲下身,捞出纸团,展开,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大部分字迹凌乱、歪斜,像参差不齐的涂鸦;只有小部分能识别。有些还被泪水晕开了墨。
惜春也凑过来看。
“射雕英雄传。第一回,风雪惊变。”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两浙西路临安府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这不是珏哥哥讲得《侠义江湖行》么?原来,它真正的名字叫《射雕》,它也是他的作品……”
史湘云攥着纸页的手发抖。
这无疑是贾珏偷窃书稿最有力的物证!
继续翻搅木篓,断断续续记录着生活碎片:
某日,余手持亲制茯苓霜,候于二门之外,以待三姑娘。久候之下,三姑娘姗姗来迟,却随手将茯苓霜掷于地,怒斥余“阿谀逢迎”。余无奈,只得将茯苓霜转交于珏哥儿,托其转赠三姑娘。珏哥儿欣然同意,三姑娘遂大喜。
某日,师兄赠余“云隐”棋盘。余心念二姑娘,欲以此棋盘相赠,遂于二门之外久候,反自取其辱。
某日,余候于二门之外,以待四姑娘。待其携丫鬟行来,余捧出自制玉兰香囊。岂料四姑娘驻足冷笑:“贾宝玉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言罢,突然夺过香囊掷向老槐树,香囊勾破树枝裂作两半,碎花瓣混着泥土簌簌落下,“仔细瞧瞧!这破布头连我院里扫洒丫头都不稀罕!“
某日,史姑娘至。余闻其喜食玫瑰酥,连夜赶制三匣。史湘云掀开食盒时笑得眉眼弯弯:“宝二哥当真贴心。”却在众姊妹围观时突然翻脸,指尖拈起酥饼往余额间一砸:叱道:“拿发霉点心来害我?“脂粉混着酥皮黏在脸上,周遭哄笑声起。余抬眸瞥见,贾珏正把新鲜玫瑰酥分给二姑娘——那分明是余今晨托他转交的食盒。
某日,晴雯至,索凤仙花粉十份。余不得已,出府寻师兄借贷,而后赴外城采凤仙花,制为花粉;归来献于晴雯,岂料其怒气冲冲,骂余曰:“无用之物!凤仙花粉尔尔,竟耗如此多时!”余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某日,余于二门外遥观袭人身姿。袭人忽奔来,怒斥,且告于二嫂子。二嫂子闻之,罚余三日不得食。余饥肠辘辘,几欲饿死,只得潜入小厨房,偷食碧梗米以充饥。不料此事又被他人告于二嫂子,二嫂子震怒,命下人以鞭笞之,罚余跪于庭中一个时辰。
……
惜春哭得撕心裂肺。
至此,脑海中,一连串“选择性遗忘”的画面接连不断地浮现:
破衣烂衫瘦成麻杆的韦璧,有时候抱着琴棋书画,有时候捧着着自制的玫瑰露,有时候拎着木偶泥人等小玩意儿,眼巴巴杵在二门口等她们,笑得跟捡了钱似的。
姊妹们不是翻白眼就是撇嘴,直接把他带来的东西摔地上,骂骂咧咧让老嬷嬷赶人。
可等贾珏拿着同样的玩意儿过来,姊妹们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全高兴得手舞足蹈。
现在想起来真TM离谱!这不就是韦璧说的双标吗?变脸比翻书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