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马氏别宅怨毒仆妇
话说这第六房姨太太王春桂，正值闲适午后，在楼上安然坐地。她身着一袭淡雅绫罗裙，云鬓稍显慵懒，正与身旁的丫环海棠、牡丹轻声闲话。彼时，暖烘烘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细碎光影，满室静谧祥和。忽听得一阵妇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喧喧嚷嚷，好似汹涌潮水般往楼上奔来。春桂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手里正把玩着的丝帕差点掉落。
海棠、牡丹两个丫环也面露惊惶之色，刚要起身去打探一番，谁能想到，那群妇女眨眼间就登到了楼上。春桂抬眸一看，只见前头三几名丫环鱼贯而入，后面还跟着两个梳佣亦步亦趋，簇拥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妇人。这妇人面色透着三分红、七分黑，身形颇为瘦削，一双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好似弱柳扶风。春桂瞧她面色不善，心中暗叫不好，但念着礼数，忙不迭地上前准备与她见礼。
那妇人却仿若没瞧见春桂一般，压根不回应，径直朝着一张酸枝斗方椅子靠了过去，缓缓坐下，这才徐徐开言，出口便是骂骂咧咧：“你们背地里干的那些好事！可真会欺负人！怪不得那冤家成宿都不回府里去。”
春桂一听这话，瞬间明白眼前这位便是马氏太太，顿时面皮涨得通红，心里头又是羞恼，又是无奈。她暗自思忖，毕竟马氏是当家主母，于情于理，自己多少得遵循些规矩。于是，赶忙吩咐丫环去倒茶来，又满脸赔笑，热情地邀请马氏到炕上坐。待茶端来，春桂亲自递过那折盅茶，可马氏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丝毫没有要接受的意思。春桂这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好在随来的丫环宝蝉机灵懂事，赶忙代马氏接过茶，轻轻放在几子上。
马氏却不依不饶，冷哼一声道：“平日不参神，急时抱佛脚。这茶我是不敢喝，哪敢生受你的好意？别忘了俗语说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就算瞧不上我，好歹也该给个面子，主动到府里和我们见见面。今儿倒好，不敢劳您大驾，反倒让我们先来拜见你了。”春桂一听，也不甘示弱，柳眉一挑，脆声说道：“自从老爷带妾回到这儿，府上诸事，妾实在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清楚。老爷没吩咐妾去，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前往啊。太太您也得明白，妾也是有根有底、有头有主的，不是平白无故闯进来的。就算太太您心里容不下妾，好歹也得为老爷留几分脸面，等老爷回来，咱们再请老爷评评这个理。”
马氏哪受得了这般顶嘴，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指着春桂骂道：“你还挺会说！仗着几分宠，就拿老爷来吓唬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今儿个就跟你好好算这笔账！”说着，抄起那折盅茶，作势就要往春桂身上砸去。眼看书案上的茶杯就要化作伤人利器，好在宝蝉眼疾手快，一把拦住。瑞香、小菱和梳佣银姐也纷纷上前劝解，马氏这才恨恨地把茶杯重新放下。
春桂此时心里别提多憋屈了，满心的怒火直往上冒，真想狠狠发作一番。可一想到周庸佑，终究还是强忍着，暗自琢磨，闹得太难看也不是办法，只能暂且咽下这口气，权且作罢。马氏呢，心里这股气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又见春桂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就琢磨着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可转念一想，自己裹着小脚，真要动起手来，怕不是这常年在挡子班混的春桂的对手；让丫环们替自己出气吧，又怕她们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不肯真动手；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岂不是白白丢了脸面，还得被春桂小瞧。思来想去，马氏又羞又愤，突然厉声冲着丫环们喊道：“她在这儿倒是自在得很，你们别管那么多，把这儿的什物，都给我搬回府上去。”
丫环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动手，只是一个劲儿地劝解。马氏见状，火冒三丈，顺手操起一根旱烟管，朝着自家丫环瑞香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众丫环实在没了法子，只好一齐动手。只见这厅里顿时乱成一团，她们瞅着满屋子的物件，却不知从何下手。那些围屏、台几、椅桌，件件都是粗笨家伙，搬起来极为费劲。有几个去挪炕几的，累得吭哧吭哧，却只挪动了半分；还有去抬台椅的，一个不小心，“哐当”一声，把台椅给打掉了一角。七手八脚忙活半天，东西搬得东倒西歪，也没个章法。春桂在一旁瞧着，心里觉得好笑，又透着几分鄙夷。
那梳佣银姐站在台面上，还嫌不够高，又加了一张椅子，踮着脚伸手去摘墙上挂着的花旗自鸣钟。谁料，手一滑，“叮当”一声脆响，那钟直直跌落，瞬间摔得粉碎。银姐整个人也跟着失去重心，翻身扑了下来，两脚朝天，原本梳得光溜溜的髻儿，瞬间蓬乱得像个鸟窝。海棠与牡丹瞧在眼里，忍不住掩口笑个不停。马氏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把“千臭丫头万臭丫头”骂了个没完没了。
此刻的马氏，已然怒到了极点，冲着丫环们吼道：“那些粗笨难搬的东西，都给我打翻了！剩下好拿的，统统搬回府上去。”丫环们听了这话，像是得了令箭，干活越发起劲儿，一时间屋子里闹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银姐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又羞又恼，憋着一股劲儿跑到春桂房里，瞅见那洋式大镜子，伸手就去扳，想着非得砸点啥出出气。春桂见她这般撒野，哪还能忍，立马跟到房里，伸手揪住银姐的髻儿，用力一扯，就把她给拽了出来。马氏见状，忙叫自家丫环上前帮忙，两边瞬间扭打在一起，一时间难解难分。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忽听守门的急匆匆跑上来报信：“周老爷回来了。”这话一落，那些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丫环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下子住了手。原来这周庸佑正在东横街的宅子里，瞧见马氏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出了门，却没说要去哪儿。没多会儿，又见家里几个下人有说有笑，交头接耳。正纳闷呢，管家骆念怕快步走上前说道：“马太太也不知为啥事，听说这会儿正在增沙的宅子闹得厉害呢。”周庸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生怕马氏为难春桂，当下心急如焚，忙不迭地吩咐轿班赶紧掌轿，心急火燎地往增沙宅子赶去。一路上，周庸佑满心愤恨，暗暗发誓，等见到马氏，非得给她点厉害瞧瞧，也好让她日后收敛收敛。
等周庸佑赶到宅子前，刚到门口，就听见楼上人声鼎沸。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奔，等冲进屋子，就见春桂正和银姐扭打在一块儿。周庸佑见状，忙大喝一声：“休得动手！”话音未落，马氏就像炮弹一样冲到周庸佑跟前，劈头盖脸骂道：“没羞的行货！自我进了你家门，也没带来啥三灾七煞，咋就害得你家门不兴旺了？你倒好，养着这么一群妖精来欺负我，合着是盼着我死了，你们才舒坦，你就得意吧！”骂着骂着，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咒骂着。
周庸佑被这一顿骂，顿时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把火撒到丫环们身上，又是打又是骂，只盼着能让马氏和春桂先松开手。随后，周庸佑皱着眉头说道：“古人讲，‘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这才是兴旺之家该有的样子。要是屁大点事儿，就因为点意气之争，闹得鸡飞狗跳，成何体统？”说完，便吩咐丫环们扶马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