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善被人欺
肖然当即肉痛着皱着一张瘦黑脸，“要不得嬢嬢，我这号颜色的菜走到哪里去也是三文钱一斤，我这一把都是一斤多些的，不然这个样子，你买四把算十文钱，这底下的散的菜也给你抓一把算了。我都相因你两文钱还送搭头，你看嘛，划算得很。”
她拨开上层成捆的野菜，给她看底下散着的野菜。
花褂子妇人一看底下的散菜也是收拾好的，并且也不差，当即点头，也不墨迹，掏出十文钱，但还是装出一副相当肉痛的表情：“熟人你也不再相因些，这散菜你要多给我抓些哦。”
肖然嗯嗯点头，“嬢嬢，你自己抓嘛。”
花褂子妇人一听，当即满意不已，就自己伸手抓了一把，差不多有半斤左右，高兴得笑眯了眼：“下回我还来哈。”
“要得要得，嬢嬢慢些走哈，下个大集我还来这儿集市里头摆摊儿，。”
肖然把铜板揣兜里，乐得送了客，就看向排在面前的另一个顾客，这人是个圆脸妇人，看着比花褂子妇人年纪小些，有个二十来岁左右，但盘着发髻，是为人妇，她笑着道：“姐姐买菜啊，快来看看，新鲜得很呢。”
圆脸妇人正低头看着菜，看得还算满意，就抬头问：“小妹妹，我买的价钱和前头嬢嬢一个价不？”
肖然点头：“肯定肯定，也让你抓一把菜。”
她最爱做年轻人的生意，做事麻利不拖拉，也不好意思在大街上猛讲价，都很爽快，而且她卖这个价真不高，要不是一把一把卖嫌烦又费事，这地方又不对，不然她也肯定不降价的。
圆脸妇人笑了起来，选了四把不一样的野菜，给了肖然十文钱，又自己抓了一把散菜，高高兴兴走了。
肖然这一声喊，也只喊来了这两位客人，别的都是低头看一眼，就错身走了，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没人过来，而且这边人群有越来越少的倾向，她立马又嚷起来。
清嫩的嗓音十分引人注意，不过她喊了十多遍，却是再没客人上门了。
她一时有些着急，要是卖不完，还得再背回去，而且这菜卖不完，回去只能喂猪了。
她左右张望，也不见谁挎着篮子像买菜的样儿，于是耐下性子也不喊了，蹲在地上手撑着下巴，瘦得脱相的脸上就只有一双大眼尤其醒目。
在她左边卖竹编的汉子频频看向她，终于是忍不住了，嘿嘿冲肖然叫两声，问：“女娃子，你要买背篓不？我看你背篓好破哦，买一个嘛，给你算相因些。”
肖然偏头看他，眨巴眨巴眼，摇头，又把头转回去。
汉子尴尬地挠挠头，本来以为那老太婆走了，细娃儿好骗，哪个晓得这女娃儿贼精贼精，他也不急着卖背篓了，和肖然扯闲想说会儿话。
“女娃子，刚刚走的是你婆婆不？囊哎你们两个女人出来卖菜呢，家里头男人呢？”
肖然莫名其妙偏头看他：“叔叔，你要买菜不？”
汉子道：“不买啊，反正空闲得很，你和叔叔摆下龙门阵嘛，等一会儿肯定就有人来了。”
肖然又把头转回去，说了句：“我婆婆说不能和不买菜的人摆龙门阵。”
汉子气个倒仰，暗暗嘀咕这女娃子好强的戒心，只能讪讪地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盯着来回人群。
这其中有不少人过来看竹编，那大汉卖出去好几个筲箕和背篓，这才把刚刚的事情抛在脑后。
肖然也等来了第三位人，一看从街中心来了一位挎篮子的妇人，她当即搬出老一套喊话，硬是把人家喊得转头看向她。
肖然直接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地笑容，谁知对方没买账，转弯去了前面一家粮铺。
肖然泄气地叹息，隔壁大汉乐呵呵道：“莫急莫急，这镇上人起得晚，还没到时候呢。”
肖然抬头看着快要到头顶的太阳，一时也不知这大叔说的真话假话，不过她还是转头道：“谢谢叔叔，我晓得了。”
汉子道：“那你买背篓不？我看你你那背篓实在太破了，背起啥时候刺扎背怎么搞，也不贵，我给你算七文钱一个嘛。”
肖然呼吸都滞了滞，这大叔真是老道的生意人，净想骗她这样的小孩，他这手艺的背篓八文钱顶天了，他卖七文竟也说便宜了！
她正要拒绝，就看刚刚进粮铺的妇人走了出来，径直往她这儿来了。
肖然脸上露出十分笑容：“嬢嬢，看看买啥菜嘛。”
妇人左右低头看了看，爽快地问：“我全要了，好多钱？”
肖然目光一怔，嘿嘿，这不来大客了嘛！
“嬢嬢，你等一下，我来看看还有好多。”
她低头数起来，还有七把，心里算了算，得了一个数：“嬢嬢，本来我是卖十文钱四把的，这只有七把了，这样的，你给十七文，我这底头的散菜全部送给你了。”
妇人看了看底下的散菜，有个两三斤的样子，于是点头：“要得，你背上背篓跟我走吧。”
肖然一听就有些犹豫，别看这镇上不大，拐卖人口这事也是不少的，而且肖老太婆还没回来，要是自己跟这个妇人走了被拐了怎么办？她现在这小身板了反抗不了。
退一万步说没被拐的话，要是肖老太婆回来看不到自己也很着急不是。
妇人一看她犹豫，皱了皱眉，道：“囊哎，你不想送货啊，我这手里还是十多斤米，又买你嫩唉多菜，我肯定盘不动，你要不送货，那我不买了。”
肖然听了一咬牙，就问：“嬢嬢，不是我不愿意送货，是我婆婆出去卖引火柴还没回来，我这一走她要是回来了肯定着急，要不你说你是哪个位置的，我喊别个帮我说一声。”
妇人这才松开眉头：“这还差不多，我是东大街上食味楼的，常来镇上的一听就晓得了，走吧。”
肖然当即背上背篓，冲隔壁卖竹编的汉子道：“叔叔，要是一会儿我婆婆回来了，你帮我说一声喊她在这儿等我哈，我马上回来的，等我以后要买背篓肯定找你买！”
汉子嘿嘿一笑：“放心吧，你去吧。”
反正顺嘴的事，也不耽误什么。
这边肖然跟着妇人走出集市，集市中心人声鼎沸，比她们之前那位置热闹了不止一丁点。
妇人也不和她说话，径直大步走着，肖然紧倒腾两条麻杆一样的短腿，还能跟上，走了不过半刻钟，就到了食味楼门前。
此时食味楼刚刚打开大门，两三个小厮正到处掸灰拖地擦门框，妇人带她走到侧门，推开门朝里唤：“老余，出来盘菜。”
又对肖然道：“等到，我去给你拿钱。”
肖然点头应是，把背篓反了一边抱在胸前，妇人刚走，里面就走出一位壮实的妇人，壮实妇人看了眼肖然，手直接伸到放在她胸前的背篓里，拿出一把野菜看了眼，点点头，就全装在了自己的挎篮里。
肖然看她装完整捆的，忙道：“底下的散的也是一起的。”
壮实妇人狐疑地看着她：“这菜算钱了没？”
肖然赶紧摆手：“没算没算，和之前的嬢嬢说过了的，是送的。”
壮实妇人老余就满意笑了，把背篓底下全抓干净后道：“等到哈，她一会儿就来。”
说完也不等肖然回话，转身就进了里面。
等了差不多半刻钟，肖然都有点着急了，才看到之前那妇人走出来，到肖然面前伸手递给她一堆铜板。
肖然忙伸手接过，连连道谢，正要离开，那妇人道：“小女娃子，我是这食味楼后厨采买，你下次要是还把野菜洗这样干净，就直接送到这里来，大集小集都可以，就是要青嫩，要是我发现你哪回的菜不好，我以后就再不收了哈。”
肖然听了乐得咧开嘴，忙点头保证：“你放心嬢嬢，我要么不送，要送肯定送最好的来！”
妇人听了点头，告诉她：“你下回来就说找徐嬢嬢，他们莫得哪个不晓得我的。”
肖然赶紧说自己记住了，点头哈腰看徐嬢嬢进去关了侧门，这才忙不迭要往集市跑。
刚跑没两步，就看前面佝偻着背背着背篓的老太太，不是肖老太婆又是谁。
她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婆婆，婆婆，你等到我。”
肖老太婆脚步一顿，转头看过来。
隔着十多米，肖然就已经看到她脸上挂着的泪花，忙三两步跑过去，问：“你咋个哭了？”
肖老太婆赶紧擦泪，闷声道：“莫得事，风尘迷眼了。”
她看到肖然空着的背篓，也有些诧异：“你卖完了？”
肖然点头，却不说话，盯着她的眼睛，牙齿紧紧咬了起来。
她突然在小肖然的记忆中想起，很多时候肖老太婆也是这个样子的。
肖老太婆以往带小肖然上镇上时，可从来不会扔下小肖然看摊，自己去卖东西的，而是走哪儿带哪儿，所以肖然一翻记忆，自然知道了原因。
肖然目光一沉，拽住肖老太婆的手，直接转身往东大街去。
东大街都是一些富户的宅子，两边都是门市房，卖着一些古董字画和开当铺金银珠宝之类的，并没有摆摊的人，再往前走一段，就看到镇衙大门，她来不及看镇衙门口贴的老旧的告示，快步朝前走。
肖老太婆哎哎叫着说莫得事，肖然也不管，经过镇府大门没走两步，她就带着肖老太婆右转拐进一条小巷，还没走近，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肖然远远看到周家铁铺的幌子，随风招展的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铁”字，她走到店门口，直接一屁股就坐在门槛上，抓起地上一把泥糊一脸，嗷嗷就哭喊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出来帮我们孤儿寡祖的评哈理啊，哪里有这样当人女儿女婿的嘛，这样当大姑姑父的人啊，心也太黑了，我婆婆起早贪黑捡了点引火柴，就值个两三文钱，也遭这两个黑心肝的抢了，抢就算了，寡母上街莫说吃饭，水都没喝一口就把别个老太太撵出来，太黑心了哦～”
肖然边嚎边擤把鼻涕，嗒一下就甩周家铁铺门板上。
肖然这套操作可谓是一气呵成，一口气没给肖老太婆喘，直接嚎了起来。
肖老太婆两眼瞪如铜铃，竟是一时忘记了语言。
里面周铁匠险些没被这稚嫩且凄厉的嚎哭吓得砸了手，跌跌撞撞跑出来一看，就看肖然浑身脏兮兮坐在门槛上，仰头大哭，自家那穷鬼丈母娘瞪着眼也不阻止。
他顿时火起，操起一旁的扫把就要冲过去揍肖然，嘴里骂骂咧咧：“你个小屁孩儿嚎哪门子的丧！”
肖然只听后背劲风逼近，又看好几个好事的妇人正慢慢聚集过来，她眼珠一转，感受到扫把逼近，就地一滚，一下滚了两三圈，咕噜噜就滚到一个妇人脚边才停住。
周铁匠心中一惊，他力气咋突然就变大了？这扫把也能给人扫出去几圈？
他正疑惑着，那边震天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周围隐隐指责以及指指点点的声音都朝他来了。
肖然正被那妇人扶起来，妇人也是个好心人，给肖然拍拍身上的灰尘，两眼瞪视举着扫把的周铁匠，道：“周铁匠，嫩么小一个女娃子，你囊哎下得去嫩么重的手的？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肖然嗷嗷哭着，手指着周铁匠，道：“姑父，我和婆婆相依为命，就指着这点小玩意儿挣几个活命钱啊！以前你抢就算了，我这前头个把月刚遭毒蛇咬了，差点就死了，婆婆花完全部积蓄才把我救回来，家里头愣是一点儿米都莫得了，就指着那点儿卖引火柴的钱救命啊，我姑姑好歹也是婆婆生的养的，现在不说喊你救济一下，你也不该抢这点儿钱啊，天老爷啊，不如喊我们祖孙两个死球了算了哦！”
肖然哭得打嗝，但是说出来的话又无比清晰。
肖老太婆看着她嘴唇蠕动，很想开口，最后又忍了回去，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周围人一听大惊，又看肖老太婆和肖然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鞋子，那扶着肖然的妇人更是感觉手下这肩膀如同麻杆，细细小小，感觉不到一点肉，当即心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