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9)
于新南接起电话。
老王说,小于,我刚跟老板打过电话了,老板很恼火,说他从来还没有和谁是这么做生意的,东西还没看上一眼,就先开口想要五百块钱过目钱,老板问你是不是没睡醒。
表面上听起来是对宝主的不满意,事实上是敲打于新南的。于新南岂能听不出来。这话真不中听,这些人变着法儿拿捏人了。那好,别以为我于新南就不会说话。过去不在行,是不得不低三下四学本事,收敛着心性,热脸贴你们的冷屁股。现在不同了,我于新南本来就是个不低头的汉,该还原本色了。
于新南笑说,老王,是么,老板恼了多大的火?能不能烧着一座青山?我们是做生意的,对我恼火还没什么后果,若是对宝主恼火了,那就说明你们的态度是不做这个生意了。我听明白了,这样吧,我告诉货主,不用等待我了,你的条件老板不答应,生意做不成了。
听准确了,于新南说的可是叫宝主不用等他了,而不是不用等他们了,这里没有“们”,只有“我”。于新南索性做出要关门的样子,置之死地而后生。于新南要用这种方式,探出来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老王笑说,小于呀,你虽然没发火,我怎么听着你也恼火了,不至于烧着你家门前的青山吧?生意,咱们一定要做。但对于宝主的不合理要求,咱们也一定要拒绝。你这么想过么,宝主要了咱们这五百块钱,生意反到不和你做了,你才想到是被宝主敲诈了,你还怎么和老板说话。
于新南心里冷笑,这道理讲给他人去听吧。于新南说,咱们要没这点本事,就谁都能耍得咱们团团转了,对吧。于新南也敲打起老王来。于新南接着说,这样吧,叫老板把这个看货钱先交到我手里来,咱们再跟宝主谈,由我去谈,我就做这个中间人做这个保人了。谈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五百算到投入里。谈不成,给我留下二百跑路费,咱们各走各的路。如果你信不过我,咱们就没办法再说事了。如果你不同意这个方法,你提供个擒拿大法吧。
老王说,这么说起来,你是横竖要赚二百了?于新南笑说,老王,我过去可给你白跑过不少的腿,做不成生意时,都白跑腿了。你不能一直不叫我过日子吧。
老王就知道,于新南心里有多少积怨了,只是从来没说出来过罢了。老王说,你认识木头么?你知道那是那个朝代的雕艺么?你知道图案都表达了什么内涵么?你知道漆艺的讲究么?这些可都是要决定宝物身价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疏忽。你是知道古玩的瑕疵会对宝物产生多大影响的,我们不亲自看了,怎么能知道出多少钱买下来合理?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老王和老板他们坚决不见兔儿不撒鹰。这可不行,你们总想牵着我的鼻子转,最后来个吃干抹净。我于新南这会也坚决不犯傻了,这单生意拼上它个做不成。
于新南说,我忘记告诉你了,这是造不了假的,现代工匠没有这个本事了。就算还能造出一个新产品来,一时三刻的工夫能行么。这是大东家大晋商大地主家的传世之物。说起这家人祖上的历史和富贵来,十天八天我也给你说不完。信不信由你。如果你们要怀疑这件宝物,那还是别做这个生意了。
老王从未听到过于新南还能这么硬梆梆地说话,这种态度显然是明确告诉他,那怕生意做不成,也不会给他便宜了。既然于新南不肯软下来,那老王就得软下来了。生意究竟做成做不成,老板还没有说不做了的话,那就还得继续扯皮。再说他老王,不也是不想冒大风险,还想从中渔利么,而且还想比于新南渔利更多,又岂能眼睁睁看着生意叫黄了。
老王说,小于,这样吧,你先再和宝主探探口风,看看能压到个什么价位,我再和老板说去。于新南听了这话,直接就拒绝上了,说,老王,咱们不能这么干。宝主的话说得很硬,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人家的态度就是成与不成两个结果。我问你,老板只想出多少钱,我先听听,看看这生意是不是己经做不下去了。如果真做不下去了,咱们就干脆放开手省了这个事好了。
听了这个话,老王就明白,实在是找不出应对于新南的办法来了,只好再次打哈哈说,小于,老板不可能不看到东西就给你铺个底,没有这么做生意的。我再和老板谈谈吧。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了,就是不做这个生意了。说完,结束了通话。
老王和老郭他们口里的老板到底是谁?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玩家大藏家,只是一个真正的古董商罢了,是开古董店的。老王和老郭说老板是个大藏家,那是说给于新南听的,是给于新南画空中楼阁的,是叫于新南听一听就来感觉的,有这样的大老板,何愁赚不了大钱,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了,老板比起老王和老郭来,确实也不止高了一个两个层次的问题了,手里的确相当的有实力,说买一件上档次的古玩,不在乎十万八万的,那到也真不是说大话的。
在我们中国这个国家,真正的大玩家大藏家,大概是属于那些文物专家级别的开了展览馆的人物了吧,其次好像才是有专业水平能开古董店的老板们。当然了,也是有官身的官家,文化学者,有钱的富翁等喜欢或者热哀于玩古玩藏古玩的,但似乎并不专业,也似乎称不起真正的玩家藏家。这样看来,活跃在社会上天天接地气的这些收古董的,真还就什么都不是了。
至于老王和老郭又是怎样和开古董店的老板建立了关系的,于新南实在就不知道了。和于新南交流的当然己经不仅限于老王和老郭了,那又怎样,还不照样是一个互相玩玩,通通信息,最后还得沉在民间,利用信息不对等的优势,投机取巧捞取一点好处的群体。当然了,老百姓家中的那点值个钱的,不值个钱的,算得上古董的,算不上古董的老物件,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也确实叫这一个收古董的群体,一股脑儿卷走了不少。
老王转头当然是又和老板通了一通话,回报了于新南的动态,他也真的吃不准了,老板到底还想不想做这一个生意,又该怎么来对付这个难缠起来了的于新南了。
老王说,老板,你看这事怎么办?老板到是想不到的开心起来了,说,谁不想捞到自己手里几个钱,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个小于心眼多起来了,跟你们耍花招了。什么宝主不见人,什么要个过眼费,都是托词,是想捞个大好处了,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老板说,老王,这件事儿我到可以全权托给你办,你得实打实告诉我,你见没见过红木家俱?能不能准确无误地鉴定了文物的年代?照小于说的,这件老物件撑死了也到不了明代,很可能属于清中晚期的东西。至于造型,雕工,图片上都能看到,有特色,别具一格,值得卖回来。
老王说,老板,我真不认识木头,我顶多能认真检查了有无损坏状况,我不敢去做这个鉴定,我只是听了小于的一面说词,感觉不会有问题。在你面前,我还只敢充个跑腿的,通报信息的,赚个辛苦钱。
老板说,你总会搞价吧?你能把这件东西搞到什么价钱?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老王说,毕竟小于没有允许我亲自见见宝主,看看这个老物件,真说不好。不过听小于的表述,这个宝主应该很是不好缠,这是个有见识的宝主,尽管她说不清宝物到底能值多少钱,就是在胡乱狮子大开口。
老板说,这样,先不答应小于,咱们再晾晾他,这件老物件应该在短时间内跑不了。老王说,好,我明白了。
陈八斤给他父亲操办的丧事很体面,这个到是叫村里人嚼不起舌头来了。陈八斤家的祖坟己经进不去人了,所以陈八斤和陈全喜兄弟俩就只能商量着再批新茔地。请来的阴阳先生吴勇乐拿着罗盘在村里的土地上转了一圈,最后选在了马尾山下的蒿草洼。
只说出殡这天,于新南他们等着路祭罢,众人把老棺材弄到三轮车上,一路坦平就送到蒿草洼去了。也不过两三个小时工夫,就把陈狗儿老人挨挨实实送进了墓穴中,平了阳坑,便完事了。下来便是烧个香,念个经,其余人等均己无事,可以回去了。
那料到就在此时,一件怪事突然发生了。晴明响天,突然起了一股旋风,不大不小,不偏不歪,正正旋在了墓堆之上。这股旋风刹时就冲天而上,旋起了十余米高,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惊诧不己。
于新南这一干抬棺的,一干办事的,那个人没有办过几十件丧事,这种怪事都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实属罕奇。众人一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止。孝子贤孙也乱了心神,陈八斤内心更是忐忑不安,慌恐异常。
坟茔是阴阳先生吴勇乐选上的,看好的,陈八斤不能不向他讨个说法了,尽管当代人思想很进步,但对于坟地的重视,态度还是非常谨慎和认真的。看了半辈子阴阳风水的吴勇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事,不免心惊胆战。但是他不能不给出一个说法,否则说不过去。
吴勇乐定定心志,给出充分说明风水极好的说词。吴勇乐说,八斤,我敢向你担保,这块坟地选得没有任何问题。这个坟地是壬山丙向,十分巧妙地躲开了煞口,合了水法,头枕一窝金,脚登三重山,左右青山环抱,旺人,存财,后代应该能出志存高远之人,虽然不一定能高官厚禄,但一定出风流人物。这不是一个急发三十年的地脉,而是一个志在长远的坟地。
陈八斤说,吴先生,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学问你的本事,你是有名的风水先生,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都认可,所以我才请了你。只是这件事太怪异,叫人心里不安。
吴勇乐四下看看,想了一下说,你叫忙罢的人都回去吧。陈八斤就听出话音来了,便对众人说,谢谢大家帮忙了,回去吧。吴勇乐说,八斤,我得问你个事了,你爸爸有没有什么遗嘱,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话一出口,陈八斤心下就是一沉,急忙把于新南喊住,新南,你迟一点回去吧,我有话和你说。于新南便不得不折返回来了。现在,坟地上就吴勇乐,斋公李存明,陈八斤加上于新南四个人了。
陈八斤说,是这么回事,吴先生,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我爸爸不是老在床上的,是老在了红土涯下。当时我还在城里的工地上,是于新南看着我爸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和我哥都不在身边。
吴勇乐说,这样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陈八斤笑着对于新南说,新南,我本打算今天出了丧,忙完了,明天就和你坐下来说说话。真真对不起你了,出了这怪事,我现在也不能不麻烦你留下来,耽误你一会时间,说说那天的事情。
陈八斤给几人发了一轮香烟,都面向着光秃秃的新墓堆盯着看,仿佛想看清刚才那股奇怪的旋风是怎么从墓堆下钻出来的,这种诡异的事情,是需要找出一个合理解释来的,后果很严重,谁都看不明白,会给陈八斤家的家运造成什么影响。
于新南说,我先说三件诡异的事吧,也许对你们有用。那天在红土涯下,我是先看到你父亲的魂魄飘飘忽忽在田间小路上的。那时才上午十一点略多一点的时间。我并不是先发现你父亲就要不中用的。
陈八斤听着头就炸裂了,说,你没和我说起这个呀。我哥他们赶到红土涯下时,我爸己经是不中用了。于新南说,我是没跟你说,是说给了我媳妇听,后来我妈就知道了,也只是我们家人知道,这种事情谁不讳莫如深,我媳妇和我妈会和谁张扬去么。
于新南说,从你们知道你父亲老在红土涯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忙碌上了,我有时间说给你听么?就算有时间说给你听,你能听得进去么?不会说我是有意制造恐慌制造谣言么?一旦谣言满村传开,弄得你家人心惶惶,对你家有什么好处?若不是现在我们都看到了这个怪事,我们一家到什么时候也不敢张扬,说我看到过魂魄。
陈八斤无言以对,沉默。阴阳吴勇乐和斋公先生李存明也沉默着,只是头脑里不能沉默,听着于新南的叙述,都在思考着诡异之事的原由。
于新南说,你父亲封棺停灵的那个晚上,我去小街上的老屋里看我父母,又一次看到了你父亲的魂魄,独自坐在我家老屋前的大石头上,把我吓得不轻。幸亏我胆子大,不相信死人还能害死活人。当我想着必定要和你父亲的魂魄讨个说法时,他化成了一股阴气,在我眼前倏然就不见了。
于新南说,就是在同一时间,我听到你们家里传出来申鼓铙钹之声,听到了斋公诵起经文来。我就知道你父亲入棺敛囗的仪式正式开始了。这件事情我始终不敢和我父母说,怕惊吓了他们,也不敢和我媳妇说,怕又多嘴多舌告诉我父母听。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情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八斤,就在那天晚上,是那位斋公先生主事的,你们在把你父亲装棺的时候,发现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斋公先生李存明想想说,他父亲入棺敛口是我主持的仪式,我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又问陈八斤,是你们弟兄俩把你父亲抬到棺里去的,净身,装老,是有专人负责的,你们发现过有什么不对头的状况没有?
陈八斤想起来了,他和他哥哥把他父亲抬到棺中时,他似听到了他父亲像是出了一口长气,又像是深深叹息了一声,当时他的心就毛了。的确那是很令人费解的,父亲己经死去三天了,怎么还会出上一口长气?叹息上一声?他问过他哥哥陈全喜,陈全喜却说什么都没听到,一切都很正常,这件怪异的事,陈八斤就自我解释为自己出错觉了,就过去了。
陈八斤现在现在才意识到,他父亲死去三天后的这一口长气,这一声叹息,是有着某种深意的,是灵魂的叹息,是对他陈八斤的一种无声的诉说,并不是他陈八斤的什么错觉,死去的父亲心里有个死结。
陈八斤眼中噙上了泪水,说,爸爸,你还有什么心思没说清或者放心不下,夜里就给我托个梦吧,你可不要再惊吓我们了,我会想办法满足你的愿望。我知道我媳妇对你不好,你生前。她没有好好待你,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爸爸,你不能弄妖蛾子,叫我家宅不宁呵。
阴阳吴勇乐,斋公李存明和于新南的心都一时沉下去了。于新南当然最清楚孙英子是个什么女人,和陈狗儿老人是怎么结下仇恨的。在红土涯下,在陈狗儿老人健康的时候,老人把这个儿媳妇的劣行说给了于新南听,发泄了一种愤怒和不满。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吴勇乐和李存明都不是村里的人,当然不知道陈八斤媳妇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只是现在听了陈八斤的话,猜想开了去,和眼前的怪事联系上了。
于新南说,就在前天晚上,我梦见你父亲又坐在小街上,这回他是和我说事的,他说的是他的情怀,说的是他和他们那时的老人们的人事,是一种记忆,一种缅怀,是和我解释为什么他阴魂不散,还要最后坐坐小街的心情。
如果说今天出殡的时候,孝子贤孙都是悲痛的,都是放了哭声的,恐怕也只是一种应景。现在,陈八斤的突然扑通一声的跪在坟地上,突然的号啕大哭,突然的涕泪交加大放悲声,才是真正的悲痛。陈八斤毕竟是陈狗儿老人的亲儿子,他内心有愧于父亲的养育之恩啊。
于新南说,八斤,你起来,丧事都办完了,你该让逝去的人安息,你这样干不合适吧。陈八斤此时那里还能止住真正的悲痛,哭诉着,爸爸,我对不起你呀!
斋公先生李存明说,新南别劝他,叫他放声地哭,叫他哭个痛快就好了。阴阳先生吴勇乐说,叫他哭,我们说事,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陈八斤释放了某种积郁的情绪,想到哭是不管用的,自己就擦去了泪。他现在需要知道他父亲有没有遗言,说了些什么。如果有遗言,也只有于新南听到了。他不能在这里继续哭,如果在于新南的话里听出来了毛病,急需要的便是亡羊补牢,看看用什么迷信的方式解决问题,绝不能让坟地上不安宁,活着的人家不安宁,这是绝对不能叫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