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和孩子都挺好的,刚刚我犯困睡着了。不和你说了,我继续补觉去了。”
说罢,凌俐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拉过被子盖上脸,任由冰凉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大约两个小时后,感觉自己能下地了,她才摇晃着身子打车回家。
外面阳光正好,可凌俐的心却如坠冰窖,浑身冷得直打颤。
到家门口时,她看到地上正安静地躺着几个快递,那是她在网上下单的胎教书。
看着皱巴巴的快递袋,凌俐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婆婆那张核桃似的脸。
一气之下,她抓起袋子全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里。
开了门,凌俐直奔卧室,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此刻,她的眼皮重得都快抬不起来了,可大脑却异常清醒。腹部传来断断续续针扎般的刺痛感,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孩子被剥离身体时的痛。
她的孩子死了,被人下药害死的。
不甘和怨愤像火一样灼烧着凌俐的心肺,她忍了片刻就再也忍不住,腾地一下坐起来,起身向婆婆的房间走去。
一个人只要做了一桩事,就算她再小心翼翼,也必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凌俐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找到婆婆毒害自己的证据。
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害死自己孩子的人。
哪怕这个人,是丈夫的母亲。
床头的柜子、衣橱的暗格、梳妆台上锁的格子、床底下隐蔽处,全都被她翻了个遍,可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凌俐靠在床头,失望地喘着粗气,眼神却仍不甘心地四处扫描着。
此时,各个柜子的门都大开着,像极了一张张吃人的怪兽的嘴。
怎么会没有呢?不可能!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农村老太太,难道真能考虑的这么周到,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凌俐颓丧地低头想了会儿,不小心一脚踢在床沿上。
床身晃了两晃,在靠墙的角落缝隙里,隐约露出些微奇怪的白光。凌俐浑身一紧,忙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探进那个缝隙。
手指左右艰难摸索了好几下,才勉强勾出了一件物什。
那是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白纸。看样子揉纸团的人是打算把它扔掉的,却不小心掉在了这儿。
她把纸团展开,才发现,那是一张“米非司酮片”的使用说明书。功能说明一栏上,赫然写着“使子宫蜕膜变性坏死,宫颈软化”的字样。
子宫蜕膜变性坏死又称药流,是指用息隐(米非司酮片)加米索前列醇药物口服终止早期妊娠。
在被告知体内有药流药的时候,凌俐就用手机查过医生诊断书上写的每个相关字眼。此刻,她对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已再熟悉不过。
真的是她,是婆婆!
凌俐双手捂着嘴,背靠着柜子,身子像泥鳅一样, 软绵绵地滑了下来,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滴落在地。
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母亲,婆婆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心!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婆婆的一件睡衣从柜子上层不慎滑落下来,刚好坠在她的身边。
婆婆那干瘪的身影立马又在凌俐脑海里蹦了出来,她心中的怒火就像是燃油遇上了火星子,瞬间着了起来。
她找来剪刀对着衣服胡乱剪了一通,直到手里的衣服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却还是无法稀释她心中的滔天恨意。
她又找了一个箱子,把婆婆留在家里的衣物全都翻出来塞进去,就连口杯也不放过。
她要把与有关婆婆的所有东西都扔掉,一点也不留。
做完这一切,凌俐才泄了力气般瘫坐在地上,空洞洞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全身镜中。
这一看,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眼前状若癫狂的女人当真是自己吗?她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镜中人,头发凌乱、面色枯黄、满眼血丝……
除了那双满是怒意的眼睛,整个人和精神病院里的婆婆没啥两样。
凌俐彻底呆住了。
直到这时,她才冷静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多么疯狂。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镜子前,抖着手在自己脸上描画着,凌俐悲凉地笑了。
前后不过几天,她就从极喜到极悲。从一个幸福的准妈妈,变成了一个满身戾气的怨妇。
不,这不是她要的。
如果孩子还在,肯定不愿意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
徐伟更是如此。
凌俐转身打量着凌乱不堪的家,深深叹了一口气。
孩子已经没了,她再怎么折磨这些死物,又有何意义?
除了那件被剪得不成样的睡衣,凌俐默默地把所有东西归位,又去浴室淋了个热水澡,最后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在房间里和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孩子玩得特别开心。
忽然,婆婆闯了进来。她从自己手中恶狠狠夺过孩子,然后摔门扬长而去,独留她一人在黑漆漆的囚笼里疯狂寻找。
凌俐猛然惊醒,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脸上早已大雨滂沱。
窗外,夜色如墨,徐伟还没有回来。
凌俐支起身子靠在床边,看着墙上那副九宫格的水晶婚纱照。
其中一幅,是徐伟将她打横抱起。背后的海浪刚好打在岩石上,击起一朵不小的浪花,而她,在他的怀中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
这简直就是徐伟之于她,最现实的写照。
生活中,他可靠稳妥,就像一道厚实的防风屏,尽一切可能地将她和生活这朵浪花隔开,让她可以尽情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如果说徐伟早就知道婆婆有精神病,那是否意味着,他其实早就已经发现了婆婆要对她不利呢?
要不然,他为什么时常提醒自己避开婆婆,还不早不晚、偏偏在自己出事前的一天,把婆婆送走呢?
毕竟一头是爱人,另一头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即便知道婆婆要对自己不利,徐伟也不能真拿她怎样,所以才选择悄悄把人送走,治疗。
只是心无城府的徐伟,又怎么能猜到婆婆的心机是如此深沉。即使人离开了,还是把药下在食材里!
凌俐心中无比懊悔,只怪自己没能早点洞察徐伟的心思,不能保住来之不易的孩子。
如此一来,孩子已经没了的话,她更加无法说出口。
她决定继续先隐瞒自己小产一事,抓紧调理自己的身体。
等以后身体恢复了,她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他坦白。
晚上10点多时,徐伟才从机构回来。
听见他在漆黑的客厅里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凌俐赶紧出声回应。
看着他那张满是担心的脸,她努力撑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徐伟一看床上脸色像纸一样惨白的凌俐,脸色一变,立马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子问她怎么了。
凌俐极力压抑住满腹的悲伤,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自己只是出去玩太累了,休息一晚就好。
徐伟听完,还是不太放心,非要把她抱起来送去医院检查。
她生怕谎言被戳破,赶紧假装生气,说他就是故意要折腾自己,还背过身去不搭理徐伟。
徐伟没办法,只好反复确定她真的无大碍后,才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退出卧室。
感受着徐伟温热的怀抱,凌俐既心安又心酸。
心安的是,只要徐伟在,她就觉得踏实。心酸的是,看到他那么紧张,今后凌俐都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说孩子的事。
大概是太累了,凌俐侧卧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食物的香味勾醒了。
原来,徐伟今天为了照顾她,特意没去晨跑,给她熬了小米南瓜粥。
”小懒虫,起床喂孩子吃饭了。“徐伟跟她鼻尖碰鼻尖,宠溺笑道。
可家里的食材基本都是婆婆之前买的,凌俐根本不知道她还在哪些材料上动过手脚,只能以太烫为借口,推脱一会儿再吃。
等徐伟出门,她从窗户看到他的车开离小区后,才赶紧把粥倒掉。
为了继续瞒着徐伟并调养身子,凌俐以孕吐反应严重为由,说这段时间都会待在家里好好休息,机构就辛苦他打理了。
徐伟虽然很不放心,可临近寒假,机构琐事太多,他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反复嘱咐她,要是实在不舒服, 就上医院检查,不要硬撑着。
凌俐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凌俐每顿都点外卖。即便她已经都是按着自己的胃口点了,可那些补气血的汤汤水水,还是吃得她直想吐。
若不是为了身体,她真想把这些东西全倒了。
半个多月后,凌俐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恶露也干净了,才寻思着回机构看看。
机构虽说是和徐伟一起创立的,可她才是唯一的大股东。
两年前,凌俐和徐伟,一个是某知名品牌机构的金牌讲师,一个是培训行业的销售天才。俩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擦出了火花,确定了恋人关系,并快速成婚。
没多久,凌俐就在徐伟的提议下,一起出资开了自己的机构。
只是说是合资,但其实八成的资金都是凌俐出的,因为当时的徐伟手里没什么钱。
当初其实有不少人笑她傻,不仅出力还出钱,小心到头来人财两空。
对此,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因为她永远记得,她唯一的亲人母亲去世后,是徐伟日夜守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先不说他们的机构成立前,徐伟就以“夫妻也得明算账”为由,主动将机构的八成股份转到凌俐的名下。
之后门面装修、组装桌椅、派发传单、搬运教材资料,徐伟凡事都冲在最前头,一点也不让凌俐插手,还一脸认真地对她说,她的主要任务是教学,其他的杂事交给他就好。
这样的伴侣,如果还不值得信任,那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让凌俐真心以待了。
所以后来,机构顺利开张后,为了不让徐伟的努力白费,凌俐把每个上门的学生都变成了自己的活招牌。
在他俩不要命式地努力下,原本计划一年完成的指标,生生被他们压缩在两个月之内。短短一年,他们连开了两家分校,还在当地最好的教育城设了机构的总部。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八个字用在他们两个身上,再合适不过。
所以,就算凌俐备孕后很少来机构,她都十分安心。她知道徐伟不会让她失望,且只会做得比之前更好。
这里面,有太多他们二人的呕心沥血。
只是很不凑巧,凌俐这难得的总部一趟,却正好碰上徐伟不在。
因他平时也经常到其他分校去巡店,凌俐并未多想,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时隔多日,她的办公室依旧被保管得很好,东西摆放的位置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徐伟太了解自己了,知道自己肯定在家里呆不住,所以才特意让人好好打理着。
凌俐会心一笑。这种夫妻心意相通的感觉,真的太让人欣慰。
就在这时,财务李姐敲门,说有些资料需要她签字。
凌俐本就是大股东,原本重要的资料就都是她在签字。但自从她开始备孕,这工作便由徐伟代劳。恰好今日徐伟不在,她又正好过来,这桩事自然又落到了她的头上。
凌俐拿过账目,本想直接签字。
可随手一翻,她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她发现这段时间,徐伟竟瞒着她,动用了好几笔数目不小的资金!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按理说,这样大的数目,不管怎样都要事先和她商量一下才对。可从头到尾,徐伟都对她只字未提。
凌俐慢慢蹙起了眉头,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些资金的背后……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方便知道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