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梦想无法照进现实，学会灵巧敏锐地生活

生命永驻的是那些活在现实中的人。

——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

假若你不执着于自己的计划，而认为老天或许还有更好的安排，一切就截然不同。

很多时候，要想生活愉快，你需要一些信念，比如，你觉得自己会受到老天眷顾。深刻的信任会让你悦纳老天的安排，而信任往往存在于生活细节中。

一个简单的实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种信任。端午假期，我去瑜伽馆上课，课程是很早就预定的哈他瑜伽，授课的Chinmay老师我也非常喜欢。我正点抵达，却发现车位一向宽裕的停车场竟然满员。前面的保时捷抢先把自己塞进墙角的最后一个位置，我的车和另外两辆一起愣在原地，进退两难。此时距离上课不足5分钟，我有点懊恼，再等下去就会迟到，而我最讨厌在瑜伽课上迟到，我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海中一拥而上。有指责声：你为什么不早点出门？另外一个声音马上反驳：早5分钟就能确保我占得车位吗？不一定吧。

熟悉的宁静从心中升起，脑中的辩论渐渐止息，另外的念头轻快地浮出水面：假若你不执着于自己的计划，而认为老天或许还有更好的安排，一切就截然不同。转念之间，我决定顺应内心的声音，接受老天的建议，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迅速联系前台，抱歉地请假，然后把请假回家的消息告诉了猫头鹰先生。

一刻钟之后，我已到家。停好车，发现千菊丸君在花园里等我，它正站起身，把毛茸茸的大脑袋从白色木栅栏的孔洞里探出来，笑笑地看我，喉咙里冒出一串焦急的哼唧声。我赶紧扑上去安抚这个大宝贝，一面将门前日式花园的小美好收入眼中。

墙边的龟甲竹需要经常灌水，小小的蓝杉却热爱干燥土壤。铺满灰色碎石花坛里，一小片地被景天、一丛花叶芒、一丛细叶芒和一株绣线菊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摇曳生姿。这片日式小花园简洁美好，但说实话，在这个忽然多出来的下午，它们看起来格外美好。当初商量给这一块地方种些什么时，已经帮我打理花园超过十年，早就成为老朋友的马总说，少即是多。那空地怎么办？露着土总是不好看。马总看我一眼，你喜欢日本庭院的风格吗？如果可以接受，我们就在种植以后再撒几袋灰色小碎石。很多时候，控制，而不是无边无际的发展造就了美。

“少即是多”是对生活有真正指导意义的实用美学标准。但在某些特殊时刻，你尤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如你的所见一样安宁，静谧，自由，舒展。鸟声在燥热的下午成为美妙的轰鸣。

如果不是失去车位，怎么会有后来这些美妙心情？某些念头在暗中招引，安闲地延宕着自己的影响力，我于是开始想念顺义的农场。

新生的小孔雀有没有长大一点？头上有“刺青”花纹的大鹅还和它的家人一起悠闲地晒太阳游水吗？每次看见它们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亮白色羽毛就忍不住感慨：都不用防晒霜啊，经年日光浴，依然白得耀眼。今年小区里虫子多，农药打得也勤，因而千菊丸君的啃草愿望总是无法得到充分满足，为此，它愤愤不平。丸丸的简单心愿在农场里随时可以达成，而且充足的阳光和丰沛的水源也会让草的味道更鲜美吧。

说起来好像是我们的农场，其实老田才是主人。但，有什么关系呢？老田关心鱼塘和大棚的收成，我们喜欢场院里没遮没拦的天空和成群的鸡鹅。苏东坡不是说过“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吗？在每一个惊艳时刻，我总会误以为自己就是主人。

黄昏之前，我们启程奔赴郊区。下了高速，就要拐进通往农场的小道，却先被满眼的金黄色震惊了。那是一大片盛开的向日葵。这片田地我很熟悉。确切地说，从早春时节我就注意到它了。除了地理位置特别优越——就在每次来顺义农场的必经之路旁边，还因为田野开阔，周边的田埂上还立着几个稻草人。稻草人哦！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稻草人——四十五岁，人生仍有惊喜。我曾有点好奇，这位稻草人在守护什么，穿件灰蓝色棉衣，系一条鲜红围巾，像模像样，风雨无阻。而今天，谜底正式揭晓。是这样盛大的揭谜仪式啊！向日葵们把自己的圆脸庞托举起来，不发一语，轻易掀动欢乐的浪潮。雾霭沉淀在低空，夕阳把今日份剩余颜料悉数涂抹在西边天际，绵绵密密，越低的笔触混杂越多的暗影，就这样一路画到农田边沿，然后，陡然耀亮。

不少路人和我一样，把车丢在路边，奔向鲜艳富饶的向日葵田，而最终在地头倏然止步。那是如假包换的地道蜂鸣声，一团一团声势浩大的蜜蜂正发出“生人勿近”的警告——它们显然比我们有更充分的理由靠近这些硕大花朵。我没站在葵花前留影，我只给葵花留了影。人类拍照时难免矫揉造作，尤其和大自然在一起时，两相对比，自惭形秽。不过，懂得自惭形秽说明此人仍然保有觉知，在证明了自己的充分觉知后，我奔向路边的车子。猫头鹰先生和千菊丸君都在等我。

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车位，我怎么能遇见田野里沐浴着斜阳盛开的这个向日葵家族呢？而且不早不晚，它们正值盛世美颜。一份真心实意的礼物哦。老天从来慷慨，童叟无欺，所有不贪心的孩子定然大喜过望。无须上下求索，苦思冥想，寻找礼物，我们要学的最多只是接收礼物的技巧，那种叫作灵巧敏锐的技巧。

所谓暗示其实再明显不过：事情和你计划的不一样。所以，你怎么决定？要继续一板一眼按自己的计划来，还是索性翻开另外的剧本，期待那个不一样的安排？

微信朋友圈里，因为小波疫情而被禁足京城之内的亲友团对着向日葵们的合影惊叹不已，纷纷问我去了哪里，景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呢？问题简单，答案复杂：我想说这只是一处普通路边的普通农田，碰巧在某一天爆发了小小的奇迹。就在不远的河谷草地上，还有老乡带着真正的德国牧羊犬，赶着百十来只各色绵羊，咩咩地叫着，像一团斑驳的白云，松垮着飘过来……对了，我们还曾经在路上遇见过一头驴。牵驴的大叔看见车上的千菊丸觉得甚是稀罕，而丸丸也对大叔的驴很感兴趣。于是，红脸膛大叔把驴牵得更近些，一张毛茸茸的大长脸伸向车窗，玻璃洞开，驴脸几乎填满窗口。它的眼睛好大，睫毛好长啊，我赞叹着。但显然，驴冒犯了千菊丸殿下，丸丸强作镇定，喉咙里开始酝酿愤怒的低吼。于是，亲切友好的会面结束，我一面挥手向大叔道别，一面驱车离开。丸丸从车窗探出头，朝他们的背影咆哮两声，算是警告。

这些遇见都好可爱啊，但除非你像我一样对毛驴身上的臊气不以为意，奇遇才能变得更加彻底。当然，你可能皱着眉轻轻摇头，虽然好玩儿，可是不怎么卫生哦。那么，去期待一份清洁卫生的奇遇吧，或许真的会有呢，散发着淡淡的来苏水味道，只要你确信那是自己想要的。另外一个深思的人可能会问：干不干净倒不是重点，这些遇见也确实挺好玩儿，但有什么用呢？问题难倒我了，真的，这有什么用呢？偶遇一头驴，或是在路边邂逅一片盛开的向日葵，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它们能帮你还上房贷吗？能帮你赚回被股市吞掉的本金吗？能帮你打开职场的僵持局面吗？能让孩子在升学考试里占尽先机吗？有时它们的作用不光不如发一篇论文，甚至还不如上一堂网课。这些所谓奇遇像是一个在紧张考试中看向窗外的时刻，不过几秒的偷闲，却让我们非常开心。柔软的内心因而能供给自己更多能量，那是生命的营养。而且我想反问：此刻你深陷焦虑，会让生活变得更容易吗？愁眉不展和郁郁寡欢何曾有助于幸福和成长呢？

因为找不到车位而改变行程，这样的小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怎样才能让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小阻碍不会长成抱怨，甚至转而生出惊喜，根源在于我们的心境：小小的不顺利是我的错吗？是其他任何人的错吗？都不是。它只是就这么发生了。与其质问为什么被上天挑出来去经受动荡时光的那个人是我，不如认清现实：我们所有人都会时不时地遭受这些。去抱怨你无法改变的事情没什么效果，不如把时间花在那些你能改变的东西上，比如把不得不接受，变成满心满意的悦纳，然后为你生命中未曾期待过的灿烂的向日葵田发出由衷赞叹。

找不到车位并非事关重大，在我们所经受的考验中有些极为严峻，但这就是命运的样子，生活并不总是公平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要期待所谓公平。当我们了解在某些人生周期总会有各种理由导致的考验，那么选择接受就是最省力的方法，通常也是最好的。

做人得务实，务实的意思不是只着眼实利，而是对未来抱有现实的期待，同时接受老天的建议，灵巧敏锐地生活。坚持错误的假设会导致生活中的许多悲伤，而它们原本可以被编排成一出轻喜剧。

真正勇敢的灵魂往往赞同灵巧敏锐的生活，当涨潮时，顺流漂浮，保持体能比拼命游回岸边更安全，也更智慧。以策略性的安静面对人生困境，不只能令自己保持优雅，还会鼓舞许多前来认识你的人，更重要的是，无论风向哪边吹，我们都常常可以让自己处于顺流之中，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