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友谊与情谊
按照计划,比赛结束后,鑫科会陪着向理去医院看母亲。
两位少年朝公交站牌走去。鑫科望着向理兜里那鼓鼓的钞票,立刻道:
“公交车上保不齐有小偷,你现在又受了伤,可能会被贼盯上。”
“那......那怎么办?”
鑫科则“嘿嘿”一笑,看看四下无人,便将裤子拉下来,露出了一个高级防盗的裤头。他扯开拉链,指着兜子说:
“把钱放这里,绝对安全。”
向理一脸懵逼的看着鑫科的裤头,想了想,犹豫了一阵子后还是选择把身上的钱全给了鑫科。两人将钱藏好,终于上了公交车。这也是向理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城市。
那闪烁着霓虹的高耸楼宇、那眼花缭乱的红绿灯,置身于此,他感觉自己仿佛活在梦里。
二人在中途还需要换乘公交车,可是好巧不巧地赶上了下班高峰期,站牌前好多人。
“待会你从后门上车,我给你投币。”
钱鑫科如此对向理说,向理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们要搭乘的车来了,向理忙抓着车把手从后门挤上了车。可人山人海的车里,他完全看不到鑫科的身影了。他挤在后门处,一边跳着一边呼喊着鑫科的名字,可车里太嘈杂,好多人还用一种厌恶、歧视的目光看他。
察觉到这样异样的目光后,向理不敢再喊了,只得在心里默念。
“骨科医院,骨科医院......”
是的,这位从乡下来的少年根本不知道要到什么站下车,毕竟他对这陌生的城市根本不熟。
不久之后,公交车提示音出现。
“叮咚——,仁和骨科医院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上车的乘客请......”
向理条件反射般,随着人潮下了车。可当人潮散去,他却发现,鑫科不见了。
......
仁和骨科医院里,向理站在医院住院楼的电梯前,他很想上楼,却迟迟不敢去按。好几次伸出手,最后又缩了回来,因为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城,也是第一次面对电梯。向理心里紧张不已,心想万一弄坏了该怎么办,万一坐不明白该咋办。可是母亲就在8楼,想要上去,就必须坐电梯上去。
性格腼腆的向理,几乎是面红耳赤找过往的几位行人问了一下。
最终他鼓足勇气,按下按钮,乘坐电梯上到了医院住院楼的8楼。来到8楼后,向理急忙去该楼层的护士站询问,却发现这里竟然查不到母亲的住院信息。向理心中“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又被骗了,但是他仍不死心,拖着受伤的双脚挨个病房看,结果整个楼层都转遍了,也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
一瞬间,疲惫、饥饿、惶恐,五味杂陈间,让向理有种说不出的绝望。
他拖着落寞的身体,朝医院外走去。向理认为这次,他又被同学骗了——毕竟母亲住院的信息,都是同学鑫科给提供的。
远处的楼宇,像钢铁浇筑的森林,绚烂而美丽。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车,却没有一辆,能载着向理离开。向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什么方向。
而钱鑫科呢?他现在肯定去了城里的亲戚家,在温暖的楼房里,吃香的、喝辣的。向理疲惫的坐在马路边仁和骨科医院的公交站牌边,浑身累得抬不起头,眼眶里的泪就那么“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向理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呼——,呼呼——......”
向理强撑着抬起头,却看到鑫科正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自己面前,手扶膝盖弯着腰,全身都脏兮兮的。
“呼呼呼,呼——,你......你吓死我了!是市骨科医院,不是仁和骨科医院。”鑫科又累又急,却仍止不住地说,“公交车上,我......我在前面看不到你,我就,呼——,我就拼命挤,挤呀挤,当我挤到后门的时候,你没了,我在车里喊你,我都找遍了,我......我找不到你,我吓坏了。”
向理望着衣衫不整的鑫科,他那双白色运动鞋都被人踩脏了,那一瞬间,向理竟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我猜你是在这一站下的,又怕不是,我怕你乱跑怕你离开公交站牌,我......我拼命地跑挨个公交站找,我怕你跑远了,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等我。”此时,鑫科的语气中已经不止喘气的声音,还夹带着一点哭腔,“对,在这里等我就对了......”
“鑫,鑫科......对不起啊,是我自己下错了站。”就连向理也带着一丝哭腔,弯腰对鑫科说。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把婶子的腰给弄伤了。如果我再把你给弄丢了,往后你让我怎么活啊?向理,我好怕,好害怕,你别再乱跑了,我,我......我魂儿都吓飞了。”
车水马龙的路边,霓虹照耀的站台旁边,两位来自乡下的少年,彼此紧紧相拥,放声大哭。
友情,便在那一刻诞生了。
再次踏上公交车,这次他们去到了正确的医院。
......
来到母亲所在的病房前时,两个少年又沉默了。向理怕看到母亲瘫痪在床的样子,怕看到母亲绝望的眼神;鑫科怕是因为自己没有载向理上学,才导致婶子想卖粮给向理买自行车,所以才在搬粮食的途中扭断了腰,他不仅无颜面对婶子,更重要的,他还要面对来自父母狂风骤雨般的混合双打。
可总归是来了,费了那么大力气,总不能因为恐惧,就临阵退缩。鑫科这个愣头青,钢牙一咬,推开了那扇病房的门。
两人走进病房,发现不算太大的病房里,向理竟然没看到母亲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大伯老钱,也就是鑫科的老爸。
老钱抬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麻利地抽出腰带,径直朝鑫科奔来。
“你这个王八犊子!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腰带抽起,一下子就朝鑫科甩去。然而,向理愣是凭借一只脚转身,直接护住了鑫科。
“啪——!”
听着就令人浑身一颤的皮带的清脆响声响起,这一皮带无疑抽在了向理的背上,把向理疼的直咧嘴。
“大伯,别......别打鑫科,他知道错了。”
鑫科直接傻了,他没想到向理会这么护着自己。老钱也傻了,竟然打在了别人家孩子的身上。
“大伯,鑫科早知道错了,他也很愧疚,很害怕,是他带着我来的,我们都想探望我妈。”
鑫科赶紧把向理扶到床前坐下,接着转过身,通红的眼睛里含着泪,就那么直直地盯着父亲。
“你......你想干什么?”
“我.....”话还没说出口,鑫科“咚!”地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爸,我错了,你打吧、骂吧!只要能让你们心里好受些,让婶子、向理心里好受些,我任你打骂,我知道都是自己闯的祸,我承担后果。”
这突如其来的下跪,也让老钱当场懵了,他自己儿子的嘴有多硬,自己这个父亲深有体会。曾经无论他怎么打骂,也没有见过鑫科这小子有一丝服软,他甚至觉得儿子无药可救,往后就是个社会混混。
“我的老天爷,怎么了这是?”一个回神,鑫科的母亲搀扶着向理的母亲已经进了病房,向理的母亲一只手扶着腰,满头冷汗,不解地朝着老钱他们说道,“还有你们两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向理抬起头,想象中“母亲瘫痪在床”的一幕没有发生,他只看见母亲一只手扶着腰,身板直立地站在门口。瞬间,向理的泪水奔涌而出,冲到母亲身边道:
“妈,妈你没事?”
“哭什么呀,妈好着呢,说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路上遇到坏人了?脚怎么还受伤了?”
此时跪在一旁的鑫科开口道:
“向理参加了市马拉松联赛,跑到一半鞋坏了,最后光着脚跑的。”鑫科擦掉泪水,立马又带着点得意的神色对向理的母亲说,“婶子,我跟你说,要不是向理鞋不好,要不是市五中的孙子使坏,向理绝对能拿第一。”
向理抱着母亲,眼中的泪水仍止不住,颤颤说道:
“鑫科说你腰断了,妈,你......你没事吧?”
“没那么严重,是腰椎间盘突出,大夫说了,下周就能出院,回家再修养两个月就好了。”
“妈,你别骗我。”
“你这傻孩子,妈真没什么大事,只要往后别干重活儿就行了,还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向理的母亲在说这话时,眼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泪痕。
原来一切都是向理自己过度担忧了,像鑫科、向理这样的孩子,在封闭落后的乡下,又有几人知道“腰椎间盘突出”这种怪病?以讹传讹之下,着实把俩孩子吓得不轻。
向理的母亲摸了摸向理的头,向理的心也是终于放下了,擦去了眼泪,转头对着鑫科喊道:
“赶紧把奖金拿出来!”
“哦哦。”
反正没外人,鑫科便站了起来,当场就拉开裤子,双眼放光,一边伸手掏钱,一边炫耀地说。
“向理为了给婶子挣医药费,硬是跑了全市第二名,拿了600块钱的奖金。”说这话时,鑫科还不时偷偷瞟两眼自己的父亲。
望着鑫科手里的一沓钞票,向理母亲的鼻子都酸了——这样懂事的儿子,她怎能不爱?她越来越觉得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如果当年她真的抛弃了向理,那么她这辈子都将在极度的痛苦与忏悔中度过。
向理接过钞票,递给母亲。
“妈,这钱你拿着治病,我明天一早就回家照顾我爸。”说到这里,向理顿了顿,随后垂头,脸上露出失望而又无奈的表情道,“我,我不读书了,往后我就在家照顾你和爸。”
鑫科的母亲听罢,拍了拍向理的肩膀对他说:
“傻孩子,医药费你妈有,用不上你挣的钱。”
鑫科的父亲也笑着接道:“哈哈,粮贩子赔了2000块钱,足够医药费了。”
“粮贩子为啥要赔这钱啊?”向理不解地问道。
“当时粮食已经过了秤,钱也给到了你母亲手里,这笔交易就算完成了。你母亲往车上抬粮,这属于给粮贩子帮忙,你妈给他帮忙受了伤,对方自然要出这个医药费。粮贩子最初自然不肯赔钱,说是你母亲非要帮抬,可怎架得住向庄村里村民团结,大家一下子就把收粮车给堵了起来,有的甚至回家扛出了锄头和铁锹,如果不赔,车别想走,人也别想走。”老钱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继续叙述,“向理,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家在村里不容易,但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始终是村里的人,只要是我们向庄村的种,咱们村就不允许外人欺负你们,会无条件、甚至不讲道理地维护你们。唉——,将来有了出息,也不要记恨村里人,他们虽然没文化,也时常拿你爸开玩笑,但他们从不拿你们当外人,你爸就是傻,那也是咱向庄村的傻子,是咱村子永远都不能缺少的一份子!”
“嗯嗯,大伯,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同时,鑫科的母亲也语重心长道:“向理,书还要继续念,你学习那么好,千万不要有辍学的想法。”
“可是,我妈将来也干不了重活儿,家里还有那么多地......”
“你大伯给找了个手工活儿,就是给海边的渔民编织渔网,挣加工费。这工作轻快,你母亲和我又都会缝纫,到时候就在你家工作,还能照顾到你爸,所以你就踏踏实实把书念好就行了。”
听闻这话,向理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了,他一脑门子就拱在地上,朝老钱用力磕起了头。老钱赶紧把向理扶起来,他在这少年的眼中,竟看到了超脱同龄人的成熟与感动。转过头,再看看自己正提裤子的儿子,他顿时怒喝道:
“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下。”
鑫科只好提好裤子,又惊恐地跪了下去。
“说吧,你婶子要是不出这事儿,你还打算瞒多久?”
鑫科母亲也凑到鑫科父亲身边,朝跪在地上的儿子训道:
“鑫科,你怎么就这么没人性啊,都快两年了,这两年你是不是一直让向理跑着去学校的?”
而且令她更窝火的是,儿子一直在骗她,说每天上学都会去接着向理去学校。要不是他们两家对面种桃园的老刘家跟向理的母亲说向理天天跑步去学校,这两家的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怎么就生了你个没人性的东西?老公,你给我揍他!这孩子心太野,再不好好管教,往后就管不了了。”
话赶着话,真是越说越气,要不是真疼儿子,她恨不得自己攥着鞋底上。
可没想到向理的母亲赶紧上前护住鑫科,对他们道:“大哥大姐,不能打孩子。”
鑫科却惭愧地低下了头,对乡里的母亲道:“婶子,我对不住您,我现在不知道该咋办,我也特别难受,我真的想学好,特别想学好,我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你们看。”
这话让老钱的鼻子都酸了,“想学好”这句话能从鑫科的嘴里说出来,是多么不容易啊!
“快起来吧,婶子有伤不能扶你,自己站起来,谁还不犯个错。”向理的母亲拍了拍鑫科的肩膀,“好孩子,咱们往后都好好的。”
至此,两家人的隔阂算是彻底放下了。虽然老钱依旧不给鑫科好脸色,但他心里已经开始相信儿子,相信他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