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台
陆羽沉默了。
韩逞的确没必要在这一点上骗他。
“之后呢？”陆羽问道。
“我本来还想报警，但我发现当时没有信号，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小柔的头掉了。”
韩逞瞪大了眼：“她原本在我旁边，我没听见她说话，看过去的时候，她，她的脑袋恰好落到地面上，撞出很大的声音。”
“我还记得，我还记得……那双眼睛，看着我，恰好看着我。”韩逞说着说着身体再度战栗，时而笑，时而哭，陆羽已经分不清他的表情了。
这个穿花衬衫的工程师蹲了下去，环抱自己，不断颂念着：“我要冷静，不能高兴，不能恐惧，不能疯狂……”
天地间忽的一闪。
陆羽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道爆炸声。
打雷了。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打在韩逞瘦削的脊背上，乱糟糟的头发上，有褐色污渍的裤子上。雨越来越大，冲刷着他嘴角的血，眼睛的泪，发上的尘。却降低他的体温，放大他的颤抖。
“原来这里的天气是正常运行的。”
陆羽抬头看向天空，几十分钟前他就注意到时不时有乌云飘来遮蔽阳光，没想到现在已经汇聚成浓云，雨丝成了雨点，打在脸上能够啪的炸开。
可前方那一步之隔的世界还是微风和煦，阳光普照。
真是应了美国诗人朗弗罗说的那句：“乌云后面依然是灿烂的晴天。”
只不过是物理意义上的。
“所以，你知道让别人断头的那个家伙是谁吗？”陆羽想了想，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了下来，递给了他。毕竟韩逞不过凡人之躯，而他也不是什么恶魔。
韩逞看见这件衣服递过来的时候，完全愣住了。
他思绪复杂，沉默了好一会。
“天台。”
他轻轻说：“这几天，我听见天台有声音。”
“哪里有天台？”
韩逞抬起头，冷静地看向陆羽：“既然你已经去过失乐园推理馆并找到我了，那你肯定仔细看过那些不同风格的房间。在主题为教室的那个房间里，有一道被刷了白漆藏起来的暗门。打开那道暗门，就能找到上天台的楼梯。”
陆羽点头，路在哪并不重要，他有的是办法找路，只要情报是真的就OK。
“选一边吧，一边淋雨，但你可以保持思考。另一边不淋雨，但你会处于回溯中。”
韩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你…你是谁我不关心。”
“但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有，未来的手机？”
街道上，雨越来越大。
地面上的灰尘与泥垢一遍又一遍的被洗涮，冲进下水道里，失乐园推理馆附近的世界变得越发冰冷，所有事物都在褪色。
陆羽凝视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转身离去，没有留恋。
韩逞看着他的背影，微张着嘴，颤抖着，眼中的情绪反复变化，最终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真的冷静下来，他怒吼着：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那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陆羽真的直接走进失乐园推理馆内，完全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咔叽。
周围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
韩逞绝望地扫向那些躲在房间里的居民，他们高高在上，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可他们不过是一群韭菜，一群一辈子也离不开小镇的废物，一群活着只为成为他人养料的家伙。
愤怒、悲伤、绝望。
韩逞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这么做。
他喃喃着：“我要冷静，我不能高兴，不能恐惧，不能疯狂……”
然后，像一条毛毛虫，他带着身上那件冲锋衣蠕动进一个不会淋雨的角落——特色卤肉饭店的红棚子，这个角落正是由这群蠢货提供的。
韩逞知道自己只能这么做，他傻愣愣的在雨中等待，这样会发烧。一旦发烧误事，他就很有可能满足不了那个男人的需求。
……
陆羽一路来到失乐园推理馆回廊内主题为教室的房间，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韩逞所说的暗门所在。
他轻轻推向这堵白墙，白墙奇迹般地往后挪移，房间内的红光泄进黑暗中。
陆羽扫视这个房间，这就是他当时想到的另一个暗房。房间内除了一些椅子和正中央的镂空梯子，什么也没有。
顺着梯子抬头往上看，能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白光，像是字面意义上的“光线”。
来到三楼，陆羽缓缓推开这扇铁门。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在云层中炸响，天地骤亮，陆羽用手捂住被闪到的眼，凭本能向前走到大雨中。
雨点不断打在他的头发和肩上，周围昏天暗地，水泥地面上雨水汇聚成镜，每一枚雨点都在镜面上留下扩散的涟漪，急促、密集，一刻不停地扭曲着世界。
陆羽放下手，双眸缓缓聚焦于眼前。
水泥浇筑的墙壁将这天台聚拢，隔绝于远方那一望无垠的澄潭，在这里，城市与天空都变得遥远，整个世界小的只剩下这个角落，小的令人窒息。
陆羽一手捂住自己脖子上的裂口，一手扶住自己头颅，竭尽全力让那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止住。
轰隆隆！！！
雷光再度炸响。
陆羽艰难将自己的脑袋按在脖子上，深呼吸，不断地深呼吸。
他看向那个在天台正中央，被钢铁长矛刺穿的无头尸体，不断颂念着：“我要冷静，我不能疯狂、不能高兴、不能恐惧……”
……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站在天台上的渺小人影，终于觉得自己的脑袋属于自己。
踩在雨中的沉重步伐，一步步接近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尸体。
他蹲了下来。
仔细观摩着那恰好掉在雨衣兜帽里，此时却被倾盆大雨淹没的头颅。
这颗头颅就这样浸泡在满是雨水的兜帽里，断口朝天，血色本该将积水彻底染红，又因为蓄水满载而不断向外流溢着。
陆羽将黄色雨衣兜帽向后拉，一下子，像是三峡开闸一样，雨水倾泻而出，那颗被承载着的头颅砸到地面上。
这颗头颅跌跌撞撞，滚落到天台墙壁边上。
透过倒影，陆羽看见它那双肿胀发烂的双眼在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