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致其所爱

曙色下海岛犹在梦中，

巨木之枝垂落着安谧；

雌孔雀络绎而舞，于一爿青草如茸，

一只鹦鹉枝头转侧，兀自

朝那海面釉光水镜里，顾影怒啼。

在这里我们将孤舟泊停，

从此漫游，手与手织缠，

唇与唇相接，喁喁低声，

沿那草地，沿那沙滩，

喁喁：那尘嚣多么遥远，

多么孤单，凡灵中的我们

在这静默之枝下远避偕停，

当我们的爱，生成一颗印度星辰，

一颗燃烧的心之流星，

流星之汐闪耀，流星之翼闪耀且滑行，

枝柯离披，白鸽耀亮，

一百个日子里呜咽又叹息：

当我们死时，我们的魂魄将怎样游荡，

当黄昏使覆羽之途归于静寂，

我们路过惺忪波光旁，足底似烟霭迷离。

The Indian to his Love（1886）

The island dreams under the dawn

And great boughs drop tranquillity;

The peahens dance on a smooth lawn,

A parrot sways upon a tree,

Raging at his own image in the enamelled sea.

Here we will moor our lonely ship

And wander ever with woven hands,

Murmuring softly lip to lip,

Along the grass, along the sands,

Murmuring how far away are the unquiet lands:

How we alone of mortals are

Hid under quiet boughs apart,

While our love grows an Indian star,

A meteor of the burning heart,

One with the tide that gleams, the wings that gleam and dart,

The heavy boughs, the burnished dove

That moans and sighs a hundred days:

How when we die our shades will rove,

When eve has hushed the feathered ways,

With vapoury footsole by the water's drowsy blaze.

【注】

在叶芝的象征体系里，耸出水面的海岛，是离尘之境；黑夜与白昼交迭的黎明时分，是超越尘网之时。青草如茸指向集体无意识的融合态，鸟类是神之灵，是万物融入永恒之境的那部分自我。诗的第一节，叶芝再次用这些元素为自己所信仰的圣地和神界造像。海依然是感官之海，万物生命意识之海。当我们的意识来到静极之态，便可像釉光水镜一样，映照出永恒，照见那个与我们既同一又相反的自我在向我们怒啼。

第二节，情人在浓情时分，因其情感的强烈和纯粹，灵魂从感官之海上抵达了彼岸，在此靠泊，在平坦的草地和沙滩漫游。漫游指向遵从自然本心的行动，指向自由态；织缠的手是激情经过理智编织的升华态，含混的语声，无数微小个体聚集而成的草地与沙滩都指向融合态，自由与融合都是永恒之境的属性。

第三节，离尘的我们是孤单的，躲藏在生命之树的巨大枝干下，享受着安谧。爱意升华纯粹如火，在心底的天空生成流星，睹见那流星滑行的瞬间，便是永恒。

第四节，永恒之境的生命之树繁茂葱郁，魂灵栖停其中如同白鸽闪耀。呜咽和叹息都是神界的声音，呜咽是混融态，灵的呜咽如同白鸽轻咕，叹息指向亦喜亦悲非笑非哭的觉知态，神族的叹息如风吹叶颤。覆羽之途，是心之冀求所行的路，覆羽指向灵魂突破炽天使围阵之战，自我与反自我之战，羽毛为天使（鸟）焰翼，象征以想象编织的意识。树叶亦是编织态，因此覆羽之途在诗中亦指覆盖着树叶的枝条，爱与恨的枝桠。黄昏指向灵魂的松弛态，停战态，象征着情人们在缠绵忘我之时进入的永恒瞬间，也是我们死后回归之地。爱如小死，此刻情人们仿佛预知了死时魂归虚空的情状：感官之海的沙滩上，水光既闪烁又困倦，如同惺忪睡眼，显示着梦与醒的交迭态，而魂魄如一缕云烟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