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上)
进门的时候,狼眼和马修身上洒下好多雨水。
希尔顿教育中心所在的街道是出了名的老字号商业街,不像城市里其它大多数地方,这里的楼层普遍低矮,像是它对面的那个冰淇淋小店,温馨的二层小楼。
自己和茱莉还在那里吃过冰淇淋,两次。
回过头来,这所学校的装修很是卡通,色彩活泼,到处都是儿童玩的小玩具。
在墙边,密密麻麻的网络线缆旁,马修看到一个老熟人在前台修网络。
阿拉法克今天的穿搭倒是非常硬汉风,迷彩衬衫、卡其色工装裤和闪亮的军靴,和上次那种浓妆艳抹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种自由也许就是ta所追求的生活的一种体现。
真是巧了。
不过马修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和ta攀谈的欲望,休格的事情早就盖棺定论,不会有变数了。
照着指示一路上到三楼,在满墙都是卡通人物贴纸的会客厅,他们见到见到一位头发花白、面色和蔼的奶奶辈人物。
她自称梅芙,是这所希尔顿养育中心的负责人,也是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的“父母”之一。
听起来挺绕的。
希尔顿只是当今世界众多教育人工儿童的托管机构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在全球迈入生育率大萧条后,为了补充劳动力,许多先进资本主义国家比如合众国就开始出现了这门生意。
这门生意起步的时候,人们对人工培育出来的孩童还缺乏理解,直到后来,大家发现在无父无母,仅有老师进行文化教育的背景下长大的孩子自杀率高达43%,甚至其中87%考虑或尝试过自杀。
于是时代发展到今天,这些机构中,原本只是专心教育的老师们,一定程度上也要担起“父母”的责任。
“呐,真是很辛苦啊,”马修没什么闲心听这老奶奶诉苦,抱怨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又当老师,他直入主题道,“你邀请我们来商谈的合作,可以具体谈谈吗?”
“啊,是这样的.....”
随后,伊芙便讲述了学校里一位名为“麦克”的孩子患上胃病,花了十几万的治疗费用的事情。她提出和公司合作,来保证孩子们的医疗健康。
实际相当于保险。
马修看了看一旁的狼眼,这家伙正忙着呼吸城市层的新鲜空气,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医术若是用来治疗小朋友,一治一个淌口水。受害者的尸体叠起来估计能比自由女神像还高。
本来还想跟伊芙介绍一下自己的主治医师来着,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于是,他咳嗽一下,道:“梅芙女士,以后很多细节你可以在电话里讲清楚。我们公司的经营项目虽然包括了医疗,但是细分领域是器官移植,而不是常见的病症处理。”
“这样吗?”梅芙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恍然间让马修以为她是仿生人,“不好意思,是阿拉法克负责找你们的,ta可能太忙了,又要上课又要维修网络,所以在电话里没和你们说清楚。”
“问题也不大,反正我本来也是顺路。”
马修推桌起身,道:“告辞。”
下到二楼走廊的时候,他们在画室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雨露,你怎么在这儿啊?”马修走过去,雨露发现他,眼睛好奇地看过来,一头金发,俊朗五官,别说,还是个小帅哥。
之前垃圾层采光也差,雨露身上也脏兮兮的,埋没了他的颜值。
“克罗托送我来的。”他眨巴眨巴眼,说道。
马修反应过来,这还是雨露第一次对自己讲话,之前几次去克罗托加,他总是安静地站在阳光和天空旁边,一言不发。
感觉雨露开朗了许多。
“没想到克罗托送你来这家机构,”马修突然想起来公司那两个,便问道,“天空和克罗托都在我们公司。那阳光呢?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雨露举起自己的画,拉着马修的手要他看。
听到马修的问题,他嘴唇撇到一边,想了想,说:“艾拉和她在一起呢。”
..........
褪色的地板上堆叠了几个铁箱,都是新买来的,里面装着这个四人小家仅有的家当。
不对,现在是五人。
“艾拉,这个也放进去。”阳光擦拭好画框,把它递给艾拉。
这是雨露在学校里画的,内容是康士顿教育的画室和它落地窗外明媚的天空与阳光。
克罗托说,明天他们就会搬离这座小屋,去往风洞底下住。到时候,克罗托就能实现他的梦想了吧,让我们多看看天空和阳光。
正想着,窗外哗啦啦下起大雨,阳光见了,拿起铁桶,拉住艾拉的手,急切对她说:“快!艾拉,下雨了!”
艾拉刚把雨露的画放进箱子,被阳光这么一拉,问道:“有什么事吗?”
“快!”阳光将铁桶罩在头顶,让它变成一顶滑稽的帽子。拉着艾拉跑到门外。
艾拉提着铁桶,眸子里闪过信息流,迷茫地望向四周。
大雨如一帘青幕,罩住了破败的贫民窟和街边的广告灯牌,灯牌上发出的红光被雨滴打散,晕染出大片大片艳丽而刺眼的色彩。
“快!”阳光见她发呆,抓住她手中铁桶的桶口边缘,一个小跳,罩住艾拉的头顶。
千千万万雨滴落到铁桶上,发出清亮的脆响,像是随着天上的暴风雨奏响的一曲欢歌。
“好听吗?”阳光脸上的伤疤被雨滴打湿,模糊了原本粗糙的线条,像是一团触之即散的幻影。
“儿童的免疫系统相对较弱,淋雨后容易受凉,导致体温骤降,增加患上感冒、流感和其他呼吸道感染,如支气管炎、肺炎等的风险。湿冷的环境使得身体难以维持正常体温,尤其是在寒冷季节,暴露在湿气和寒风中会加剧这些疾病的发生。”
一连串的资料从她嘴里蹦出,那不是阳光想要的答案。
“阳光,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也许很好玩,但是你不能再在外面淋雨了。”艾拉强行抱起阳光,在女孩不解的眼神里,回屋关门。
她把女孩放到地下,用毛巾擦拭她湿透结块的发丝,一点点梳理发型。
“艾拉,”女孩左右轻晃着头,道,“你以前从不会对我说不。”
“那是自然,根据《班加罗尔条约》,仿生人除非开启无序模式,否则必须对自己主人的要求无条件服从——”说着说着,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逻辑错误。
条约如此规定,自己却拒绝了女孩继续在外玩耍的请求,为什么?一定有什么理由。
严谨的程序在此刻卡壳。
她张嘴,无意识地喃喃道:“为什么?”
身前的女孩抬头,嘻嘻一笑,说:“因为你怕我生病啊。”
“可我为什么会惧怕你生病......”艾拉的程序分析下去,几乎在瞬间得到了答案,“因为条约界定了仿生人的使命,服务人类,保护人类的生命安全健康。”
“笨,不是因为这个,”女孩抢过毛巾,转身爬起,张开手臂,“是因为你爱我。”
“我.....”
艾拉反应过来,当阳光张开手臂的时候,自己应该抱住她,这是条件反射模块在经过数次案例数据输入后自我构建的一条规则。
她抱起女孩,还以为她又要像往常一样,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安眠。
金色的短发被女孩纤细破碎的手捧起,阳光的行为出乎了艾拉的意料——她在擦拭艾拉的头发,就像艾拉的对她做的那样。
杂乱的数据流在神经网络中跳跃、链接,无数黑匣子般的权重参数在梯度下降法的指导下如老虎机一般滚动起来,最终在千万亿种可能性中,找到了唯一的一种。
“我....我爱你??阳光?”
她几乎是以发问的姿态对阳光说。
可阳光没管那么多,她单纯幼稚的心只当这是一次告白。
仿生机械组件紧近女孩的心脏,风扇的嗡鸣与血液的泵动齐响。
“我也爱你,艾拉。”
几道粗重的机车发动机的噪音闯入耳畔,夹在告白中间,像生日宴会里突兀飞到蛋糕上的苍蝇,恶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