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魇

十年来，我终于有心情好好欣赏草原的绝妙风光了。从雪山吹来的风在阳光的照射下暖暖的扑在脸上，弯弯曲曲的溪水潺潺的流过旷野，各种不知名的花儿争先恐后的怒放着，一群群的牛羊骏马如群星般洒落在茂密的草丛里。你不得不承认，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永远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还有半个月，我们就能回到中原城了，将士们悬着的心日渐轻松下来。聂青却是一个例外，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焦躁不安、时而欲言又止。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我和他之间已然形成了默契，彼此不愿提及的话题都默默回避，彼此不愿意做的事情都不勉强，我清楚他将要发出的每一项指令，他也会及时出现在我身边除去我身边的每一个危险。他完全履行了当初对陈小飞的诺言，照顾我、保护我，我也全心全意的守护他，把对他的守护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有很多个夕阳西下或者漫天飞雪的傍晚，他会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然而仅此而已，他想要走近我，又刻意的要离开我。阿婆对陈小飞的离去一直耿耿于怀，看到聂青这样，又怅然若失。阿婆说聂青的眼里明明装满了对我的爱意，却始终不能走出那一步。

七夕那日，我独自来到陈小飞的墓前，小小的坟茔在茂密的草和盛开的花的掩盖下几乎不见了踪迹。我小心翼翼的扒开一堆花草，用玉石雕刻的墓碑依然清晰的矗立在那里。我轻轻的拭去玉石上的尘土，瞬间露出几个大字“兄长陈小飞之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再是驰骋疆场的英雄，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仅仅是那个想要一心一意护我周全的长兄、将对我浓浓的爱意隐藏在心底的亲人。我将那些格桑花、太阳菊编织成一个绚丽的花环放在坟头，当年陈小飞用仅剩的格桑花为我编织了一副花环，埋葬他的时候，再没能找出一朵花儿。

我靠在坟上，沉沉的睡去，我感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陷入沉睡。后来我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我明明是睡着的，但又无比清醒，清醒的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脚下，八百里黄沙漫漫，没有飞禽走兽；我的眼前，朦朦胧胧的黄沙遮天蔽日，没有日月星辰。我从未见过如此凄凉的地方，那种从心底生出的苍茫和凄凉。我在黄沙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条流淌着的黑水的河，那河如黑色深渊，没有一条鱼一只虾，偶尔黄风卷起一堆石头掉在水里，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水面再没有一丝波痕。我正在疑惑，抬头看时，上面却有一座桥，桥上隐隐约约的三个大字“弱水桥”。我踏上桥走过去，不知又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痴痴的站着一个人。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立在那里的一座雕塑。

我慢慢靠近她，她脚下的一圈曼珠沙华阻断了我的路，这是我在这里看到的唯一的草木了。她突然微微抬头，转向我，虽然蒙着面纱，我也一眼认出了她——月璃。我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我说：“十年前，你不是死了么？所以你是人还是鬼？”她悠悠的叹了口气，说：“是呀，十年了，我在这里等了整整十年！”那天，她说了很多很多。她说她所在的地方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更不是人间，她说她是人非人、是鬼非鬼、似仙非仙，入不了五道轮回、进不了瑶池仙境，所以只能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她说：“凌霄，你看，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孤魂野鬼，连这曼珠沙华也没有开过一次。”她说：“陪伴我的，只有我日复一日对聂青的思念，我把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都回想了无数遍。我要回去，回到他的身边，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无边无际的寂寞和孤独！”“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问她。她向我走来，昏昏暗暗的光里，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清澈。她说：“要么让我生，要么让我死——这天地之间，唯有乾坤剑可以杀死我，让我灰飞烟灭。我再也不要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禁锢在弱水桥边！”

我慌乱的向后退去，乾坤剑砍过无数的人头、沾过无数人的鲜血，那些人犯我疆土、屠我国人、掠我财物，死不足惜。可是月璃，一个手无寸铁的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女子，我怎能用乾坤剑对着她？我滑向弱水河，一股来自地心的力量裹住我的双腿拽向河底，越是挣扎、越是沉入一个无尽的深渊，想要大声呼喊，黑色的水迅速涌进我的口鼻。我在一阵心悸中醒来，汗水挂在我的发髻、额头上，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太阳早已隐匿了踪迹，半月的月光在草原上格外明亮，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奋力飞翔着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