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道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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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苦命人

后山,南面。

污浊秽雾飘荡,不留一丝空隙,满山草木发黑,恶臭味充斥山间。

隔断内外的幽暗边缘,十一名身着戏服的年轻身影,快步闯入浊气深处。

相较于眼前黑暗,秽灵带入的浊气,对人身侵蚀不比此间浊气十之一二。

一趟趟来回搜寻尸怪,身为种道之修,修为浅薄些的几位师弟师妹,遍体黑斑,肌肤腐坏过半。

一袭朱红戏服的江红红,没了两日前的好容颜,伤势难以愈合,以一张脸谱遮掩面孔。

“十一日期限,过时八日,只缺最后两块,你等赶紧些。”

“寻来祸斗妖骨的弟子,赏此洗髓伐骨宝药。”

江红红闻声抬眼,见到高高立于树上的彩衣身影,黄花班二班主。

事到如今,那位昔日对她们和善有加的二班主,当下语气冰冷,完全是在逼着他们送死。

这女人拿出的宝药,身在秽雾中的他们看之不清,也不可能真个拿到手。

危难关头,江红红算是看清了两位班主,班主眼中,她们实则与奴仆无异。

潜力差些的寄命弟子,于这两日间,服过二班主的药散,精力暴涨过后,取回几块妖骨,但先后丧命。

“马师傅……马瑞也与这女人差不多,一路货色。”

江红红稍作喘息,再次动身之时,遥遥看了眼西边。

间隔里许,后山西面。

高过十丈的树丫上,马瑞束发长衫,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森。

受他驱使的寄命之修并未死绝,可最后七八人散落各高坡上,倒地不起,死活全看各自命硬不硬。

“不知兄长那边到底探得如何了,玉泉县能进不能出,光是在外旁观,不置身其中,如何能窥出些玄机!”

马瑞纵目山下,那里光亮压过夜色,将山下照的通明,如同白昼。

只可惜,这白昼是假的。

得知了真相的几人,见这光亮,比见先前持续大半月的夜幕,更觉着不适。

仅两日间,山下鸣井村消失的愈多。

青砖灰瓦,迥异于山村的房屋成排,青楼茶铺,贩夫走卒,玉泉县街市景象,已近乎吞没整个村子。

连这后山的下坡,今日也“缺失”了许多,凭空出现松林,林中青石板道由下而上,将要覆盖上山。

这时,树下一黝黑女子到来,是三弟子徐婧。

“二师傅。”

马瑞见到弟子掌中森白血肉,示意其先将东西搁置在地,他三指往怀中小皮囊中轻沾一下,接着往下一弹。

三滴金色浆液落下,身在树下的徐婧张嘴便吞。

“谢二师傅赏赐。”徐婧拱手称谢。

对于二师傅今日承诺的一杯金蝉浆,此等洗髓伐骨助长根骨的宝药,何故变成了三滴,她绝口不提,只当是自己误听。

“去吧。”

挥退弟子,马瑞正欲去南面黄花班,蓦地,他耳力察觉数声尸怪咆哮。

“最后一块到了?还是我们兄弟手下堪用,黄花班那帮戏子,指望不上。”

身形沿着树干飘落,马瑞拾起地上森白血肉,体表爬现一层护体真炁,呈现淡灰色。

往左行出两百丈,待到近处,前方幽暗深处隐有争斗声,显然是弟子之间在相互争夺。

马瑞懒得过问弟子间的私斗,冷眼矗立少顷,一前两后,三道人影先后走出。

走在最前的女童是七弟子罗米余,随后一瘸一拐的是八弟子许辰,最后一人令马瑞有些意外。

“这新弟子,是叫方……他如何能与他们两人动手!”马瑞端详一眼落在后边的麻衣少年,稍感惊奇,但没就此多想。

罗米余与许辰后边,方泽口鼻出血,双臂无力下垂,上身如被烟熏火燎,麻衣多处泛黄,皮肉多处似被烙铁烫过。

“上回她只用法器,这回点指成星火,嘴里吐烟,这便是妖术?还有其蛮力比方柱强出一大截。”

方泽眼底犹带着些意外之色,目光瞥向前方罗米余。

对方种道“奎羊”,这一点已能断定,有此道种的一品修士,擅蛮力和身法,妖术可御火吐烟。

此女对他痛下毒手,好在是没下杀手取他性命。

“应该是她吃下的丹药见了效!”

方泽愧疚自是谈不上,毕竟此女逼着他以身犯险,差点与方百顺死在一处。

“二师傅,弟子不要金蝉浆,求二师傅赐下稳固气血真炁的丹药,弟子……近日修行出了些岔子。”

罗米余上前递出手中森白血肉,小脸煞白,双目晦暗无神。

马瑞接过后,略感不解。

打量眼前女童一眼,这七弟子近日似乎胖了些,真炁与气血的确不稳。

稳固气血和真炁的丹药,区区一品丹而已。

马瑞得了最后一块祸斗妖骨,也不吝啬,甩袖抛出一瓷瓶。

“替我吩咐下去,活下来的弟子退出后山,且先自行找个安身之地,静待一日,我等明日或可脱身出村。”

抛下一句话,长衫身影飘身向南。

望着二师傅远去,八弟子许辰大喜:“看来布阵需一日,明日阵成,我等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罗米余抓着瓷瓶,没搭理八师弟,转向方泽,见方泽赶往了一高坡,那里躺倒三道身影。

目视少年背影,罗米余眼底同样有意外之色。

方才交手,她发觉方泽这小子,短短两日体魄又有长进,身法力道且不论,单是硬抗浊气,就比两日前支撑得久。

此外,方泽还祭炼了新得的法器皮鼓,比取材自身炼鼓,来自他人的法器难以驾驭,但出自大师傅之手,威势强过她腰间数只小皮鼓一起催动。

“依他这架势,不用多等,再有个几日或可掌握第一种化蛇妖术。”

罗米余越看越觉碍眼,总疑心自身倒霉是方泽暗算,可细想又觉不合理。

三师姐徐婧与她一样中招,但只服下一枚丹,身躯生出的变化没她这般严重。

此刻她看似变胖的身子背部,正有个肉包在一日日缓慢鼓起,气血与真炁不受控地被吸扯入内。

“先不与他算账,等离开村子再说。”

这位七师姐心中暗恨,最后看了眼方泽,转身下山,传话其他弟子的任务自是丢给八师弟。

不远处,高坡上。

方泽耗费真炁,唤醒昏迷过去的一人两妖,将退出后山之事告知。

方柱驼背躬身,丑陋面孔上眼神阴鸷,垂头不语。

阿福与二牛面露喜色,笑容颇为瘆人,一个只比貘妖多出一双眼,一个狼妖身只留张面皮,已算不得人。

见两者笑到眼角淌泪,方泽心知鸣井村之人受苦太多,见到些生的盼头后,悲喜交加。

“村内八日集齐阵石,九日成阵,比十一日提前两日,未必不在外边修士的算计之中。”

“还有,来的不止一方修命之士,彼此极可能不和,或有不小变数,我们明日千万当心些。”

方泽提醒一声,招手示意,领着一人两妖下山。

阿福与二牛自然而然跟上,落后几步的方柱则稍稍抬头,看向走在最前的身影时,眼底惊惧无比。

无论是性子,还是审视夺度,眼前那人与过去的方泽完全不同。

“他、他绝不会是方泽,不是从前的方泽变成了怪物,是这怪物占了方泽躯壳。”近两日的随行,方柱已然确信。

正在疾步而行的方泽,自己尚不知自己算不算得人,却不知旁人已将他视为非人之物。

目视前方山路,下山的路近在眼前,南面黄花班一行弟子也在下山。

两方弟子个个带伤,皮肉皆有被浊气侵蚀的痕迹。

众年轻身影望着下方鸣井村,怔怔出神,不知该往哪安身。

说是鸣井村,其实已见不到一座村屋,艳阳高悬,视野内,赫然是一方热闹县城景象。

十步之外,松树成林,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延伸进街市中的巷道。

不远处的林间,正有妇人在小庙中叩拜,庙内供奉的,居然是一血口大张的恶鬼泥像。

两方弟子本能的不安,黄花班一行人最后,一袭朱红戏服身影佝偻着身子。

其显露在戏服外的手腕发黑,没了一块好肉,显然是浊气侵蚀太重。

少女本已黯然的眸子,在见到方泽后,眼底闪过些许光采。

西南这边的山道上,方泽若有所觉。

侧目看去,来人戴了副脸谱,但看身形衣着,应该是江红红。

少女走近,费力挺起身,皮肉腐坏的双手捏出兰花指。

“薄幸少年郎哟,奴家命在旦夕,可愿救奴家一命。”

咿咿呀呀的戏腔沙哑难听,脸谱下的一双眸子,直勾勾注视眼前少年。

在后山前六日,两人隔着不远,江红红直觉中,觉着这少年人本心不坏,是个良善人。

别无他人可求,她将最后一丝求生的期盼,放在了这初识不久的少年人身上。

两步之外,方泽面色木然,但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心神大受冲击。

听话音,面前少女戏腔,还透着如几日前一样的俏皮,只是脸谱双目位置,那双眸子里全是悲哀之色。

从前他重病缠身,怨天尤人,何曾见过这般苦命求活之人,而就是这般求活的苦命人,在这方世界竟远不止一人。

山下多出玉泉县,眼下难得几处尚未被覆盖的空地,村民如家畜蜷缩一处,命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