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战云
巳时，风起。
苍穹墨云滚滚，须臾间便将原本明亮的天幕遮蔽得密不透光，狂风呼啸着席卷过广袤的涿鹿荒原。
乌云低压直欲摧地，连绵起伏的山峦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模糊的轮廓，荒草被狂风连根拔起，与尘土混合，在空中肆意飞舞。
“咚，咚，咚。”
雄浑的战鼓被擂响，牛角吹出“呜”的苍凉号声，旌旗猎猎作响，旗下，甲士们严阵以待，冰冷的铠甲泛着寒光，手中兵器紧握，刃尖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众将士们——”
身披金纹铜甲的轩辕黄帝面容肃穆，不怒自威，长视远方。
“我们脚下所站的土地，就是大荒，是自伏羲有蟜先祖以来，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
他迈步缓缓在阵前走动起来，声音高亢雄浑：“蚩尤裹挟着九黎、三苗、东夷和夸父联军，穿戴着精良的铜甲，他屡战屡败，那是何等强大啊！杀戮我们的子民，无论男女老幼都屠戮殆尽，那是何等的凶残啊！”
“但是——”
轩辕黄帝爆发出高亢的呐喊，龙目逐渐显露出灼热的凶戾，高高举起轩辕剑，斜指天际：“他不知道，你们是大荒最顽强、最英勇的战士，敌人的凶狠，永远不能让你们低头，仇人的鲜血，才会让你们兴奋、渴望、满足。”
他擎着轩辕剑，与面前整齐排列、斗志昂扬的战士们伸出的石矛、刀盾一一触碰、交击，清脆的交鸣声，在阵前蔓延开来，荡漾在所有人心头。
轩辕黄帝走回山头，怒吼声响彻天际：“握紧你们手中的利刃，那是你们的爪牙，用九黎人的鲜血，尽情浇灌脚下的荒原，此战过后，我等的子孙——将永享太平！”
“黄帝万年，大荒万年！”
“黄帝万年，大荒万年！”
成千上万的战士心潮澎湃，举起兵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刀背拍打盾牌“啪啪”雷响，林立的长矛齐齐顿地。
大地忽然微微颤抖。
昏黑的原野尽头，一条长长黑线的蔓延过来，烟尘飞扬。
轰隆，轰隆。
青草倒伏，尘粒渐渐从静谧变得躁动，黄发蓬乱、面容粗犷夸父族战士高举重锤、石斧奔涌在前，连片高大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阴影，重重踏过大地。
“夸父族的勇士们！撞死他们！”
冲在最前面的邢天怒目圆睁，挥舞着开天巨斧，部队奔涌的脚步逐渐加速，狂奔起来，践踏出的声音刹那间在大地化作雷鸣。
“为千秋不朽功业，为大荒万世太平！”
黄帝龙威燕颔的面庞凝满肃穆，轩辕剑缓缓前指，高声嘶吼：“全军，迎敌！”
罴战士手持重木盾砸进土里，身后虎战士用身体挤压顶住对方后背，高擎长矛探出盾外，如林般架了起来，熊战士紧握石斧，貙战士挥舞抛石索，豹战士穿行队伍间，抽箭挽弓，仰上天空。
箭矢如蝗，石块作雨点，密密麻麻飞上天空。
原野上，尘粒腾起飞旋，无数的脚步狂踏而过穿过黑暗，箭雨密密麻麻在夜空颤响，落在藤甲上，當的弹开，更多的还是插在地上，被踏来的足履踩断。
夸父族重战士蔓延开来，为首的邢天缓缓往前伏下些许身子，鳞盾震抖声里，他咧嘴笑出狰狞，举斧嘶吼：“夸父！”
“破阵!”
周围，一道道魁梧身影紧跟齐齐怒吼。
地面的震动越发剧烈，厚重成群的夸父战士犹如一堵遮天蔽日的铁墙，晃荡的锤风发出呼呼催命般的声音，朝着军阵碾压过来。
下一秒，狂暴身躯，撞进盾林。
撞击声如海潮触礁般在万人阵列上延绵拍响。
高速冲锋的夸父战士撞上盾牌，枪林擦着藤甲划出白痕，发出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有熊氏士卒沸腾的呐喊声在撞击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而后，面对当头盖下的重锤，盾后罴战士的身体在冲势前化作肉糜，碰撞中硬木盾扭曲碎裂，人向后挤在同袍身上，随后一起被恐怖的巨浪踏在足底。
从渺远高天可见，黄帝前军的锋线猛地凹陷下去，继而分裂为无数个细碎的小阵，星斗七旗阵迅速变换，让出空隙，将夸父族战士放入阵心，分割包围。
筋肉虬结的熊战士石斧横扫，斩向夸父战士的膝盖，调整过来的虎战士不断刺出长矛，罴战士撑起木盾拼死抵上，限制住夸父族的行动，豹战士放下弓箭，抽出战刀，猛然劈砍。
推挤涌在人海中，四面八方的攻击疯狂灌在夸父战士的藤甲上，顺着缝隙扎了进去，周围无数兵器凶猛地上狂砸，扁瘪的甲胄里，大量的鲜血从缝隙流了出来。
数百夸父战士略有损伤，依旧一个接着一个在步卒方阵里展开冲撞，身后，八千全身披甲、手执铜刀的九黎氏精锐紧随而至，冲进撕开的缺口，长刀跟着蚩尤前指的大戟挥舞，斩在人身上，手臂、头颅都冲上半空。
“哈哈哈，蚩尤族长，我为你开道!”
邢天看到骑着啮铁兽冲进阵中的蚩尤，凶性大发，竟抛下陷入阵势泥潭的同族战士，撞进下一个阵列。
巨大的开天斧将刺来的石矛砸断，威武雄壮的身躯，肌肉鼓胀到了极致，漆黑麟盾左右横拍，石刀、长矛，都被狂猛得不似人的力道瞬间砸爆，飞溅开的碎片里，还有数道身影被抛飞出去。
“邢天，休要猖狂！”
不远处，面如重枣的常先挺着青铜长枪冲至，“啊!”的一声猛喝，手中枪猛地朝侧面刺向邢天。
邢天咧嘴狞笑，手腕一翻，开天斧顺势横劈，砸上枪尖，常先脸孔瞬间凸起青筋、血管，双目泛起一丝猩红，身体蹬蹬蹬倒退数步，他勉强站稳脚跟，平举右臂又是灌胸一枪迎上。
“烈山！”
坐镇欤丘的姜榆罔见蚩尤已全军出击，直捣黄帝所在的耒丘，振臂一挥，赭鞭卷起赫赫风声呼啸而出，重重劈在地面。
“烈山！”
无数连绵翻飞的图腾牛旗迎风招展，摩拳擦掌的姜钺和鹿壬甲，当即率领上万烈山氏大军涌向顼髡率领的左翼。
一张张脸眼瞳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不要命一般轰的撞进左翼的厮杀当中，木盾抵住九黎刀，欺身上去就是石矛乱刺，将人捅翻，
阵缘正在张弓搭箭的三苗弓手急忙弃弓拔剑，剑身刚抽出一半，就被飞扑来的烈山战士撞翻，颈脖被横矛一扫，割开的喉管不停喷血。
那烈山战士连杀两人，随即也被挥来的铜刀剁翻在地，他“啊!”的嘶吼，红着眼珠，顺着刀峰直直撞上去，刀从肚子里穿透过去，带出一泼脏器和血肉，他逼近那名九黎战士，一矛刺进对方心口，哈哈大笑一阵，又蓦然断气，栽倒在地。
披挂熊皮甲、头插翎羽的姜钺持着石刀逼近蚩尤：“姜黎蚩，你这个烈山氏的叛徒，今日就拿你的头颅血祭族人！”
蚩尤将青铜大戟从一名烈山战士胸口拔出，回头看了眼，沾染血迹的浓须舒展，咧嘴大笑：“姜钺，连你都有胆子向我叫嚣了吗？”
石刀探出的一瞬，蚩尤催着啮铁兽错开身位，双臂挥开，大戟带着风声呼啸，一戟拍在扑来的姜钺肩膀，姜钺横飞而出，又重重落下，摔在前方厮杀的锋线里，砸倒数人。
“诛杀蚩尤！”
目睹两军完全陷入混战的秦穆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烈山氏图腾牛旗，挂上粗长杆头，双臂用力擎起左右挥舞。
鸟巨见状，也刷地抽出石剑，高声呐喊着，狠辣一剑倏然刺入一名正在缠斗的九黎战士后脑勺：“东夷人，反了！”
“东夷人，反了！”
畎夷、于夷、白夷各族长也纷纷呐喊，领着五千东夷战士骤然加速冲锋，怒吼着犹如雨点般撞向前方的九黎军，士兵相错，剑锋、长矛疯狂挥舞捅刺。
猝不及防的九黎战士惊慌失措地掉头，许多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打翻在地，割掉头颅，鲜血狂涌。
秦穆抽出铜刀，一手高擎着迎风飘扬的大旗，一手拖刀，仿若流星划过大地，冷峻脸庞上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嗜血和坚定。
“大罴，我来为你报仇了。”
飞驰之中，他咧嘴笑了起来，随后紧咬牙关，目光凝实蕴起了杀意，躲过稀拉射来的七八支羽箭，铜刀呼啸抡出半圆，轰的砸上九黎战士的身体，头颅破裂的声响炸开，血肉飙飞。
浑身浴血的沆耒喘着粗气，听见后方此起彼伏的喊杀冲锋声，回头惊愕一瞥：“什么情况？”
他视线之中，那抹擎旗挥刀的身影从后一直贯穿至阵中，刀锋鲜血滴落，手臂上全是九黎同族的鲜血，一路杀穿过来，有十数九黎战士倒在冲锋的路线上。
血滴滑落，蜿蜒成线。
鸮隼擦净糊满血污的眼睑，终于看清了情形，瞬间咆哮如雷：“该死的秦穆，该死的东夷蛮人，我要将你们全吊死啊啊！”
“不能让他们干扰到大兄，左右战士，随我来！”
沆耒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双眼赤红，重重一拍鸮隼的肩膀，哭嚎道：“弟啊，你我来生再见！”
他毫无迟疑，旋即掉头挺举着长戈，呐喊着冲向密密麻麻汹涌而来的东夷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