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照不到的光
范德尔默然地看着男孩。
每次跟李维斯聊天,他都有一种跟同龄人说话的诡异感觉,
说实话底城不是没有神童,可神童也没有早熟到李维斯这种地步的。
寻常的孩子在十来岁的年龄段都是上蹿下跳偷鸡摸狗,
只有李维斯这小子,平时除了锻炼身体就是委托西塞尔帮忙找书读,简直严以自律到令人感到害怕。
当然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还是男孩对他人心思的揣测。
抬起头扫了一圈,果然地下室的矮柜子上放着几瓶没开封的蜜酒,
范德尔起身取了一瓶,右手大拇指顶住瓶盖边沿一推,酒盖子就跌落了下来。
在李维斯的注视下,范德尔把两个玻璃酒杯摆好,依次给酒杯倒酒。
他知道,这一次范德尔是真的准备把自己当‘同龄人’看了,准备跟自己说一些‘小屁孩’不太听的事情,
当然这也意味着,范德尔遇到的麻烦不小。
与范德尔碰杯,男孩缀饮一口,耐心地做一个倾听者。
跟在外面的时候不同,此时的范德尔的眉毛耷拉下来,垂着头,看上去有些丧气。
“铁拳帮的二把手,我最好的兄弟今天没去进步之桥,没有参与到会谈之中,
回来这边之后也找不到人,似乎在故意躲着我,我也没招惹他,他就跟我闹脾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肯定是招惹你兄弟了。”
范德尔:……
男孩施施然地开口道。
“如果我没说错,你们应该是因为与上城和谈这件事意见不合才吵架的,而你又没有给你的兄弟足够的关心。”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我方方面面的关注?”
“你都说了他是最好的兄弟,他也肯定是这么想的,
他把你当亲大哥,那你就应该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爱护,感情越深越容易钻牛角尖。”
苦笑了一下,范德尔低声道。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的分歧不是因为忽视了彼此。”
男孩十字交叉,双臂架在桌子上,眼眸沉静。
“我在听。”
“他有些……太急功近利了,按照他的方式,上城将会用更强硬的手段对付底城,而底城还没有能力承受这一切,只会是无谓的牺牲。
我不想打一场注定赢不了的仗,而他则是想要抗争到底,直到达成所有的理想,
在这一点上,我说服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我。”
“所以他独自离开了,准备自己单干?”
范德尔愣住,紧接着神色变得十分严肃。
在此之前他是真没往这方面想过,还以为是兄弟在跟自己闹别扭,冷战几天就和好的那种。
可问题是,希尔科刚烈的性子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往最坏的地方想,只需要一场袭击,
上城与底城的和平就会被瞬间打破,而他又不可能把希尔科交出去,
所以,希尔科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继续抗争下去吗?
“看来我说中了。”
李维斯给范德尔倒满酒,又给自己添了半杯。
“你知道自己的兄弟是怎样的人,但你又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在这样的矛盾中,你当然会心神不宁,愁容满面。”
“我得走了。”
范德尔站起身,把男孩刚刚倒满的蜜酒一饮而尽,跟孩子们度过美好夜晚的计划看来是泡汤了。
“帮我照顾好小鬼们。”
男孩也举起酒杯。
“你也是,别让你的兄弟伤心。”
范德尔离开了,李维斯刚要重新捧起书,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酒馆大厅的喧嚣,罕见地感到了心烦意乱。
他在说教范德尔,范德尔又何尝没在说教他?
把童话版的《诺克萨斯帝国简史》放在书架上,男孩收好酒杯与酒瓶,迈步上了一楼。
一个身材精瘦,双眸如鹰隼一般锐利的汉子第一时间看到了从地下室里走上来的男孩,放下酒杯,向男孩走去,压低声音。
“你跟范德尔说了什么?他竟是急匆匆的走了?”
李维斯看了一眼男人,男人的名字叫奎勒,一开始被范德尔安排在酒馆外面保护自己和蔚奥莱姐妹,结果被丹尼直接放倒了,
那场事件的结果是连一路赶回来的西塞尔都打了一场酱油,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名为奎勒的男人开始主动关注他的行动,他能够感受到男人对他的维护之意,像是要证明自己能行,也有点弥补那一晚失职的意思。
“喝了两杯酒,说了些没营养的话。”
说罢,李维斯就独自向酒馆外走去。
看得出来男孩不愿意解释什么,奎勒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男孩的身后。
……
底城建造在裂谷之中,是一座以海拔高度区分生活等级的立体城市,
距离地表最近的炼金男爵甚至可以在【吸光镜】中感受到太阳的温暖,而最底层的采矿区却不见天日,唯有向下逸散的重金属废气常年盘踞在此。
与繁荣热闹的黑巷不同,
沿着斜坡楼梯越往下走,底城的环境就越是恶劣,也越是冷清。
范德尔一路走,一路看,愈看,心中愈不是滋味。
在黑巷举城欢庆的时候,裂沟区依旧是有许多面如枯槁,身形消瘦的民众,
这些真正的底层人把青春与健康留在了工厂之中,一块涂了奶油的软面包和几根蜡烛,打开崭新如故的八音盒来掩盖自己肺部病变的咳嗽声,就已经算是一场难得的宴会了。
他明明是从裂沟区出来的,却好像刚刚才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他是为祖安的繁荣和未来而战,
可在众所周知的胜利中,黑巷的灯火,似乎照不到这里。
继续向下,往比裂沟区更糟糕的采矿区走去,
就像是穿过了一层灰绿色的荧幕,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多了一层厚重的滤镜,
辛辣刺鼻且潮湿的气体从鼻腔中流入肺部,像是烈火在燃烧,又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在攀爬,要把自己吞噬殆尽。
在矿洞的岗哨厅中拿起一盏防风矿灯,范德尔转动打火阀旋钮,矿灯便燃起一缕温暖的火焰。
并未停下脚步,男人迈步走入自己工作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