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别让感情阻碍了理想
E区五号矿工休息处,沉重的脚步从矿道中传来,稍稍驱散了矿道之中的霜寒与哀伤。
坐在椅子上,置身于黑暗之中,独自聆听矿洞哀哭声的希尔科回过头,沿着自己留在岗哨亭的防风煤油矿灯向自己的位置缓缓靠近,
男人笑了笑,消瘦的脸颊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三分意外,三分喜悦,三分释然,眉眼之间,还有一分深沉的悲伤。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过去的苦日子,我以为你会回到你的福根酒馆享受的英雄待遇,我以为我们得用其他的方式交流了,
但你竟是能找来这里,
是我想错了,我的兄弟,你没忘记我们是因何而战,也没有忘记兄弟们是为何而慷慨赴死。”
一屁股坐在希尔科旁边的空椅子上,范德尔把一瓶祖安私酿白兰地放在一尘不染的桌子上。
撬开酒瓶,在希尔科无声地注视中,范德尔直接嘴对嘴地灌了一口,把白兰地推到希尔科的桌前。
“到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忘记我们的过去,还有我们的兄弟姐妹,
以及,河床与水泡。”
“是啊,河床与水泡。”
拿起自己最喜欢喝的私酿酒,希尔科猛灌了一口,酒水从唇角滴落在洁白的衣领上,像是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溺死在酒精之中,忘记一切忧愁烦恼。
“但我确实是忽视了你,希尔科,自从那一天之后,我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希尔科放下酒瓶,脸上有了几分醉意,话语也多了起来。
“因为那一天之后,你的心思就放在了菲丽西亚的孩子们身上,你害怕底城出现更多的孤儿,害怕更多的奋战者因你而死,你却没能明白,你的身后之所以会那么多人,不只是因为你是范德尔,
我们不能因为畏惧失去就停止前进。”
并未反驳希尔科的话,范德尔低声道。
“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可能很难理解那种感觉。”
“那一天,对你来说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是这样吗?”
范德尔低垂着头,矿洞里清冷的风声仿佛是女人在掩面哭泣。
“当你每一个夜里都会回到那一天,
你看着熟面孔一个个倒下,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死不瞑目地倒在进步之桥上,就在前一天晚上,你们还能一起讨论美好的未来,
而此刻,她的孩子只能孤苦无依地站在他们的尸体边掩面哭泣,
你拼尽一切,却保护不了一个人……”
“所以你是放不下菲丽西亚。”
希尔科叹惋道。
“如果你能在十一年前把这些话说给菲丽西亚,哪里有康诺什么事儿,
在菲丽西亚看你的眼神能化成丝的时候,你拒绝了人家,
等到人家找到了另一半,你又念念不忘。”
范德尔的头埋的更低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立足未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打杀杀,自身都难保,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了朗科男爵和寻血猎犬的手里,
我想着等安定一些之后再鼓起勇气说,免得波及到她……”
“康诺给了菲丽西亚你给不了的安全感,哪怕只是一个承诺,三年的时间你都没能说出来,
这就是菲丽西亚选择康诺的理由,大多数时候,女人都看不到男人默默为她做的事情,但却愿意相信听在耳朵里的甜言蜜语,
在你退缩的那一刻你就永远地失去了菲丽西亚,我的兄弟,感情就是这样,就算你爱到撕心裂肺,只要一瞬间的怯弱,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了。”
拍了拍范德尔的肩膀,希尔科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范德尔,你没有辜负任何人,更没有辜负菲丽西亚,你不需要把她的离去当做你自己的罪责,要我说,是康诺没有保护好菲丽西亚,他才是菲丽西亚的丈夫。”
范德尔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拿起白兰地,
咕咚咕咚咕咚,
一口就干了快三分之一,男人却还在继续往喉咙里灌着,希尔科直接从范德尔的手中夺下酒瓶,心疼地看着双眼泛红,明显呛到了,却硬憋着的范德尔。
“希尔科……我就是个白痴,在她决定给自己的大女儿起‘蔚奥莱’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明白她的心意,我就是个大白痴!该死的白痴!一个懦夫!”
希尔科拍着范德尔的后背,无声叹气。
菲丽西亚的大女儿蔚奥莱是范德尔起的名字,小女儿爆爆是丈夫康诺起的名字,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在菲丽西亚已经走出来的情况下,范德尔却越陷越深,过去每一日的点点滴滴落在范德尔的身上都变成了一种诅咒,一种折磨。
在这一点上,反倒是不如赛维卡拎得清。
赛维卡是喜欢范德尔的,从一开始就喜欢,且表达了好感,但喜欢归喜欢,若是得不到的话赛维卡绝对不会如此撕心裂肺,并不会被感情所左右,
就算是范德尔跟其他女人求婚,赛维卡也只会释然一笑,举杯祝福,然后放下感情,继续辅佐范德尔,为底城的明天而战。
理想决不能被感情所左右。
从这一点来看,跟大黑熊一样强壮的范德尔其实远不如赛维卡刚强坚韧。
底城的英雄是范德尔,但底城的英雄绝不只是范德尔。
“至少孩子们还在。”
待到范德尔稍稍平复了情绪,希尔科才低声安慰道。
“菲丽西亚给你留下了念想,而你,也是为了孩子们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才选择了接受上城的议和提案……现在想一想,其实你做的没错。”
范德尔神色一怔。
“希尔科……”
“谢谢你,兄弟,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能来这里找我,陪我说说话。”
希尔科咧着嘴,笑着,喝了一口白兰地。
“不然我可能会做一些错事了,
现在我想通了,虽然没有让上城彻底认同我们,但我们已经取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
最终胜利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现在的我们也的确没有资格跟上城拼命,用和平争取更多的时间,积累更多的实力,
我们从矿洞中走出来,一路推翻了朗科男爵的奴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上城这个敌人远比朗科男爵要难对付,我的确有些急功近利了,
我的兄弟,你才是对的。”
范德尔没说话,只是对自己的老伙计用出了熊抱,
希尔科的浮现出恐惧之色,下一刻,外祖母一脸慈祥地对自己招着手,隐约可以听到鬼哭狼嚎声。
等到外祖母不甘的离去,希尔科就一脸嫌弃地推开范德尔。
真不知道菲丽西亚和赛维卡是怎么看上这头大笨熊的。
“有时候对你也是真的感动不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只是希尔科的笑容来的快去的也快,在范德尔还在憨厚一笑的时候,希尔科已经绷起了脸,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
现在的和平不意味着永远的和平,
你继续当你的黑巷老大,
我会在暗面继续经营我们的帮派,积蓄能够战胜上城的力量,
如果那一天到来,你不能阻拦我。”
“你也要答应我,若是有什么涉及到上城的行动,一定要跟我商量着来。”
“那当然,这铁拳帮的老大只能是你,我的兄弟,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有了兄弟的慰藉,范德尔的心情好了很多。
只是,这次算是欠下那小子的大人情了,按照李维斯的性格,如果自己说要给出奖励,指不定要跟自己搞些什么吓人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把小鬼头们交给李维斯,自己陪老兄弟喝喝酒,回忆回忆过往,似乎也不错。
……
“西塞尔和孩子们在哪里?”
“在萤火路逛街。”
找了两个帮里人打听了一下,奎勒与李维斯在萤火路找到了正在逛街的蔚奥莱几人。
正准备在人流中实践一下‘偷窃技艺’,却有些心虚,害怕招惹上麻烦的麦罗一眼就看到了从街道另一边走来的李维斯,连忙招呼蔚奥莱和西塞尔。
“快看!是李维斯大哥来了!”
蔚奥莱刚刚转过头看向麦罗所指的方向,爆爆却已经挣脱了姐姐的手,欢快地向李维斯的方向跑去。
灵活地躲开路上的行人,蓝色短发的小姑娘上前飞扑,乳燕投怀一般抱住男孩。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看着小姑娘开心的笑颜,李维斯的脸上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其他孩子紧随其后,很快就在李维斯的身边汇成一团,
西塞尔和奎勒则是对视一眼,对彼此点点头,达成了‘孩子守护者’的共识。
“你小子不是说要看书吗?怎么忽然就来了?”
蔚奥莱挤眉弄眼,一把搂住男孩的肩膀紧贴在一起,看上去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模样。
看了一眼毫无男女之防的蔚奥莱,李维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胳膊,免得直接贴在微微隆起的柔软之处。
话说回来,也是该找个机会教蔚奥莱和爆爆一些必要的生理卫生知识了,
毕竟帮派里就没几个女人,铁拳帮也算是‘帮如其名’,都是一些崇尚砂锅大拳头的大老粗,
让他们去夜莺街祸害祸害流莺小姐姐还行,真要是让他们试着照顾小姑娘,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打定主意要让范德尔去弄一些女孩子最需要的东西,李维斯淡淡道。
“被范德尔说教了,老是当个书呆子也不好,机会难得,该凑凑热闹。”
“我就说是吧?今天可是所有底城人的大胜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蔚奥莱攥紧拳头看向北面,仿佛可以隔着层峦叠嶂的底城建筑群看到皮尔特沃夫议会钟塔一样。
并不太明白蔚奥莱的‘雄心壮志’,麦罗凑到李维斯的另一边,像是苍蝇搓手一般鬼鬼祟祟地低声道。
“李维斯大哥,你说我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磨练一下手艺?蔚奥莱说可以试试,只要别被别人发现就行,但克莱格不太同意。”
至于说爆爆,显然麦罗并不准备考虑爆爆的意见。
李维斯无声地注视着麦罗,麦罗变得有些心虚,避开了男孩的目光。
“想要磨练技艺的话,我会给你创造更好,也更有意义的机会,不至于让你被人抓住之后打断腿,
我让西塞尔保护你们是不让你们被别人伤害,不是让你们伤害别人之后当你们的打手。”
站在一边的西塞尔点点头,这话说的在理。
“如果你是来享受庆典的,就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坏了别人的好心情,
麦罗,你是来做什么的?”
“玩,玩的。”
教训了麦罗,李维斯又看向同样有些心虚的蔚奥莱,
“今天晚上回去之后主动找我。”
梗着脖子看了一眼李维斯,蔚奥莱却终究是没敢多说什么,闷声嗯了一下,算是答应了下来。
倒是爆爆用求情的眼神萌萌的看向李维斯,见李维斯摇摇头,爆爆就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自觉不怎么好插手李维斯与蔚奥莱之间的事情,小胖墩克莱格只能保持沉默,却没想到李维斯忽然夸了自己一句。
“克莱格,你做的不错,以后麦罗和蔚奥莱要是有什么危险的想法,记得即时制止他们。”
有些受宠若惊的克莱格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
揉了揉麦罗和蔚奥莱的头,李维斯笑道。
“行了,别苦着个脸,今天晚上西塞尔买单,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行,既然出来玩,就痛痛快快的玩!
我只有一个要求,谁也不能走丢,万一要是走丢了就再也别想着出来玩了。”
“哦!!!”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有了李维斯背书,几个孩子压根没有征求西塞尔意见的意思,一窝蜂地向烤串的摊位前涌去,见李维斯打了个眼色,奎勒就主动跟上去,随手揣着兜里的指虎。
西塞尔茫然地看向李维斯,指了指自己,却听李维斯道。
“把账记在范德尔的头上,花了多少找他去要。”
“我的意思是,不过是一点小钱,还是不用麻烦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