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7)
夜里,于新南躺在床上,翻看着自己手机里拍下来的古玩图片,当然不止马东家的架子床了。于新南在等一个电话,他是笃定了老王和老郭会打过这个电话来的。
可是己经一个星期过去了,老王和老郭似乎就是和他于新南飙上了劲,按捺住了性子,坚决不打这个电话了。
于新南就不能不思考一下了,是他提供的信息不足以吸引鱼儿上钩?还是他们不见兔儿不撒鹰?他们连马东家的六柱架子床的图片都没看到,是要琢磨于新南的心态的。
于新南说,老王他们是那天来咱们家的?是不是有六七天了?张华玲当然听得明白于新南的意思,想了一下说,是七天了。那天他们就是买走了两个铜钱。说完这句,眼珠子转转,又续上一句,我觉得这两个人最近不会来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准确的判断,可于新南不想听到这句话,又不能不承认媳妇说对了。
于新南说,你也帮我想一下,老王和老郭会不会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不是想着怎么算计我的?于新南的意思当然是说,老王和老郭一定会行动起来,只不过他们不会被牵着鼻子转了,可能要另辟蹊径,或者要采取意想不到的策略。
总而言之,于新南不相信他们会不行动。于新南暗自分析他们另辟蹊径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不知道老物件在那里,去大海捞针,不是说他们就绝对不可能捞到马家老婆子那里,而是说成功的概率非常小,除非鸿运当头机缘巧合。至于他们又会采取什么的应变策略,看起来也无非是坚决熬下去,直到熬得于新南心里焦灼不安。
张华玲微笑说,他们算计得你还少么,谁叫你是个外行。又说,你不也在算计他们。都说做生意的没好人,明着是生意,底下里都是坑蒙拐骗,我信了。
于新南没有想到老婆会说出这种话,心里就不舒服了,就恼火上了,就怼上了,你要是说老王和老郭他们坑蒙拐骗,我没话说。你要说我也是坑蒙拐骗,我就很不服劲。就拿马东家的这个大盘子说事吧,我和马家的老婆子斗的是智商,做的是生意,她是不知道这个盘子究竟能卖多少钱,可我心底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呀。
张华玲说,你不是说能卖三千么,你不是说,另外两个盘子能卖个够本就行么,这都是你说的话吧。于新南说,是我说的,我不就是说说,就是想卖到那么一个价钱么。东西是好东西,我敢说我没看走眼。可能不能卖出这么个价钱来,你是知道老王和老郭都是什么人的,也不止他们,这真正接地气的,两腿活跃在民间的,都这德性,谁能给你出个大价钱。
于新南说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困境,他当然早己不是从前的于新南了,睁开两眼极力想要看清这个世界,这个行道,他也敏感地觉察到了,古董行市的不可预测性,暴利的真实存在性,可他要想实实在在获一回暴利,还是非常困难的,中间缺着一环,两环,三环,他够不着真正能拿得出钱来的大藏家,想要突破这个困境,还是很有难度的。
于新南说,不是我气不忿,就还说这三个盘子,如果是老王和老郭发现了的,如果是其它收古董的发现了,打死了也不会给马家老婆子出到七百块,三四百块上天了。我还是咬着牙出到了七百,这就是人性,我还是坚持一点原则坚持个公道的。当下看来我是承担了风险,可我也是笃定了这件好东西应该值到三千块,甚至还应该比这更高更高的价钱。
于新南把他的苦衷说了出来。村里人不理解他,家里有老物件的货主就不是不理解他了,而是都铁定认为他们这类人,就是在坑蒙拐骗了。现在不是四五年前的百姓了,也在与时俱进,也在认识收古董这个行业,己经没有多少百姓还像五年前那样,是比着市场的新商品想古董的价值了,他们也在觉醒,也在重塑认识古玩的新观念。结果就是买家和卖家之间的信任,天天都在快速地成倍成倍地崩塌,正在演变成截然对立的事物。
于新南说,我是你男人,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我干上这个职业,每一件古玩的故事都是和你讲明白的,可是我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不理解我。
于新南觉得委屈。媳妇是个好媳妇,是比他们的媳妇品质好,可这种委屈,于新南还是不想承受。张华玲笑了,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不理解你。
于新南这才开心起来,说,干这个行业的人,是心地越来越黑,我承认这个普遍现象。可你不能不知道,那怕小打小闹,也是承担着风险的,何况我还没有伤尽天良,尽量就是把人往死里坑。还拿这三个盘子说事吧,我是明白马家老婆子肯定要吃大亏的,可我能说得清楚,她到底就吃了多大的亏么?别人到底会给我出到多少钱,我现在能说清楚么?说不清吧。可你能说我就是在坑蒙拐骗么?
于新南说,你没有马家老婆子的那种见识。我收古董五年来,这是在民间碰到过的唯一一个最有见识的女人,还是个老女人,超出了我的意料。我承认和马家老婆子是一场智力的较量,我也承认我不得不动用一切技巧来征服这个有见识的老婆子,我也承认我带有欺骗的性质。可是我最后也明白过来,是马家老婆子想给我一个便宜的事实,人家完全说得清人家的东西有多好,只不过说不清古董市场的风云罢了。我也以为我是坑蒙拐骗了她,但最后我才明白过来,人家是心比明镜还明亮的。
于新南说,现在我们说一个假如吧,假如马家老婆子知道这三个盘子现在就能卖到三千五千甚至一万两万,那肯定是不会给我这个便宜的。可是假如我明天就把那一个买主搞翻了,真的卖到了一万两万,你能据此就认定我是坑蒙拐骗了他人么?这就是古玩市场的神秘性,古玩市场的魔幻性,也正是古玩市场具有了这种特性,我们这些收古董的,在老百姓中间,才变成了坑蒙拐骗的人。
于新南说,当然,过去我在老王和老郭手里吃了亏,也和你一样是这么想的,是他们坑蒙拐骗了咱们,心里也很不舒服。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老王和老郭打死也不告诉我,他们拿了我的东西又卖出了多少钱,我们一直就那么被蒙着,我们还会说老王老郭是坑蒙拐骗么。
于新南算是把这个理儿说透了,把这一行说透了。其实张华玲也不是想不通这个事儿,毕竟自家的男人天天都在干这行,近朱者赤墨者黑。只是张华玲传统认识的那一面还没有沦陷,还守护着本色。
张华玲说,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我不听你说这个了,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明天就是十五日了,八斤家里是要请客的,十六就要出丧,这个门市怎么应?
张华玲说的是红白喜事都随礼,问的是应该上多少钱。于新南说,有来有往,礼尚往来。虽然咱们和八斤家,私人关系也没那么密切,娶你的时候,八斤也随过礼,你看看礼账吧。
张华玲说,我看过了,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会给你随五十块钱就不少了。可这些年来,门市也是往上涨的,再随回去五十块,你觉得少不少?
于新南不加思考就说,随行就市吧。按理说咱们随回去五十也对得起他,但还是不要太尖薄,按照当下的风情走,一般都少不了一百,你去随上一百块,中午就不要做饭了,在丧家吃就行了。
于新南说完了这件事,把手机里拍下来的马家的六柱架子床图片给张华玲看。
于新南说,你见过这样豪华的大床么?张华玲拿在手里看一眼就惊叹了,被吸引住了,说,这是床么?怎么就像个小房子,这么美,我去那里能见过。
于新南说,这就是床,要不怎么说富人和穷人的日子怎么都不一样。那个时代的穷人和富人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大清时代的马东家睡的大床,这种炫耀,这种铺张,我们都不敢想了去。就看看这张床,我都能猜想出来,县城过去的马大东家有多富裕了。
于新南说,我们村的赵东家家就够有名堂了,可是要和马大东家比,恐怕不是隔了三分五分成色。至今我也没见过咱们村赵东家家里传下来过什么好的古玩宝贝,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张华玲还在欣赏那张六柱架子床图片,就分了心,没把于新南的话听在耳中。张华玲一遍一遍地惊叹,那种大开了眼界,见过了世面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张华玲说,做这么一张豪华的大床,那得需要花多少钱呀。就没有接住于新南的话茬,而是围绕着马东家家的六柱架子床发感叹了。
于新南说,这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能工巧匠的工夫主要是花在了精美的雕工之上,这些图案是需要一刀一刀慢慢雕刻出来的,这个工夫是绝对下得少不了。至于做个床的框架,虽然比上做我们现代的床,也是要多耗费时间的,但也多不到那里去。
于新南说,你还只是被这张床的精美造型和雕刻的精美图案吸引了,你还不知道油漆工艺也是很复杂的。还有这张床使用的木头,是名贵的红木,是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木头。要不是马家老婆子给我灌输这个知识,我是打死也认不出来的。
接着,于新南就转移了话题,又跑到老王和老郭身上。于新南说,我刚才想好了,老郭老王不是不肯打电话了么,我这就给他们传过去这个图片,惊动他们一下,看看有什么效果。他们今天还要想再看看这个实物,不拿出大把大把的钱来甩到我手中,想都别想。
于新南己经成竹在胸了,擒拿老王和老郭的套路己经想成熟,只待环环相扣步步收网围剿。于新南不会焦虑上来,除非老王和老郭真的不想这个生意了。
于新南说,华玲,你知道我现在联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了咱们赵东家曾经的辉煌时代,赵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家为什么没有传下来那么多的古玩,这是说不通的。就算赵家的当年,不喜欢古玩,不知道什么是古玩,日用品中的好东西也应该是大量有过的,比如景德镇的瓷器,他们家断断不应该一件也没有,一件也应该传下一件来。至少他们家祖坟中被挖出来的那盏青花长明灯,就是一个例子。
于新南说,至今我还记得他们赵家祖坟里的那盏长明灯的样子。就是个青花小瓷罐做的,应该原本就是一件实用器,而不是专用的冥器。应该就像我们现代人的做法,是随意的把家中用过的碗,加上一道灯芯,注满食用油就随葬进死人坟墓一样,是当时的赵家人随葬了一个青花小罐子。可惜了那个东西,就那么被人挖出来,就那么被撂在了坟地外,那应该算得上一件古董。
于新南说,可惜了我记不起来赵家的祖坟里是不是有过冥器,只记得生产队的劳力争着跳进坟墓里去找铜钱,却也没有传出来有谁拿去了什么好东西。时间太久远了,几十年过去了,时间把那段记忆抹平了。现在想来,赵家的祖坟里不应该一无所有,应该是有过好东西的。现在看起来,我还得调查调查,还有人能说得清这件事情,比如八斤他哥哥陈全喜,当时己经是生产队的劳力了。只是我记不起来他参与了挖赵家祖坟没有。
于新南说,我一想到赵家和马家的兴旺,就想到了陈狗儿老人家的祖上有可能是什么样子。尽管我现在还不能确定石磨庄的陈家当年究竟富贵到什么程度,但陈狗儿老人生前说,他们的祖上是要求后代特制一盏长明灯的,为什么要特制一盏?是因为太有钱么?你不要认为这个观点可能不成立,富贵只是炫耀给活着的人看的,随葬到坟里就没意思。这恐怕也是一种特别的炫耀方式,意思就是说,时人们都看看吧,我们家随葬的灯盏都是大宝贝。
张华玲笑了,立马找到了一个似乎不能支持于新南观点的漏洞,说,你不是说,陈狗儿老人说过,他的祖上什么都可以不随葬,才不能少了这一盏特制的长明灯么?既然你想到了陈家祖上那么富有,只叫随葬一盏长明灯,是不是本来就不合事理?干么不葬那么多好东西?
于新南说,这个我也想过了,这似乎并不矛盾,可能与陈家祖上的先人的个人品质有干系。他反对厚葬,可能思想很进步,是一个不大封建的人。可能是他认识到了财富埋到土里边就是一种浪费,是应该留给活着的人享用的,埋到土里到是可能便宜了盗墓贼,他们的灵魂还不得安宁。
于新南说,我还不敢认定,陈家先人的理念就是很进步了,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陈家先人应该是很高明的,仅随葬一盏特制的长明灯,就避免了后世的盗墓贼去盗掘他家的坟墓。既照顾了民俗,也符合了古人的陈旧观念,他们的灵魂手持一盏特别的长明灯,就可以在去往天国的慢长的路上,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就能行走在更长时间的光照中,说不定一灯光明之下就到了天堂。
猜想归猜想,于新南到底说不清这里边的为什么,只当夫妻俩夜来开心取乐吧。夫妻之间有乐子,和谐了感情,利益了和睦,热闹了气氛,还消解了吵架的不快,有这么多好处,何乐不为。
张华玲说累了,一会儿就乎乎睡去。可于新南睡不着,陈家祖坟上到底随葬了一盏什么长明灯,于新南近来的脑子里,是不能叫有了空闲时间的,这种神秘居然有点无休无止地想折腾他,似乎搞不明白前,于新南的脑子就没法消停。
于新南当然排除了,陈狗儿老人在弥留之际,还可能给他编一个故事这种想法,那是荒谬的,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人临死之前,还有心情编故事,还有精神编故事,还能编起故事来。
尽管照陈狗儿老人说的,他的祖先是在预感自己即将人死灯灭之前,要求了制作一盏特制的长明灯。但那不是讲故事,是三言两语的遗嘱。
但是,于新南现在又想到,并不能排除陈家的先辈们,出于某种目的,而借助祖先那个人,编造一个传奇故事的可能性。
如果真可能是这种情况,那问题就又来了,他们编造这么一个故事代代相传,有什么用心和深意?
换句话说,这并不是一个故事,而是因为事件的扑朔迷离,因为那盏想要点亮三百年的长明灯,而使事件故事化了。于新南只是想弄明白,陈家祖上的先人,费尽心思,编造这样一个故事的真实意图。
这个于新南脑洞子真大,好奇心真多,为了探究一个真相,还真的叫人不能理解了。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好好赚钱养家不行么?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