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迷茫之际
那个时候男女双方是不需要见面就能定下婚姻的，不过左宗棠和周诒端两人在确定关系之前其实早就已经彼此见面了，就在周诒端拉开布帘偷看左宗棠的时候，左宗棠在对诗的时候也无意中看见了布帘里面周诒端那张漂亮的脸蛋，一张瓜子脸，两个大眼睛，左宗棠看上一眼心里也是一惊，心里在说这个女孩太漂亮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左宗棠立即感到全身发热，男孩子常常遇到心怡的女孩都要显示一番，左宗棠的对答更加自如，文如泉涌，一泻千里，这场姻缘通过这个特殊的擂台就这么定了下来。
左宗棠虽然用他自己的才学获得了周诒端的欢心，可他却不能把周诒端娶回老家为妻。此时他家已经几近潦倒，大哥先亡，父母离世，三个姐姐相继出嫁，一个八口之家，转眼之间只剩二哥与他自己，家底已经花空，左宗棠凑钱一百零八两银子捐了个监生，才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结果他的文章又被斥为遗卷。那年正赶上道光五十大寿，特命再从遗卷中挑出一些优秀试卷。主考官批览五千余卷，搜遗得六人，左宗棠位列六人之首，得以考上举人。左家原本也是大户人家，如今已是家道中落，岌岌可危，哪有本钱娶妻生子？而周家乃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什么都不缺，就缺男丁，左宗棠要娶周氏为妻，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倒插门”，做周家的上门女婿。左宗棠一向高傲，要在以往他是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可现在他已身无半文，实在英雄气短，最终“下嫁周家”，成了周家的上门女婿。
还好，岳母王慈云十分赏识左宗棠。王慈云是三湘四水的女中豪杰，精诗文、通八卦，娴于相术，她坚信桂在堂乃一方风水宝地，必有“潜龙”出没，见到左宗棠之后，听到左宗棠填词赋诗，其人谈吐非凡，气宇轩辕，王慈云欣喜地发现这个人就是她期盼已久的“潜龙”，她在静候“潜龙”飞天。
结果，左宗棠在周家一呆就是一十二年。这十二年间，左宗棠实际上干了三件事情：一是种地，左宗棠种田不迷信古人，只相信实践，他家长工姜志美墨守成规，左宗棠逼着姜志美改掉老规矩，按自己的新办法来做。左宗棠做事一向认真而又细心，细致到亲自计算每亩田的穗数，怀疑前人“稀禾结大谷”的说法，施行密植，每每总是自家的粮食产量远远高于别人，他埋头潜心研究科学种田之方法，认真总结种田经验，写出《朴存阁农书》与《广区田图说》之书；二是应湖南巡抚吴荣光的邀请，去醴陵县的渌江书院主持教学；三是研究，研究舆地学，自己在家里绘制中国地图，这三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实际对于左宗棠以后产生巨大影响。
这些年来，左宗棠一直在走霉运：原本天资聪慧，三岁识字，四岁读书，五岁习孔孟之道，八岁学八股，十一岁学书法，十四岁参加童子试，十五岁参加长沙府考试取得第一名，但因为为了照顾一位老考生被降为第二名，如果照此势头左宗棠也许比一般人更有可能更早获得功名，可左宗棠命运多舛，母亲病故，他只好赶回家中守孝，不能参加科考，也不能远行；按照朝廷规定，父母无论哪位过世考生必须守孝三年，三年满后方可参加考试，左宗棠好不容易守孝三年等到可以参加考试的机会，不料在他十八岁的那年父亲又亡故，左宗棠又只得继续在家守孝，直到二十一岁才考上举人。随后几年，从道光十五年（1835）到道光十八年（1838），左宗棠三届晋京会试，但每次都名落深山。科场失利，三试三落，左宗棠走入人生低谷。乡人对于这个用诗歌博得周家千斤小姐芳心的左宗棠一点都不看好，称科考七年，颗粒无收，还自称今亮，实在不自量力，更有人做出打油诗讽刺左宗棠：“六十老爷招个郎，湘阴来个左宗棠，七年吃掉三仓谷，一觉睡烂两张床。”这一系列的打击对左宗棠来说是沉重的。如果不是碰到周诒端，如果不是碰到岳母王慈云，换成另外一个女人，换成另外一个岳母，也许左宗棠会有更大的麻烦，考了七年，什么都没考上，最终还是农民一个，种地为生，这叫什么神龙快婿？这又怎么给周家耀祖光宗？可王慈云也好，周诒端也好，她们自始至终都是看好左宗棠，从来不责备，从来不埋怨，在外面，她们尽量平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在家里，她们从来没有半点怨言，一如既往对左宗棠支持。早在左周结婚不久，岳母就看出新女婿内心郁闷，怕女婿自尊心受到损害，还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就腾出桂在堂西屋让小两口单独居住，一方面可以让左宗棠安心读书，另一方面小两口也可以独享两人世界的快乐。而对于周诒端，更是从心里支持丈夫，左宗棠科考一再失利，干脆养蚕、种树，研究农桑、水利，好像是要隐居山野，周诒端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知道丈夫心志高远，哪里是要隐居世外桃源？夫君不过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罢了。左宗棠要养蚕她支持，左宗棠研究种地她支持，左宗棠要离开周家搬去柳庄她也支持，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段时间左宗棠对山川地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关注起当时新疆问题。这实在跟左宗棠毫不相干，跟家里的柴米油盐毫不相干，通情达理的周诒端也全力支持丈夫的行动。左宗棠在研究过去的地图时发现由于时代变迁，地图错误百出，于是决心重新绘制一幅“大清皇舆全图”。左宗棠依据古今史籍、志书，认真考察出古今地名、方位、里程。陵谷的变迁、河渠的决塞、支源的远近、城池的兴废，以及古为重险，今为散地；古为边陲，今为腹地等沿革，都仔细说明，再由本朝上溯，历明、元、宋、唐，等等，那些日子，左宗棠夜以继日，博览古今图籍，亲手绘制其图，左宗棠每每画完一幅，妻子就将左宗棠手绘的地图用湘绣绣出来，这样夫妇俩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这幅大清皇舆全图绘制完成；随后又将新疆地图绣出来，其图精美绝伦，凝聚他们夫妻多少心血……
左宗棠与周诒端结婚后接连生了四个女孩，却一直未填男丁，在当时，这对左家来说实乃最大不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男孩就是没后，周诒端深感愧疚，主动提出把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长得亭亭玉立的丫环张氏许配给左宗棠为妾，最初左宗棠坚决不同意，他不能接受另外一个女人，可他熬不过夫人，最终应许，一妻一妾。张氏果然为左家添上男丁，使左家人丁兴旺。
妻说：“此身以属君，艰辛当与共。况且大丈夫宁忧贫，安能郁郁仰人鼻息？”
每每想起妻子这番话，左宗棠总是感激涕零。在那些日子里，尽管左宗棠一直不顺，可有妻子在后面默默支持他，鼓励他，他的日子过得充实而美好，一晃进入不惑之年……
现在，左宗棠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湖南巡抚当幕僚算是鞠躬尽瘁，最终落下一个“就地正法”，心里实在想不通。
“放心吧，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皇帝不会把你怎么样。”妻子又在安慰他。
每每有妻子的安慰，左宗棠心里总是特别踏实，虽然眼下明明知道妻子的宽慰是空洞的，没有任何解救“就地正法”的救世良方，可左宗棠心里还是得到慰藉，他也只能在心里相信妻子说的会是真实的，真的一切都会过去。
可他这个人不愿意在家傻傻地等待，不愿意天天守着老婆孩子，他是天生不能沉默的，在家里歇了两天他就待不住了，跟妻子说：“我想上北京。”
“上京何事？”妻问。
“赶考，今年的春闱又要开始了，我不甘心。”左宗棠想了两天，还是觉得要参加今年北京的会试，自己为朝廷做出了那么多贡献，却没有得到半点提拔，人家因为他官运亨通，自己就因为没有功名始终是“民”，身份永远没有也不会有变化，只有考得功名才一切都好办，现在已无它事，唯有再考功名，所以他跟妻子说道。
“好，为妻支持你！”妻子又一次无条件地支持他。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八日，天一亮左宗棠在女婿陶桄的陪同下从长沙出发了，一路北上，取道湘阴、岳州、湖北荆州，一直走到了湖北襄阳。正在这时，左宗棠收到了胡林翼的密信，叫他立即停止北上，官文已经在北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到处都有捉拿他的捕快，只要他左宗棠落到官文的那张大网之中就性命难保！
前面是万丈深渊！左宗棠是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去京城就不是等死了，而是等于送死，可返回又往哪里走？总不能再回到家里去了吧，在家里赋闲这不是左宗棠的性格，怎么办？
前途一片迷茫。
此时的形势是湘军攻克了太湖与潜山，曾国藩在宿松驻军，胡林翼则在英山驻军。他们正在商议三路收复安庆，曾国藩和胡林翼分别来信要左宗棠速速前去商议军务大事。
左宗棠现在已经没得选择了，以前他拒绝给曾国藩当幕僚。那一年张亮基要去山东，曾国藩专门派人请他去营中，为他曾国藩出谋划策，那时左宗棠坚决拒绝了曾国藩，一方面曾国藩那时候无职无权，左宗棠无法施展才能，另一方面，左宗棠也不愿意屈尊曾国藩门下，还是那点心里上的隔阂，自己是举人，人家是进士，对所有有功名的人左宗棠心里都有种本能的抵触，或者说敌视，可今日不如昨天，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也只好投奔曾国藩了，管他进士还是举人，也管他功名不功名，他这时的想法其实很低，就是要有个地方“落脚”，有一个他自己认为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曾国藩大营是个不错的地方，在曾国藩手下做个营官也是好事，就去曾国藩那吧，他这么想。
人走到这一步不得不面对现实。
投奔曾国藩！去做他的幕僚，这是左宗棠现在唯一的选择，他已经走投无路。
左宗棠最终回舟汉川，沿长江而下，先到了胡林翼的英山大营，随后投靠曾国藩帐下，不求别的，只求当一名营官，带兵打仗，为大清效力。
而胡林翼、曾国藩对他的到来由衷高兴，对他倍加慰勉。
从此，左宗棠又开始了他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