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涿鹿
翌日。
朝阳破开东方天幕，绽开连绵波纹般的千万道金辉，广袤原野、丘陵间的一座座军营喧嚣起来。
阳光洒在营地，金色涟漪荡漾进黄帝大帐，早早起来洗漱完毕的公孙轩辕，任由服侍的彤鱼小心翼翼地为他披挂甲胄。
黄帝穿戴好新铸铜制战甲，表面贴满鳄鳞、虎骨打磨的亮黄甲片，袖口装饰兽牙和斑斓鸟羽，系紧串着五色神石的麻绳腰带，执起寒芒凛冽的轩辕剑。
嫘祖为他理了理凌乱的羽饰，低声道：“刀剑无眼，小心一些。”
女节并未看向公孙轩辕，只是跪在神像前，微阖眼睑：“夫君早去早回，我会一直在这里为你祈福。”
公孙轩辕单臂与三妃挨个搂了一下，随后推帘而出。
四周军帐陆续打开，皇直扛起重刀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松泛筋骨，力牧站在檐下，试了试弓弦，常先插好短剑，提上石矛，走来向黄帝抱拳，一同的还有臾区，他沉默不语，只是重重拱手。
黄帝抿着嘴唇，拱手朗声喊道：“盼诸位得胜，回来共饮酒！”
“必胜！”
众将齐齐应诺一声，掉头各自大踏步离去。
仓颉微笑送别，执起记录的龟甲和铜匕，神情专注。
四万大军拔营推进，浩浩荡荡的兵锋，惊起漫天尘烟直要遮蔽初阳，林立飘扬的各部落旌旗前后左右蔓延，在尘埃里猎猎翻卷，漫山遍野前行的身影抬眼望去，像是一条黑线连接天与地。
......
蚩尤军营。
大帐里九黎、东夷、三苗和夸父族众将盘膝而坐，两侧铜器架尽显兵戈之气，正中长案后面，蚩尤披挂整齐，深陷的眼窝中赭色瞳眸凶厉。
“大兄，轩辕黄帝的军队正自三面展开阵势，向我军逼近，这战该如何打，请吩咐。”
鼻青脸肿未消的顼髡站起身，抓起一把碎石子，在羊皮地图的涿鹿荒原西、北、南三个方位，各自撒下，其中西面最多，喻指黄帝联军主力。
西面的黄帝、炎帝中军是有熊氏和烈山氏战士，共两万众，北侧是力牧统率的上万各部落联军，南侧是黄帝妻父雷嚣和阳姒夫人率领的东夷叛军和新归援军，计万众。
“不管他几面来，我只一路去。”
蚩尤塌鼻森齿的脸庞勾起狞笑，手指重重点在西面，将石子砸得四散纷飞：“随我，直取公孙轩辕和姜榆罔项上人头！”
“好！我夸父族战士来作先锋。”
邢天沉声开口，巨斧在地面猛然一顿，溅起尘埃四散。
蚩尤颔首，又环顾众将，目光凝重：“南北两翼，需要敢死之将各率一千战士阻击敌军合围，谁愿担此重任？”
按他的部署，全部一万七千余精锐都集结在中军直捣黄龙，两侧阻击的战士各自需要面对十倍之敌，几乎是必死无疑。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蓦地，蛘沵腾地站起身，他深吸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蛘沵双手抱拳，面朝蚩尤沉声请命：“大兄，我愿率军防御北侧，我战死之前，不会让力牧一兵一卒踏过！”
昆吾之战，他在力牧面前狼狈逃跑，让即将大获全胜的蚩尤联军功败垂成。
或许，众兄弟也在背地里暗自嘲笑他懦弱吧，可他们什么也没说，依旧恭敬地叫他九哥、亲切地唤他九弟。
今日是最后一战，局面前所未有的严峻，决定着大荒的归属和九黎氏的命运。
若需要人慷慨赴死，那就先让他来吧！
“好，九弟。”
蚩尤将大手紧紧扣上蛘沵的拳头，眼中闪过激动和惊喜。
顼髡、沆耒等九黎氏兄弟都侧目望向双腿仍在微微颤抖的蛘沵，这个总有些怯懦的兄弟，眼眶湿热，沉默不语。
“南侧，由老朽来防守！”
苍老的嗓音旋即自身后传来，病容衰败、骨瘦如柴的雄巴，在雄潴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进军帐。
今日他穿得格外正式，头戴形似鹘喙的银盔，身披镌刻怒目圆睁的三苗祖神像的铠甲，领沿镶着半月形银片，足蹬逞亮革靴。
“苗王，你的病......”
雄巴摆了摆手打断蚩尤的话，轻笑道：“我年轻力壮的儿子们，雄槠、雄橥、雄渚都死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可怕死的呢？”
这一刻，雄巴腰板挺得笔直，昏黄老眼闪烁着锋锐冷冽的光芒，雄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父亲，那个力能擒虎的三苗部第一勇士。
蚩尤重重点头，他看向帐内众将，他们眼中都相继燃烧起决绝搏命的火焰，斗志充盈满胸，只待开战号令。
随即，蚩尤声音拔高，眸光露出凶戾，他刷地将羊皮地图一扬：“全军开拔！”
几十颗石子“噼里啪啦”地掉落满地，随后被一双双坚定的步伐踩过。
蚩尤当先走出帐篷，跨上啮铁兽，他右臂擎起青铜大戟，一抖缰绳，双脚夹住兽腹，轻喝一声：“出阵！”
呜~~
苍凉而威严的号角在原野吹响，一支支部落、一队队兵马犹如溪流归淌过来，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潮。
晨风拂过大地。
数万士卒静静的立在原野，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看着骑在啮铁兽身上缓缓靠近的威武身影，竖着长矛，下一秒，枪柄轰然砸在地面，激起泥土，前方身披铜甲的鸮隼，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声音拔高。
“蚩尤大王!”
成千上万的身影挥舞重锤、铜刀拍响盾牌，看着对面手擎大戟傲然坐立的蚩尤，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一片片嘶吼呐喊:“蚩尤大王!”
“大兄，来生再见！”
蛘沵驱着黑豹靠近，朝蚩尤一拱手，头也不回地率着一千战士离去，雄巴也遥遥致意，拖着病躯，带领三苗士卒奔赴南侧。
“变阵！”
蚩尤微微仰起头，不让眼角的雾气弥漫，他高举起青铜大戟，吐气开声，声嘶力竭地呐喊。
“隆隆隆”厚重连片的步伐响起，三万五千战士有条不紊地变换阵势，形成夸父族在正前，九黎氏分为三部，组成两翼和中军第二线、东夷和三苗军落在后方最里侧的队列。
“秦头领，我们东夷军被九黎部队团团围在中间，这怎么办？”
领着鸟夷战士跟着调整位置的鸟巨，瞥了眼侧后方，挂满贝壳鱼骨、作东夷武士长打扮的秦穆。
蚩尤此举，恐怕是吸取昆吾之战的教训，避免战力低弱的东夷和三苗影响全军阵线，想先让精锐率先压上打开局面，继而带动全军。
但这种孤注一掷的布阵，却将背部完全暴露于蓄势反叛的东夷部队面前。
“蚩尤在中军第二线，等两军接战，我们就从后方配合，袭杀他。”
秦穆微抬眼瞳，死死望向九黎军中那道高大魁梧的背影。
他右手紧握寒芒凌厉的铜制大刀，左手轻轻摩挲着怀中的烈山氏图腾牛旗，随时预备着竖起旌旗，里应外合——
斩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