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些远在云端的人
毛瑟枪喷吐出枪火，印有德三标志的军帽翻飞落地。
1943年2月，斯大林格勒的近郊还在飘雪。
夏娃将黄铜子弹塞进弹匣，一望无际的雪野里，德三集团军步兵与装甲坦克的尸体四散排开。
饥渴的雪将他们的鲜血与机油啜饮而尽，晕染成近乎黑的红。
波切洛夫高大的身形像只蛮熊，在她身边坐下。
“指挥官，有传言称，保卢斯刚刚下达了投降命令，我们胜利了。”
喜色跃然于他脸上。
夏娃点头，眼里没有丝毫的开心。
“指挥官？”波切洛夫关切问道，“有什么心事吗？我们该好好喝几瓶伏特加庆祝才是。”
“我感觉，我失去了一个人。”
波切洛夫的眼睛扫过战友们的尸体，苦笑道：“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
“不是说他们，而是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我想不起来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我最好的玩伴，明明年纪比我小，性子却温和又有耐心，像个长辈一样关照着我。”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我们在斯里兰卡草原上写生，乘船游荡在好望角的平静波涛，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极光照亮她的侧脸，东京塔顶的樱花在风中与她的发丝一同飞舞...还有——”
“指挥官，”波切洛夫打断她的自言自语，“有炮火声。”
远天的雷鸣晃动地平线，肾上腺素涌上来，夏娃握紧手枪。
德军要发动最后一次反扑了吗？！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奥美集团提醒您，今早的多巴胺分泌已接近阈值，请尽快下线，并在今早余下的时间内避免进行刺激性娱乐活动，包括但不限于......】
好吧。
结束了。
夏娃睁眼，发出类似溺水者上岸的第一口抽气声，现实世界的光晕带来一片白芒。
她搀扶扶手爬出沉浸仓，营养液从她光洁如奶的肌肤上流淌下，滴落在已经绝种的动物，水獭的毛皮制成的地毯上。
房间客厅，餐桌正前，落地窗外，天网层的道路天桥相互交错，在离地千米的高空织成一张精密的交通网络。
麦克斯韦集团顶层的开阔视野下，这座城市不过如积木堆叠的孩童玩具，只手可握。
“阿尔法。”夏娃轻唤，如原子模型一般的AI助手投影浮现身旁。
“早安，夏娃小姐。今天你想去哪？”
“我已经看过1942年苏德战场的雪...和血了，”夏娃的语速很慢，每个字词都说得很清楚，“今天我想看看公元1789年的巴黎，攻占巴士底狱事件。”
“好的，夏娃小姐，”阿尔法回应，“正在启动渲染核心.....”
窗外天网层的景色变幻，十八世纪的法国街道映入眼帘。
“今天您想吃什么？”阿尔法问她，“根据奥美集团发布的最新健康指南，20岁女性的标准早餐配比有如下几个方案——”
“你帮我选吧。”
“明白，夏娃小姐。”
眼前的餐桌分开，一份早餐从底下升上来，有温泉蛋，培根三文鱼馅的三明治，五颗小番茄，和一杯热牛奶。
精致的早餐冒出热气，夏娃睫毛微颤，迟迟没有开动。
门外传来敲击声。
“进来。”
亚当推开门，他穿着麦克斯韦集团最高规格的正装，站定在门外，神色有些扭捏，却是不敢进来。
“姐。”
“说。”
他看一眼落地窗上播放的拟真纪录片，认不清年代和地点，但总归是一群古人在打架。
“我说姐，你整天泡在超梦里看这些老掉牙的东西干什么.......有啥意思啊是吧。再说了，你要真想了解历史知识，装个芯片不就行了，我们还怕没钱吗？
“我劝你还是多出来看看，我们这个时代才是最棒的年代。”
他骄傲地展示自己最新最贵的瓦克。
贝尔公司已经内置进3D打印功能，于是亚当输入一些指令，微型喷发口内的打印材料粒子就被不可见的气流喷吐出来，一只小巧的兔子玩偶出现在他手上，简直就是虚空造物。
“哒哒。你看姐，我们这个时代，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到。”
夏娃冷漠地瞟一眼兔子玩偶，说出的话更是毫无感情。
“确实是，‘我们’，什么都有。”
亚当用尴尬的笑缓和气氛。
“你说吧，有什么事。”
“姐，我最近...买了一些东西....然后，就.....”
“速度。”
“好吧，”亚当脸色相当难看，“我买了个精神调节器。”
温泉蛋甩在他的脸上，粘稠蛋液打脏正装。
“我想，只是买了个违禁品，你还不至于来找我。”
“对，”他甩掉蛋液——自有清洁机器组处理地板上的脏污——点头承认，“这之后，我的伪装还被那帮底层的老鼠揭破了，他们现在要我转账100万，不然就把我的身份公布出去。”
“姐！“他没给夏娃说话的机会，语速加快，立刻接续道，“100万对我来说其实不是什么，但是上次我弄死的那个女人是一家中型企业的千金，他就把我的资金全冻了，这次，这次难关你就帮我一下，要是让老爹知道我买了那东西——”
“就全完了。”
亚当双手抓头，精心打造的发型被弄得一团糟。
夏娃勉强喝下一口热牛奶，只感到一阵腥甜味道，是血，人血。
“你知道为什么父亲把公司继承给我吗？”
“知道，知道，”亚当舒气笑笑，每到说教环节，就说明姐姐不忍心了，她一向如此，“我说实话，我压根也不想接管麦克斯韦，我就想用数不完的钱，玩数不完的好玩的。”
“这就是你腐烂而堕落的一生，沉溺于物质的欢愉来刺激精神，殊不知，你的精神早就如空中楼阁，林中朽木，外实内空。”
“是是是，老姐说得对。”
夏娃叹口气。
“我会把100万打给你，你把所有购买的记录，和对方的交流数据都发给我，还有，以后不要碰一类违禁品。”
“姐，你还说我碰违禁——”亚当忍不住大胆地嗤笑，一瞬间反应过来钱还没到账，一下捂住嘴巴。
“把话说完，钱会给你。”
“我就是想说.......就你自己不也天天看那个什么.....马...主义.....什么的吗？”
夏娃深深看了弟弟一眼，眼神冷漠，不似活物。
“我们禁止精神调节剂，是因为我们厌恶它，而我们禁止那些思想，是因为我们惧怕它。”
“好，好，”亚当也不知听了个什么，摇手道，“我先走了。”
房间重新陷入沉寂，屏幕上，巴黎市民们正在浴血奋战，保卫他们的自由，尊严和人格。
这样的热血，已经没法在这个时代遇到了。
桌上的早餐已彻底冰冷，却几乎分毫未动。
“阿尔法。”
“有什么需要，夏娃小姐。”
“帮我换一份垃圾层居民的早餐。”
“夏娃小姐.....”温和沉着的AI男声有些迟疑。
“速度。”
“好的，夏娃小姐。”
一只新鲜的烤老鼠尾巴，嚼在嘴里有点像撒了香料的橡胶。
一杯肉虫榨成的汤汁，过量的白糖盖不住作呕的腥酸。
亚当发来了他被勒索的聊天记录。
里面的一些内容被打上马赛克，也不知那小子哪根筋抽了。
“阿尔法。”
“有什么需要，夏娃小姐。”
“帮我搜索这个ID叫‘ajkdsahoiikkk111111’的人的真实身份和地址。”
“我要揪出这个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