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记杂货铺
“帮我？你不会也是堂口的吧！”
这几天经历了太多，周仙民开始接受了唐人街的尔虞我诈。
邱立咧嘴一笑：“我不混堂口，和你说过，我是华商公所的。”
听到华商公所这四个字，林莫白脸色一沉，举起酒杯独饮。
“跟我去华商公所吧，薪水比钢铁厂高得多，还不用担心堂口来骚扰你。”
“你们这个公所到底是做什么的？有这么大面子？”
邱立的吃相难看，满嘴油光还不停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笑问：“你知道回春堂和武胜堂，因为什么事闹成这样？”
“听裴秋溟说了，因为鸦片生意。”
“那你以为，他们的上家是谁？当然是我们啦！”邱立满脸得意。
“但是回春堂不知从哪偷偷弄到了一条更便宜的货源，背着所有人偷偷卖鸦片，抢了武胜堂很多生意，两边这才打起来。”
“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小动作。”邱立吸溜一声吞了一口滑嫩的烧鹅肉，“再这样搞下去，这两个堂口的老大都会死。”
周仙民似乎听懂了，邱立这番话除了招募他以外，更多的是震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要以为堂口很厉害，在华商公所面前就是两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蚂蚁。
“怎么，你们的打手比堂口更多？”
邱立摇摇头：“我们没有打手，只有大侠。”
“大侠是你们的人？”
盘子里的烧鹅被几人吃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和烤焦的硬皮。邱立拿出一块方巾擦拭手上的油脂，顺手扔在装满残渣的餐盘里。
“老实说，没人认识大侠。但唐人街的悬赏，最初就是华商公所出钱支持的，当年干掉白佬的赏金都是公所出的。”
“唐人街真正的话事人是老天公庙的老法师，悬赏谁，不悬赏谁，还是他说了算。”
邱立继续说道：“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没加入堂口，说明你是个聪明人，早就看出唐人街究竟谁做主。”
他从上衣马甲里掏出一块怀表，轻轻放在桌上。“这块表是公所的信物，要跟着我吃香喝辣，还是卷进堂口的打打杀杀，你自己选好咯！”
他那张看起来稚嫩的娃娃脸上，再次浮现出阴寒之气。
“你们公所能从华国走私鸦片到美利坚，一定和政客勾结在一起了吧！”周仙民的话略带嘲讽。
“裴秋溟是不是和你说，他在洛圣都的人脉很多？”邱立噗嗤一笑，“在我们眼里，他不过是一只蚂蚁。”
许久，周仙民都没有接话。林莫白脸色灰沉，独自饮酒一言不发。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叫骂和打斗的声音混在一起，越来越近。林莫白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望了一眼，赶忙关起大门。
周仙民疑惑地望去，林莫白摇摇头，皱着眉：“堂口又打起来了。”
邱立把酒瓶里最后几滴酒倒在自己的杯子里。
“比武之前，才是堂口之间厮杀最激烈的时刻，都想在比武之前尽可能扩大自己的地盘。所以，你不要卷进去，明白吧？”
“如果我不加入公所，会怎样？”
邱立举杯饮尽。
“那就把话留着和大侠讲吧。”
周仙民透过窗户看见，街上躺了两个回春堂的打手，一人腹中中了一刀，鲜血顺着肚子上的血窟窿涌了出来。另一人咽喉被割断，胸前再无起伏，断了气。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
翌日，周仙民进了施密特的办公室汇报工作，看到米亚穿着一身清雅的碎花裙子，把长发梳了个髻子，干练地坐捧着文件。
秀美的明眸上遮了一副圆框眼镜，显得格外俏丽可爱。
周仙民忍不住笑了出来。
米亚抬头，笑着回应。
“你来这么早？爸爸去后院的厂房里了，你找他的话就等一等。”
“你来工厂工作了？”
“我刚刚毕业。”纤细的手指轻轻捏起咖啡杯，“我现在是工厂的会计了。”
眼皮眨了几下，米亚向周仙民抛出调皮的眼神，随即踏着轻快的脚步跑到办公室一角的咖啡桌前，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裹。
“特意给你带的。”
“给我的？”
包裹拿在手上感受到些许温度，周仙民掀开牛皮纸一角，看到一块烤得金黄的面包。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面包生香诱人，他顿时胃口大开。
“还是那一家吗？贝克利面包房？”
米亚大方地点点头：“上次你说，这家面包很好吃。”
“谢谢你还记得。”
“是我该谢谢你，你救过我，也保护了爸爸的工厂。”
两人正在屋里对望，各自思索着接下来该找些什么话题聊聊。周仙民记得洋人见面谈论天气，刚想开口尬聊，听见施密特的喊声从楼下传来。
“周！快来！”
周仙民推开门，正看见工厂正门口站着几个白佬，挥动着酒瓶和木棍。几名华工抄起锤子与之对峙，顶在最前面的洪铁成攥着一根木棍横在身前，阻止白佬冲进工厂。
“周，这里需要你！”
周仙民快跑几步，顺着楼梯纵跃而下。走到近前他发现这些白佬虽然穿着工装，但衣着肮脏不堪，更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越来越多的爱尔兰工人被华工抢走了饭碗，不得已流落街头。
这几个人满身酒气，嘴里含混不清地叫骂着。周仙民看看身旁肌肉绷起，一脸坚毅的洪铁成，发现这人和前几日大不一样。
周仙民飞起一脚踢碎了醉汉手上的酒瓶，人还没落地又接了个回旋踢，打掉了另一人手上的木棍。
转瞬之间，醉汉瞪大了双眼，脸上的醉意消失无踪，吓得逃窜。
周仙民看着洪铁成凶狠的表情，竟然笑了出来。
“老洪，怎么今天这么猛？”
洪铁成攥着木棍的手太用力，右手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丝。他才反应过来，吃痛着嘶哈一声，扔掉了木棍。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说道：“以前怂是没办法，华人都不抱团，有了事也没人替咱们出头。堂口只是看起来生猛，见到洋人连个屁都不放。”
“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老周真的生猛，敢打洋人，敢和堂口对着干。我自认也不是个怂人，我想跟着你一起干！”
洪铁成说得动容，眼里竟然闪出了泪花。周仙民大受感动，却也不由得担心起他。
“你也没练过武，这么拼干什么？”
“那你教我。”
“等你养好伤，我教你打拳。”
……
洛圣都有种苹果，汁水丰富，甘甜诱人。周仙民自从在“李记”杂货铺白吃了一颗苹果后，一直对它念念不忘。
下班后特意绕道去了李记杂货铺，想买一袋苹果解解馋，顺便偿还店主的人情。
可他进了杂货铺，却发现铺子门口一片狼藉，玻璃碎了一地，果蔬落在地上被踩踏成泥浆。店主老李正笨拙地用纱布包裹自己的脑袋，脸上还有鲜血正不住地流下。
周仙民赶忙帮他检查伤口，清创后为他包扎好。
“怎么搞的，什么人把你的店砸了？”
老李是个身形瘦弱的小老头，说话细声细气，听起来很是虚弱。
“前几天堂口打架，把我的店砸了。我今天找他们讲理，结果被打了……”
“你不是给他们交保护费了？怎么还打你？”
老李抿着嘴唇，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周仙民心头涌起一股怒火，灼伤了他想要安稳混日子的幻梦。若是再忍下去，他迟早变成刀下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