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人悲苦 死人长生
此间诸事既了,李衍乃返于车驾之上,驭者奋袂挥鞭,俄顷之间,辙迹已至太守府那朱门之前。
虽值临冬,府外嘉木犹自摇曳,木叶纷披,随风而舞,在这寒素之境平添几分旖旎幽情。
命仆僮将贺寿之礼悉皆搬卸而下后,李衍负手徐行,守门之卒皆是认得他,并未上前阻拦盘问,皆恭敬唤了一声“三公子”,当即打开朱门,放他入内。
入得府邸,但见其中庭院深邃,回廊萦纡,庭中修竹猗猗,风拂竹叶,沙沙作响。
李衍内心不禁有些惚恍,方才环顾周遭,忽闻一侧有音声传来:“稚衣,本以为此遭你不会归返,想不到还是来了,倒是出乎我意料。”
闻言,李衍回首瞩望,便见一着绮罗华服的青年款步迩来,身后跟随着两名丫鬟,其面若朗星,口角亦是噙着笑意,正是当今太守嫡长子,亦是自家大兄李辅。
“大哥。”李衍浅笑相酬,无奈叹息:“老爷子向来不喜我所求仙问道之事,不过如今他老人家寿辰将届,我又怎能不来呢?更何况二姐自玉京归梓,无论如何,都该回来看上一看的。”
李辅闻言摇首,趋前几步轻拍李衍肩膀,恳挚说到:“稚衣,不是为兄说你,当知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老爷子往日乃儒门贤达,崇奉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你不是不知道,但你溺于神鬼之事,他又怎能欢喜?若你能放下这些,老爷子自然不会再复责于你。”
李衍笑了笑,并未过多置喙,毕竟纵使自己将曾经那道姑之事说出,但无凭无据,旁人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在胡言乱语罢了。
李衍与李辅以及二姐李韫,皆一母所诞,情分甚厚,加之李衍无仕进之宏图,二姐于玉京营商,故而李辅与二人并无嫌隙,不似寻常官家那般,争权夺利,反而相处甚为和睦。
“罢了,既然回来了,就去谒见父亲吧。”李辅颇为无奈,携手李衍直赴正堂而去。
作为云山城这般富庶之地的太守府,自然也是门第广阔,二人行了一会方才行至正堂前。
远远的,李衍便见得正堂之中,一年逾半百的中年人端然高坐正堂主位,悠然品啜香茗,此正是云山太守,亦是他父亲李通全。
李衍深吸一气,跟随李辅入堂,恭行跪拜大礼。
李通全却只向李辅抬手示意就座,对于李衍则并未多言,而是自顾自没看见般端起茶杯啜饮。
李衍内心无奈,知自家父亲犹衔自己痴迷求仙问道之事,只能自顾自开口:“不日即是父亲寿诞之期,孩儿悉心觅得诸般奇珍异宝,欲为父亲贺寿,冀父上垂怜而纳。”
“哼,若你能向学正道,那便真就胜却万千珠玉珍宝了。”李通全冷哼一声,看了眼跪于地上的三子,目露无奈之色,道:“起来吧,我会不知道你的心思?若非怕我断你财帛用度,恐怕你连此番贺寿都不愿来。”
“父亲言重了,怎么会呢?”李衍讪讪一笑,当即起身坐于李辅身侧。
“父亲,稚衣方值舞象之年,尚属年少,日后岁月悠长,偶好此道亦不为过,我也听闻玉京不少贵胄子弟多有好之者,谓之附庸风雅,以稚衣之聪慧,他日趋至,必能洞彻其中幽微玄虚,从而回归正道。”李辅开口婉言相劝,以李衍之事为一时之好,待年长自会舍弃,意图平息李通全心中不满。
“你就惯着他吧。”李通全无奈摇头,却瞥见李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大怒,正欲将手中茶杯直接扔过去,却忽得想起自己已然亡故的妻子,只得强抑怒火,于心中暗叹“这是自己亲生的,这是自己亲生的……”,旋即摆袖一叹:“罢了,你兄弟二人也是久别,且退下叙旧吧。”
“是。”
二人当即起身行礼,辞退出堂。
行于廊庑之下,且行且语,李衍眼珠一转,笑道:“大哥,我听说前段时间城中擒获尸阴教妖人一名,不知现在囚于何处?”
因知李辅于太守府任职,掌诸多事务,他才故此一问。
李辅闻言,面色忽转庄肃:“稚衣,我知道你好此等事,但尸阴教绝非善类,你万不可信其邪说。”
“大哥过虑了,我对尸阴教亦无好感,只是前几日闻一道长言及尸阴教诸事,起了兴趣,这才想前往看上一看。”李衍笑而答之,自然不可能将令牌之事说出,徒增麻烦。
李辅无奈一叹:“引你去看上一看倒是无碍,只是此事切不可为父亲所知,否则你我怕是都要被责罚。”
“多谢大哥成全。”
李辅不再多言,二人当即出了太守府,唤一驾马车,径往大牢所在而行。
云山城牢狱位处城东僻陋之地,四周荆棘丛生,方才近得跟前,便见众多兵士把守。
一阵寒风袭来,风声瑟瑟,吹过草木,发出呜咽之声,这种牢狱之地,天然便具一份肃杀之气。
李衍如是在心中感慨着。
到了这里,若无李辅官身令牌,纵使李衍拿出太守之子的身份令牌,也是进不去的,否则他是不愿意让李辅同往,这样一来自己有些话就只能斟酌着才能说出口,颇为不方便。
但也着实无法。
入得大牢,李辅道明来意,便有一牢头引二人行至一间牢房外,牢头指牢内转而向李辅道:“大人,这便是那妖人了。”
“嗯,你且退下吧。”李辅微微颔首。
李衍循着牢头所指看去,只见牢房阴影之中,一披发敝衣的青年蜷于隅角,双目血丝密布,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而且牢房之内,阴暗潮湿,腐臭之味氤氲,角落处似有鼠虫乱窜,窸窣有声。
“稚衣……”李辅方欲开口,却见自家弟弟已趋近前去,就见那妖人突然癫狂乍起,一双枯槁之手穿过牢门死死抓住了李衍胸前衣衫,狂呼道:“是你!是你!哈哈哈哈,生人悲苦,死人长生!哈哈哈哈……”
李辅大惊,急呼:“来人!”
立刻,便有数名衙役疾步而来,开启牢门,将那妖人拽开,举棍便打,打得那妖人哀号不绝,似泣似笑。
李衍眉峰微蹙,心下有些莫名,总觉那妖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带了几分讥诮。
“稚衣,你怎么样?”李辅上前几步,关切问询。
“没事。”李衍摇首,不再去看那妖人,笑了笑道:“他大概是疯了,我们走吧。”
说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妖人,但见对方已是不再狂呼,但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自己,像是一条毒蛇般,令人不寒而栗。
“妖人终是妖人,胡言乱语。”李辅厌弃地瞥了一眼被殴打蜷伏于地,瑟瑟发抖的尸阴教妖人,带着李衍朝牢狱外行去。
可没走几步,李衍忽得停下,探手抚胸,发觉内袋里,有一物如坚冰般冰冷,由内而外的散发着阴寒,如锋利的刀子刺入骨髓,而且形状,像是一块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