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西风东渐商机来 苍生涂炭瘟疫行
欧陆贪婪欲操盘 大奥慧眼先一棋
鲍伯伦躺在床上,大家围在四周,王虹雯焦急地说:“这都是累的啊。”
鲍伯庆说:“是急的,眼看着没有生意,大哥是急成这样的。”
正说着鲍伯伦醒了过来,鲍伯伦说:“怎么都在这,这店子谁去看啊,我要起来!”说完鲍伯伦不管不顾地起了床。他说:“我没事了,大家快去店里吧。”
欧小爸从犹太商行出来,又出手了几件“战利品”,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台铮亮的别克车停在商铺门口,欧小爸走过车旁,余光就扫到了车内后排座上一只时髦的皮包,欧小爸于是在车旁的街铺前停了下来,他在寻思怎么下手。一个拉东洋车的工人在车道上远远地拖着车跑了过来,正在他准备超过路旁的别克车时,路上一台美国道奇货车冲了过来,东洋车只能往里拐,东洋车的车把撞坏了别克车的玻璃。欧小爸一看机会来了,连忙走上前去。他问仓皇失措的拉车工人说:“有钱赔吗?”拉车工人紧张地连连摇头。欧小爸急促地对工人小声说:“没钱还不快走!”工人连忙拉起东洋车就跑。见东洋车跑出一段距离,欧小爸指着东洋车对旁边的路人喊道:“他跑了!快追啊!”旁边的路人一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东洋车跑去的地方。欧小爸快速地从别克车里拿出了皮包塞进衣服里,然后向东洋车追去。
欧小爸走过最繁华的地段,经过之前开业时来过的大奥药业,他的目光停留在橱窗里的人体经络模型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走进了西药房。
鲍伯庆已经捧着连环画睡着了。欧小爸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走到橱窗旁边,摸了摸模型,这是橡胶材质,用刀片足以应付。他从口里熟练地吐出刀片,然后两手捏着刀片转动,把模型脑袋切了下来。但是鲍伯庆这时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欧小爸反应快了一步,他把橡胶脑袋藏进衣服里,转身拿下货架上的一盒药品,走到还没反应过来的鲍伯庆面前,对他说:“掌柜的,我要这个。”
鲍伯庆睡眼蒙眬中看到有生意上门,自然是喜出望外:“好的好的,我给你看看价格——”
接过欧小爸手里的药,鲍伯庆看了看药瓶上的标签,正好就是之前鲍伯伦赠送给村民的“扑热息痛”。他还记得这种药的价格:“这个要两个鹰洋。”
“两个鹰洋,这么贵?”欧小爸说,不过毕竟心虚,还是掏钱买下了药。之后迅速转身离开。
鲍伯伦神情疲惫地走去店子,却恰好碰上了从药店里出来的欧小爸,他注意到了欧小爸手上拿着的药,分明是自家药店出售的“扑热息痛”。
鲍伯伦赶忙从后面叫住难得一见的顾客:“先生,先生!请留步!”
欧小爸见周遭没人,知道只能是喊自己,担心这回又横生枝节,不情不愿地转回身来,“啊!”这时他认出来了,来人正是先前大奥重新开张时见过面的鲍家大少爷。
鲍伯伦难掩激动,走上前去就要跟欧小爸握手:“我是大奥西药店的掌柜,谢谢您光顾我们药房!”
欧小爸听了这话,暗松一口气,于是握住鲍伯伦的手也笑着说:“原来是鲍掌柜!客气,客气,本来我想说以后一定常来您这,但是仔细一想,常吃药不是好事,还是不说为妙啊。”两人同时呵呵笑起来。
鲍伯伦说:“对了,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日后伯伦必登门拜谢!”
欧小爸犹豫了瞬间,脑筋转了转,答道:“我姓林,就住在租界。”
临别时,鲍伯伦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忙叫住欧小爸,接着从包里拿出了之前翻译的说明书,递给了欧小爸。
“林先生,这是那‘扑热息痛’的说明书,您收好,请一定要按照这上面的用法服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来药房找我!”
欧小爸收了下来,两人就此道别。
鲍伯伦回到药房,走进门面,鲍伯庆连忙迎上来向他报喜:“哥,今天咱们有顾客啦!”
鲍伯伦说:“我知道,刚好撞见了,是位姓林的先生。你看,只要咱们坚持,总会有收获的!”
两人欢欣之际,突然鲍伯伦转脸看到了那个缺了头的人体经络模型,大惊道:“哎,这模型怎么少了脑袋?”走近一看,“这明显是被切下来的,伯庆!”他转过头来,加重语气质问道。
鲍伯庆一看模型的脑袋没了,也惊讶不已。他怔怔地说:“我——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这儿,连厕所都没上,这脑袋就怎么被取走了。而且……要一只橡胶脑袋干什么?”
王虹雯走进门面,她对两兄弟说:“现在西药难卖,我觉得还是要打中药的牌,我们进口一些廉价的原材料,将其制成中国人习惯服用的丹膏丸散,用这种类似“挂羊头卖狗肉”的包装把西药销售出去,我觉得这样先起步,等有了效果,我们再去推片剂、粉剂、药水、软膏之外,还有更快速显效的针剂,那个时候相信国人会更容易接受些。”
两兄弟对视了一下,鲍伯伦说:“我觉得还是老妈有办法,我们就按你说的干。”鲍伯庆也表示同意。
于是鲍家作坊在院子里开张了,大锅里冒着热气,开始生产如头痛丸、肚痛水等药品。
鲍伯庆在院子里练习摇丸子。他的面前有一只圆圆的竹匾,一把软的棕刷,一把硬的竹刷,旁边摆着一罐水,一把小勺,一碗药粉,另外还有一只筛子。
王虹雯在一旁指点:“先拿棕刷在竹匾上的一小块地方薄薄地刷一层水,然后撒上一点药粉,转转竹匾让粉湿润。” 鲍伯庆照着做了。
“换竹刷,把沾着水的药粉刷下来,刷到干的这一边再撒一点粉。接下来呢,要把竹匾摇一摇,让细小的丸子粒滚起来。”
鲍伯庆两脚分立,双手握住竹匾,上半身微微前倾,顺时针方向摇转着竹匾。“哎哟,手好酸!然后呢?”他问王虹雯。
“才干这一会子就喊累啦,这还才开始呢!再刷点水,再放点粉,继续刷,继续摇。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来,反复多次,药粒子就会慢慢变大了。”王虹雯看着竹匾里摇出来的大小不均的药粒,“有两个关键点要注意:竹匾如果摇得不好,丸子就不圆;还有要掌握加水、加药粉的分寸,水多或是粉多了都不行,稍微没弄好,就会结成一大团。”
鲍伯庆说:“妈,你这丸子跟做中药一样啊。”
“我还是想着能再把老手艺捡起来啊。”王虹雯捻起一粒小药丸,回忆着说:“过去咱家泛的跌打丸是卖得最好的。我看伙计们总得要摇一个时辰,才能泛好一批大小均匀的丸药。个头根据主顾的要求,有的是绿豆大小,有的是莲子大小。”
鲍伯庆听说要摇这么长的时间,顿时泄了气:“我滴个娘哎,要摇那么久?我干不动了,请个伙计吧!”他放下了竹匾,想找个借口开溜。
“行啊,干不了是吧?晚上别吃饭了,咱家现在还养不起闲人。”王虹雯话说得柔声细气的,可脸却已是拉得老长了。
鲍伯庆偷眼一瞅老娘的脸色,发现势头不对,赶紧端起竹匾,硬着头皮摇了起来。
王虹雯说:“这就对了嘛,叫你干点活会累死啊?就算以后请伙计,你也要亲手做过才知道这活该怎么干!既然打算在作坊做药,就得天天干活。”
鲍伯庆摇着摇着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用筛子筛去过大或过小的颗粒后,接下来继续交替加水和药粉摇。他摇匾的动作逐渐大起来,“摇、撞、翻”,有点像厨师翻锅那样,药粒子高高地跳起来,又落回竹匾,发出了清脆的滑动声。
王虹雯挑剔地看着竹匾里的药丸:“水泛丸差不多就这个样子,继续摇!”
晚饭前,负责孤儿院内勤杂和厨房的王姐一如往常地拿出米桶,准备烧饭。
这时她却发现在米柜后面还有一个米桶,那是几个月前她曾以为是丢失了的,原来就在眼皮底下,想来是哪个孩子顽皮,把米桶悄悄藏起来了。
一打开筒子,里面居然还有不少米,王姐欣喜地把米舀了出来,闻了闻,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把米桶搬了出来。
下午,孤儿院里,欧小爸把那只橡胶脑袋美滋滋地拿了回来。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好看见欧慧君在打扫着。
“小爸,回来啦。”欧慧君跟他打招呼,“嗯”,欧小爸回道,边把那瓶西药放到桌上。
欧慧君好奇,凑过来看,这时欧小爸悄无声息地把那只脑袋放进了欧慧君的衣兜里。
“这是……扑热息痛吧?”看着药瓶上的标签,欧慧君问道。
“诶!你怎么知道?”欧小爸惊讶地问。
“之前沪生大哥教过我们啦,他还说这些长长的词,有不少都是西洋药物的名字!”欧慧君有些得意。但此时,她也发觉自己衣兜里多了些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个人头,不由吓得跳了起来。
欧慧君问:“小爸,你……你看!这是什么啊!
欧小爸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了之前欧慧君给他的夹子,对惊魂甫定的欧慧君说: “我有夹子,你有耳朵。我们都能好好地睡觉啦。”
欧慧君一听是这么回事,有点懊恼地说:“唉,就拿着一个假耳朵,恐怕我也很难睡着呀。算了,快开饭了,小爸你先休息一下吧。”说完,欧慧君拎着橡胶脑袋,摇着头走了出去。
清早起床,有许多孩子在咳嗽,还有的孩子开始呕吐起来,欧慧君无恙,她急忙跑去找裴芳和欧小爸,两人急匆匆地跑进集体卧室里。
裴芳问正在照顾孩子们的勤杂阿姨王姐和欧慧君说:“昨晚还是好好的,今早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欧慧君急得直流泪,摇头说:“不知道!今天一起床就有几个孩子不行了。”
欧小爸说:“会不会是昨天晚上的饭菜闹出的事啊?这上吐下泻,有点像吃坏了肚子。”
裴芳忙问勤杂阿姨:“王姐,昨天的饭菜有什么问题吗?”
王姐支支吾吾地说:“我昨天……发现之前用过的米桶里还有些旧米,我以为晒晒就能接着吃了……”
裴芳着急了,说:“八成就是这些米惹出的事,王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王姐羞愧得涨红了脸,急得差点哭了出来,也不等她解释,裴芳转身对欧小爸说:“快去请医生!”
欧小爸急忙飞身离去。
不一会,欧小爸领着身穿长袍马褂的老中医带了两个伙计拎着大包小包赶到了,老中医一进门,闻到屋里散发出的浊臭味,连忙喊道:“快通风!把所有窗户都打开。”随着乒乒乓乓的开窗声音,外面的阳光照进了房间,大宿舍里亮堂起来。欧小爸看到房里的孩子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哎哟哎哟地叫唤,病情似乎比他出去时加重了不少。
裴芳见大夫来了,忙迎上去:“大夫,您给看看,这些孩子们八成是吃坏了肚子,从今天起床之后就都上吐下泻的,您快想想办法吧!”
老中医不慌不忙,他向欧小爸和裴芳要求道:“让孩子们到外面去看病!这屋子里瘴气重,需要先熏一熏。”等孩子们都出去以后,老中医吩咐着伙计,其中一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里边是一些草药。伙计们娴熟地把艾草堆积到房子的角落里,点上火,烧了起来。股股白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的清香。
艾草熏起来之后,老中医一行人退出了房间。
草坪上,老中医和两个伙计在给孩子把脉,孩子们有的虚弱地坐在地上,有的实在支撑不住就躺在地上,欧慧君从房里拿了床单铺在草地上,让他们躺了下来。欧小爸和王姐在来回奔波,给孩子们送热水喝,裴芳着急地走上前对老中医说:“大夫,诊好了吗?需要什么药呀?我们马上去煎药!”
老中医边把脉边说:“我看了看,孩子们得的怕是疟疾,但只切一两个孩子,怕是不能万全,我还需要再为几个孩子把把脉。”
裴芳更急了:“大夫,那麻烦您快点,这些孩子平日里吃的东西就算不上好,怕是撑不了太久!再说,煎药还要那么长的时间呢!”
老中医脸上也有无奈之色。他说:“我得再看看几个孩子,才好决定最后下方子啊。”
裴芳说:“时间要是拖得太长了,孩子们肯定顶不住的。”
欧慧君扶另一个孩子躺下,看到大夫还在慢腾腾地诊脉,也是暗自焦急不已。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把正在忙活的欧小爸拽到一边,跟他说:
“小爸,你去把唐先生请过来吧!”
欧小爸又急又怪,问道:“唐先生?哪个唐先生?”
欧慧君忙说:“沪生大哥啊!”
欧小爸此时更感蹊跷,他说道:“叫他来干嘛,他是教书的,又不会治病!”
欧慧君却忙说:“他会治病的!你忘了,他不上课的时候,就去给那些洋人看病啊!”
欧小爸像是根本没在听欧慧君的话:“洋人治的是洋人的病,再说咱们这里已经有三个大夫了!行了行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快去帮忙!”说罢,就要走开去照料孩子们。
这时轮到欧慧君急了,她扯住欧小爸的手,大声说道:“好好听我说呀!你看看孩子们,坐都坐不住了,这老中医看不过来呢!”欧慧君声音太大,传到了老中医耳朵里,后者也没抬头,只是皱了皱眉。
欧慧君继续说:“你还记得我能认出来西药的名字吗?那就是沪生大哥教给我的!现在多一个医生就能多一种办法,说不定沪生大哥还有什么西洋的法子,可以给孩子们用哪!”见欧小爸还在犹豫,欧慧君撅起嘴:“你再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欧小爸虽然身手矫健,但是做起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事,比欧慧君还是差远了,无奈之下只能答应:“行,那你可得把孩子们照顾好了,我去去就来!”刚撒开腿走了几步,突然一个激灵又跑了回来,对欧慧君问:“唐沪生他人在哪儿,教堂吗?”
“对!你快去啊!”欧慧君急不可耐地催促。
欧小爸再一次地撒开腿飞奔而去。裴芳专注于孩子们的病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裴芳站在一旁心里万分焦急,她每天都在为这群孤儿吃跑肚子发愁,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是没钱又倒下这么多孩子,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欧小爸脚程又快,不一会便到了教堂门前。看着教堂高大紧闭的双门,欧小爸虽说是第一次进教堂,也是位夜行侠,胆大无惧,倒也没什么拘束,再加上孤儿院孩子们的病情急如星火。欧小爸顾不了太多,对着教堂的房门一顿猛敲。
“来了!”屋内人用中文招呼,打开门,睡眼尚惺忪的一位神职人员向着欧小爸说:“现在不是礼拜时间。”
欧小爸说:“我找唐沪生。”
神职人员指了指旁边一栋尖顶画着一个大大的“+”号的房子说:“他在福音堂。”
欧小爸推开紧闭的福音堂大门,对里面大声喊:“唐先生在吗?唐先生在吗?”
顺着一个长长的走廊,欧小爸径直往里面走了进去。他借着高高的贴着花纸的窗口透进来的光线观察着,沿着走廊摆放的一长溜的玻璃罐子,那里面浸泡着的物体,欧小爸不确定是不是动物的内脏。但是在一处光线明亮的玻璃缸前,欧小爸止住了脚步,他分明看清了玻璃缸里泡着一个还没出生的人类的胎儿。胎儿的眼睛还没睁开,身体静静地悬浮在药水之中。见过不少骇人场面的欧小爸一时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他慢慢扭过头,注视着那刚走过的一长排玻璃缸,他惊恐地发现那玻璃缸里都是人的内脏。欧小爸有点抓狂,他大叫一声:“啊!”
旁边一个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唐沪生带着白帽、口罩,穿着白大褂,满身血污地走了出来,他对欧小爸突兀的来访显得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欧小爸一时没有认出对方来,一步跳出好远。他惊恐地看着对方。唐沪生连忙扯下口罩说:“我是唐老师,今天我不上课呀。”
欧小爸指着唐沪生胸前的血污,又指着玻璃缸大声喊道:“你在干什么?”
唐沪生笑着推开身后的门说:“我们刚给一个病人动了一个小盲肠手术,这外面玻璃缸是我们做病理研究的人体器官标本。”
欧小爸探身看了看手术台上的一动不动的病人半信半疑地问:“那他怎么不动了?”
唐沪生笑着走进手术室说:“病人刚动完手术,麻药还没醒了,你可以进来看看。”欧小爸口中吐出了小刀,右手攥紧了小刀片,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手术室,他紧张而又急于看到手术台上的病人是否安好。唐沪生轻松地笑着说:“我们西方的治疗方式跟中药治病很不一样,我们的医疗器材是不是你从没见过。”说着他拿起一把手术台上的金属用具。
欧小爸脚下不由得退了小半步,他吃惊地问:“这不是刀吗?”
唐沪生说:“这刀看是谁拿着,打仗的拿着是杀人的工具,我们拿着的是救人的手术刀。”
欧小爸又紧张地用左手指了指手术台上的病人,只见唐沪生脱下手套,开始用手轻拍着病人的脸来。他轻声说道:“醒醒吧!手术已经结束了,醒醒吧!”只见病人的眉毛动了动,上肢也举了起来。“是个活的吧?”唐沪生幽默地对欧小爸笑着说。欧小爸赶紧把手上的小刀悄悄地塞进嘴里。
“说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欧小爸急忙说:“我差点忘了,孩子们今天突然都生病了,慧君说什么也要请你去,哎,等会路上再跟你说,咱们这就走吧!”
说着,欧小爸将唐沪生往房外拉,但唐沪生反倒拉住了欧小爸:“等等,等等,你说孩子们生病了?生的是什么病?有什么症状?裴小姐请医生来了吗?”
欧小爸急了:“都是上吐下泻的,肯定是吃错东西了。大夫已经到了那边啦,行了行了,其余的我待会再跟你说,快走吧!”
但唐沪生却站在那,若有所思,随后挣开了欧小爸,往房间里的药柜跑去,边说:“稍等片刻,我拿点药马上就好!”
欧小爸急得“哎”了几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裴芳和欧慧君还在为照顾患病的孩子们奔走着,欧慧君不时望向大门口,老中医和他的两个助手也还在一个接一个地给孩子们把脉。这时欧小爸终于领着唐沪生冲了进来,唐沪生还拿着上次带来的手提包。欧慧君看到马上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唐先生!你总算来了,快,你快看看弟弟妹妹们!”
唐沪生也没有时间和裴芳打招呼,便直接跑到一个躺在床单上的孩子身边,拿出听诊器,棉签,木条等一干器具,对孩子一阵功夫施展。孩子一来早就跟唐沪生熟识,二来也是没什么力气了,没有对这些奇怪的家伙做出什么反应。老中医和助手们看到是个人高马大的洋人,也没说什么,倒是裴芳想叫他,但被欧小爸挡住了。
唐沪生这时向裴芳欧小爸打招呼叫来两人,对他们说道:“裴院长,小爸!孩子们应该得了malaria,我这里刚好有抗malaria的药。”他从包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十几粒白色的药片来。对欧小爸说道:“刚才你等的那一会,就是去拿药了,这种药叫做‘金鸡纳霜’,是专门用来治疗malaria的。小爸,请你把药分给我刚才已经看过孩子们吃,每个人只能吃一片,需要喝着水一起吞下去,裴院长,麻烦你去准备一些热水。”
两人虽然也不知道这些小药片能不能有效,但是素知唐沪生本身有行医经验,情急之下也顾不了太多了,便去照唐沪生说的去做了。裴芳叫上了欧慧君去倒热水,欧小爸则把药片分给孩子们,让他们吃药。
老中医看见了,连忙跑了过来,他看了看欧小爸手上的药片,问欧小爸:“这是什么?是何种药材制成?”欧小爸本来就没把唐沪生的解释听明白,现在自然答不上来,唐沪生见状忙跑了过来,对老中医说:“大夫,这是西药,是专门治孩子们的这种病的,请相信我,我也是医生。”
老中医说:“可是这……”话还没说完,裴芳赶来解围:“大夫,这是我们孤儿院的兼职老师,也是一位医生,我们信得过他,现在情况紧急,就让他用药吧,也请您继续给孩子们把脉。”老中医也只得作罢。
裴院长走到院门门口,准备去找张叶山汇报。这时一直在人群中忙碌的唐沪生走过来,他手里拿着十几粒白色的药片,他说道:“院长,这是西药片“金鸡纳霜”,专门对症的,见效会很快。”
老中医在旁边轻声插话说:“这白色药丸里面是什么都看不见,凭什么就相信它能治病?”裴芳满脸狐疑地看着义工唐沪生。
唐沪生问欧慧君:“老中医在问什么?”
欧慧君说:“他不知道这个白色药丸里面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唐沪生说:“你告诉他这个药是专治malaria的。”唐沪生不知道疟疾中文怎么说,就直接说了英语。欧慧君一直听不懂疟疾这个英文单词,就连问了几次唐沪生,malaria是什么病。唐沪生解释了几次,欧慧君还是不懂。唐沪生说:“是通过蚊子叮咬传播,都会造成病人的恶心,呕吐,溶血性贫血,低血糖,肺水肿及休克。要加紧灭蚊子。”
鲍伯伦抱着一大堆药盒走进门面。鲍伯庆问:“这进的是什么药?哪来的?”
鲍伯伦一边堆放着药盒,一边说:“这是租界医院进的金鸡纳霜,这种药是治拉肚子用的,见效非常快,立竿见影。刚从印度船上下来的货,现在只有外国人办的西药房里才有这种药卖。”
鲍伯庆说:“也只有租界里才有人要这种药,中国有钱人都是到中药房里抓药吃的。一般市民也吃不起这西药。”
鲍伯伦说:“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药还不知道,这药只要治病就肯定卖得好。病急乱投医嘛!你没听说雍正皇上当时拉肚子,什么天下神医都来了,就是止不住。还不是教堂神父带着这金鸡纳霜去了皇宫,四大臣还怕人家下毒,主动代皇上先吃下西药,雍正看到大臣们吃了药并无反应,才放心服用,吃下去第二天就好了。”
鲍伯庆摆了摆手说:“你就别说皇帝吃西药什么的。前些年,那么多教堂里的医生和教士都被杀了,你说如果老百姓都相信西医和西药的话,至于杀掉那么多外国教士和医生吗?”
鲍伯伦说:“那些发生的教难中确实有很多流血事件,传教的想通过治疗教民的身体再去救赎他们的灵魂,以为这样传教的效果会更快、更好些。没想到他们的育婴堂、教堂、福音堂治病跟我们的传统医治习惯完全不一样,比如中医是把医生请到家里来问诊,而西医他们是留观留医,加上他们血腥的外科手术以及日夜紧闭的教堂大门,这就不能不让见识不多的看不起病的民众生疑了,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血案。但是这些都是暂时的,西医还是有很多优势的,首先我们自己要了解,先学好西药的各种用途和计量方法。这西药我们应该是做得起来的。”鲍伯伦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被逼上梁山了,为了鲍家,为了迎接袁小琳母子的回归,他必须把西药做起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欧慧君带着欧小爸急匆匆地跑到孩子们的床前,欧慧君指着床上一个昏过去的孩子说:“就是他,一动不动的,喊也喊不应。”
欧小爸一边掐着孩子的人中一边问:“吃了中药吗?”
欧慧君说:“吃过一会了。”
欧小爸说:“快去叫唐沪生来!”
一会欧慧君带着义工唐沪生跑了进来,欧小爸就让欧慧君告诉唐沪生:“找他要那个什么金鸡药?”
欧慧君连忙说给唐沪生听,唐沪生张开手掌,他的手里攥着那几粒药片。欧小爸一把夺过药来,就准备掰开病孩的嘴,给他灌进去。唐沪生连忙制止,他抓住欧小爸的手,对欧慧君说:“只要两粒就行,晚上再吃一次。”欧慧君连忙抢过药片和欧小爸一块给孩子喂了下去。
已经是孩子们得病的第三天了,欧慧君也被传染了,几乎全院的孩子都躺在床上,张叶山在杨威、裴芳的簇拥下正从孤儿的集体卧室里往外走。
杨威做贼心虚地故意大声责问裴芳:“给了你们这么多的经费,都花到哪里去了?还去吃发了霉的陈米,你们要好好查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挥舞着手中的手套,唾沫横飞地说道。
裴芳说:“福音堂的唐医生说这不是吃坏了肚子,是蚊子传播的,现在要赶紧灭蚊。”
张叶山用手示意杨威不要往下说了,他插话说:“我看这个病是越来越厉害了,可以断定这已经是疟疾了,要马上把孤儿院封锁起来。一不要让疾病再蔓延出去,以免整个上海都流行起来;二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制造民众的恐慌和混乱。”
刘处长听完张叶山一席话嘴张得老大,他完全被吓住了。他急忙问张叶山:“那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张叶山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边走一边说:“蚊虫叮咬,盯上谁谁就得死。我引咎辞职!”
杨威的脸色一时变得煞白,一只蚊子嗡嗡叫着飞了过来,杨威连忙喊着:“这还有一只。”大家闻声跑出去好远。
张叶山接着又对杨威说:“不过若是把握得好,也是一个机会,这次租界肯定会有一笔不小的专项医疗救治费用会马上下拨,要购买大批的药材。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就会赢得商机。”
杨威紧张的脸马上松弛开来,他唯唯诺诺:“卑职明白,我马上会组织充足的药材以备急用。”
吹着哨子的巡捕在驱赶着人群,不让靠近孤儿院门口。一些医生、公职人员戴着大口罩、手套,全身包裹着,步履急促地赶来救治病人。杨威紧随着张叶山准备离开孤儿院,裴芳快步追了出来,对着两位上司欲言又止。杨威面有愠色地对裴芳说:“你老找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医生,你快回吧,真死了人,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你。”
裴芳说:“找医生也要给钱啊!我们请不起医生了。”
杨威从公文包里掏出几把鹰洋来,黑着脸递给裴芳说:“就知道给我哭穷!”
裴芳连忙两只手捧住。裴芳知道不是被逼到这个节骨眼上,杨威的钱是挤不出来的,这钱真来自不易啊。
张叶山上了车,对着杨威打趣着说:“人家钱是你的,身子也是你的,你还没有好脸色。”
杨威摆了摆手:“这女人就是贱,你给她冷脸,她就对你服帖;你给她笑脸,她就给你使性子。”
张叶山用手指点着杨威说:“你啊!对付女人真有一手。”
杨威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摩挲着下巴说:“现在我们要对付的可不是像女人那么容易了,是疟疾啊!这病看样子大夫是没什么辙了。去年江苏扬州一地闹疟疾,我还去了现场,死了好几百人,没办法,只能让枪兵围起来,谁也不让出去,一直到死完了才打住。”
张叶山疑惑地问:“我怎么没听说?”
杨威说:“舆论都让控制了,大小报记者不让去扬州。”
张叶山说:“那看样子孤儿院死人是难免的,关键是要控制好舆论,绝对不能让报界给捅出去,给上海民众带来恐慌,这是对民众极大的不负责任。”说到这,张叶山的口气显得很有正义感,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仆在对民众发表大会演讲。
杨威说:“说得极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叶山挥了挥手说:“去报馆,开个内部会议,统一舆论口径。”
裴芳正蹲在地上,数着杨威给的钱。
欧小爸追了出来,喜形于色地大声嚷嚷:“院长快来,那孩子醒了!有救了,唐先生的药管用了。”
这可是个大好消息!裴芳惊喜地说:“是吗?是那个药丸子吗?”
欧小爸一着急,说话嘴都打结:“是是是,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丸子,叫那个什么……金鸡银鸡的,几粒就见效了。只不过唐医生的药太少了,必须要赶紧去买!”
裴芳又急了起来,“那这西药去哪儿买啊?”
欧小爸说:“这个交给我!”
裴芳塞了一把鹰洋给欧小爸说:“快去!”
欧小爸接过鹰洋飞也似地跑了开去。
欧小爸一脸汗水着急忙慌地闯进西药药房,一直冲到柜台前才刹住脚步,玻璃柜台都被他撞斜了。鲍伯伦连忙扶住了欧小爸,关切地询问:“先生,你没事吧?”
鲍伯庆捧着书没起身,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救火来的还是买药来的?”
欧小爸喘着粗气说:“救人,是救命!你有那个金鸡银鸡的什么西药吗?”
鲍伯庆和鲍伯伦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欧小爸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来,他递给兄弟俩,鲍伯庆不认识英文,瞄了一眼说:“这是什么药啊?”
鲍伯伦接过纸条:“是金鸡纳霜,专治疟疾用的。”
欧小爸赶忙说:“对对对,是治拉肚子的,有没有啊?赶快!”
鲍伯庆说:“有啊!”他从药柜里拿出了两盒递给欧小爸。
欧小爸说:“少了,少了!几十人要用啊。”
鲍伯庆马上从库房里搬了两箱出来,说:“喏,全在这了。”
欧小爸把身上所有的鹰洋都掏了出来,摆在桌上说:“掌柜你看这些钱够不够?”
鲍伯伦说:“用不了这么多。”
欧小爸说:“你再给我备点药,我担心这些不够啊。”
鲍伯庆面露喜色地问:“是哪里闹病啊?”
欧小爸立马变了脸色,横了鲍伯庆一眼:“你很高兴吗?可以卖药赚钱了是不是?”
鲍伯伦连忙插话说:“先生误会了,我们是担心你回程太远,请回吧!都等着用药呢。”
欧小爸闪身回去了,鲍伯庆猛拍大腿,大喊了一声:“老天不负咱们啊!是不是这就是你说的疟疾啊,估计这病还在发作期,还会有更多的人难逃此劫。”说完鲍伯庆大笑不止。
鲍伯伦数落着鲍伯庆说:“你也积点德吧,都像你这样做买卖,买棺材的成天盼着人死,买药的成天盼着人病,人家不恨死我们做买卖的了。我们是买药救人,替人解难。”
鲍伯庆说:“哥!那都是一回事,为什么说是一回事呢?因为……”
鲍伯伦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别瞎掰了,忙点正事吧,你去看看我们还有多少现金?马上备好所有的资金,我到码头仓库去提货,你去租界地所有的西药房去,把金鸡纳霜的货全部买回来,给钱也好,赊账也行,记住:要全部的金鸡纳霜!”
鲍伯庆会意地拍了拍鲍伯伦的手臂:“垄断!我懂了,我们全部加价卖出去。”
鲍伯伦白了弟弟一眼:“我们可不能趁人之危,不加价,可以从此树立我们店的口碑。”
哥俩一块关上店门,鲍伯庆眼里放着亮光,钦佩地望着鲍伯伦说:“哥,你还真有两下,我们要是加点价,这回肯定可以挣个盆满钵满。”
鲍伯伦懒得再跟这个鼠目寸光的弟弟多费口舌了,提高了声音说:“你还走不走?快去收药!”
仓
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品,在一间小办公室里,鲍伯伦在跟一个买办模样的人谈着要买所有库存的金鸡纳霜,买办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你能一次付清全款,我就给你全部的货。”
鲍伯伦商量着说:“我先付你百分之三十的款,三天内就可以付完全款。”
买办不干:“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从没有这么做过。”
鲍伯伦说:“我想问你,你这里的金鸡纳霜是备了打算销售多长时间的货?”
“一个季度。”
鲍伯伦说:“一个季度的货,每次都需要客户付全款才能发货,对吗?”
“是的,这是规矩!”
鲍伯伦说:“那么你本来三个月才能拿到的流动资金,我三天内就可以全部给你,你不觉得这是桩好买卖吗?”
“这……”买办被说得心动了。
鲍伯伦接着又说:“你无非是担心你的药品的风险嘛,我的店面你都知道在哪,你看看这个租界工部局发的西药经营牌,也可以抵押在你这里。”鲍伯伦一边说一边把西药经营牌照拿了出来,放在买办的桌上,买办接过牌照打量,沉思不语。鲍伯伦又说:“再说实在货要是卖不完,大不了三天就退给你,我也不能当饭吃,你说对吗?”
买办听了这话,眼睛一鼓,说:“这可不行,你得拿钱来,出了货,我就只认钱了。你卖不卖得完跟我没关系!”
鲍伯伦爽快地说:“没问题啊!我保证一分不差把货款给你筹齐了。”鲍伯伦顺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枝红布包裹的高丽参递给了买办说:“这是从我们鲍家仓库火堆里扒出的一棵高丽参,送你们家老爷子炖汤喝。”
买办这下有了笑脸,连忙站了起来说:“鲍家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们的信誉大家心里是有数的,我就帮你这一回吧。”
鲍伯伦正低头察看着手上的几盒金鸡纳霜,走出一间药房门面,他又在向路人打探下一家西药房的地点。
隔着药品展示柜台,洋行襄理将信将疑地问:“你要这么多金鸡纳霜干啥?”
鲍伯伦笑答:“我一个外地朋友急要货,这不找到你这来了。”
襄理说:“我不认识你,你现在又不能付清全款,又要带货走,这生意做不了。”
鲍伯伦说:“我钱现在确实不够,不过你看我身上什么东西值钱,我都可以抵押给你,让你放心。”
“是吗?”襄理眯缝着眼开始上下扫视起鲍伯伦来。他看见了鲍伯伦吊在胸口润泽透明的半块玉璧。他问:“这个东西能抵押吗?”
鲍伯伦爽快地回答:“可以!”
襄理接过柔润莹洁的玉壁仔细端详,窃喜地问:“不值钱吧,不值钱吧?好像还有一半吧?”
鲍伯伦说:“很值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还有一半家人带出去了。很快就会珠联璧合的。”襄理有点不解地听着鲍伯伦的话。过了一会儿,鲍伯伦只穿一身短褂抱着一大箱金鸡纳霜走出了西药洋行。
几辆满载着中草药的胶轮大车停在门外,几位车把式正在歇脚,账房先生在点数,张静安和几位工友正在一包包地往仓库里面扛着药包。
鲍伯伦挑着一大担金鸡纳霜,时间长了,他累得靠着街边的墙坐了下来。跑了大半天,他都没顾得上吃东西,这会子才觉得肚子饿了起来。他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才想起外衣外裤都抵押给西药房老板了。他轻叹了口气,准备挨顿饿了,又累又饿的他竟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好像闻到了烤红薯散发出来的诱人的香味,他翕动着鼻子,这味道越来越浓烈,肚子里也愈发咕咕叫得直响。他不由得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咦,烤红薯真的伸到了他的面前!他抓过烤红薯不由分说塞进了嘴里后,这才看清送他烤红薯的又是见过面的那位老伯。老伯一看鲍伯伦狼吞虎咽的样子,连忙把自己手里的另一个也亮了出来,跟上次一样也囫囵塞进自己的嘴里。鲍伯伦大口吞下了烤红薯,然后笑着对老伯说:“放心吧,我不会抢你的,别噎着了。”
老伯说:“我不放心,这可是我中午的午餐,你没逃过荒。你不知道人饿极了,那可是六亲不认啊。”老伯吃完拍拍手,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吃得苦,挨得饿,吉人天相,不发家,我才不信呢!”鲍伯伦望着老伯远去的背影一阵感动,热泪盈满了眼眶。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觉得自己是在为了家庭的团圆和鲍家的振兴在吃苦受罪,于是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嘴角又流出一丝微笑来。
鲍伯庆喘着粗气,正在把一个大挎包里金鸡纳霜往外拿,口里嚷嚷道:“累死我了,可把我累死了!”王虹雯正在下着门面上的门板。不远处鲍伯伦拖着一辆堆得满满的金鸡纳霜的板车一步一挪地走了回来。王虹雯猛地一声大叫:“啊!是你哥!快帮忙去。”一家三口忙乱中把满车的药卸了下来。王虹雯吃惊地问:“你的行头呢?衣服裤子手表呢?”
鲍伯伦一边大口喝着水一边说:“都变成药了,有的当了,有的押了。”
王虹雯看着鲍伯伦拖回来的满屋子的药盒子,又开始数落起鲍伯庆来,她说:“你们两兄弟,一人拿一半钱去进药,你看看,差别有多大啊,你真的要多跟你哥学啊。”
鲍伯庆争辩说:“我也没办法啊,人家要全款,我又没那么多钱,只能还点价,我既不能偷也不能抢啊。”
王虹雯说:“那你哥就偷就抢了,他还不是软磨硬泡赊来的。”
鲍伯庆说:“我可学不了他,衣裤都不要了,我还要脸。”
张静安正在跟几位工友扛着草药包,一位工友问张静安:“今天怎么进了这么多货,平常一个礼拜都没吃过这么多货啊,把我们累死了。”
张静安就对账房先生喊道:“今天我们得多领几个子吧?这晚上还不知道干到几点去了,给我们买点夜宵吧,晚上肯定会饿的。”
精瘦的账房先生咳嗽着说道:“什么时候给你们这帮孙子配过夜宵,你们想得美,好好干活,干多少活,拿多少钱,这你们都懂的。告诉你们这次我们欧陆药业又碰上机会了,如果这次瘟疫多死几个人,我们的药卖得好一些,兴许老板会多给你们发几个子。”
张静安走过账房先生的面前大喊一声:“饿了,买点吃的。”
账房先生拿着账本使劲在张静安的头上打了一下,口里嚷道:“你这个饿痨鬼投胎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张静安摸了摸脑袋,对着账房先生做了个鬼脸赶紧跑开了。
大道旁,沿街都撑起了充当病人临时休息处所的蚊帐,蚊帐外亮着油灯,看上去很是好看。整个街道弥漫着浓浓的除虫菊、苍术、艾叶熏蒸的味道,街道边不远的距离有规律地架着无数个大铁锅,大铁锅里烧开的水咕咕地响着,水雾就是从一口口铁锅上漫开的。医生在蚊帐外紧张巡诊,巡捕全副武装地在巡逻,有位巡捕还在高声提醒大家:“注意防火!不要把油灯拿进蚊帐内使用!” 杨威、张叶山、刘处长戴着大口罩手套全身几乎都包裹起来了,他们正在巡视疫区。刘处长在向张叶山汇报:“蚊帐我们准备了一千顶,还有板蓝根、鱼腥草、金银花、黄连、柴胡、艾草,蚊香,我们的临时仓库已经装不下了。”
张叶山回过头对杨威说:“你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杨威说:“我们大批的药物都还在路上。”
张叶山又回过头问刘处长:“听说已经死人了,查清楚了吗,死的是哪里的?”
刘处长汇报说:“死了四个,孤儿院有个孩子,另外三个都是街坊。”
张叶山问:“死人怎么处理的?”
刘处长说:“立即就地深埋。”
张叶山先给了大伙一颗定心丸:“大家不要担心费用的问题,只要能止住疫情,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然后他不无忧虑地说,“疫情一直在恶化,有什么招能控制下来吗?再这么下去就会失控了。”张叶山担心疫情弄大以后,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刘处长上前一步说:“听说孤儿院里面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张叶山狐疑地问:“你刚才不是说还死了人吗?”
刘处长诚惶诚恐地回答:“是死了一个孩子,但现在有几个孩子已经完全恢复了。”
张叶山打着哈哈:“那太好了!“又问杨威,”是用了你们的药吗?”
杨威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用右手摩擦着下巴:“他们发病最早,那天我们还没有卖药,大概不是我们的吧。”
唐沪生正拿着一个听诊器往一个小孩的怀里送,小男孩被冰冷的听诊器冷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唐沪生说:“别动!让我听听你肚子里的声音。”小男孩还是调皮地扭动着身体。
裴芳在一旁也笑着说:“他是恢复得最快的,昨天的样子就像只瘟鸡,今天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事了。”
唐沪生说:“我想从他身上找出规律,了解金鸡纳霜对这次疟疾的治疗的效果。”
刘秘书走进来把裴芳叫了出去:“这个字你要签一下。”
裴芳拿过签字笔问:“这些药我可以不用了,因为只要金鸡纳霜就止住了疫情,我们对症下药。”
刘秘书说:“那也不行,你还得把药领回来。用不用我不管,但是这些药你得先领回去。”
裴芳说:“真不用了,再说我也没有更多的钱来买这些药啊。”
“不要钱的药也不要吗?”杨威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他不满地训斥着裴芳。
“不用付钱啊?那我签,我签。”裴芳连忙回答。在裴芳眼里钱比什么都重要。
欧慧君睡在床上,连续几天高烧。欧小爸正在用冷毛巾敷在欧慧君的额头上,为她降温。唐沪生走进室内,欧小爸焦急地问他:“怎么别的孩子都好起来了,慧君的时间怎么拖得这么长啊?”
唐沪生说:“你忘记了,欧慧君是最后一个患病的,这个病菌也和人一样的也有一个生存周期。”
欧小爸说:“不是吃了金鸡纳霜吗?”
唐沪生说:“即使是用对了药,可以消灭它,也会有一个周期的。”
草坪上用蚊帐撑着一个个休息区,到处弥漫着草药烟熏的味道,张叶山一行在巡视,张 叶山在问:“那位中医老先生呢?”
裴芳回答:“他已经离开了,他说他的疗法没有唐先生的快,对这种大面积爆发的疫情确实力不从心。”
张叶山说:“你们这儿的疫情听说已经得到控制了?”
裴芳喊来了刚被唐先生的复诊过的小男孩,她搂住调皮的男孩说:“这孩子昨天还在床上奄奄一息,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张叶山好奇地问:“是唐先生治的吗?”
裴芳说:“正是,现在孤儿院病儿的病情大部分都已经得到控制,都在好转了。”
张叶山颇感兴趣:“唐先生你是怎么治疗这个病的?怎么会见效这么快?真乃神医啊!”他对唐沪生竖起了大拇指。
唐沪生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这是西医和中医不一样的地方,西药强调立竿见影,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中医则注重辨证施治,调养补益,在调理中去除病因而达到治疗目的。我们这次疫情来得快,来得猛。是因为孤儿院的厕所是共用的,这个病正好是通过蚊子叮咬传播。现在上海的厕所不多,大家习惯用马桶,早晨起来马桶到处乱倒,蚊蝇泛滥。所以才在短时间内爆发了这么严重的疫情。不过金鸡纳霜是疟疾的最佳用药,一上这个药,疫情就很容易控制。”
张叶山对刘秘书说:“马上传达下去,大量采购金鸡……金鸡什么?”
裴芳说:“金鸡纳霜。”
“对!金鸡纳霜,大量购进。”张叶山看了一眼杨威说。
账房先生正在跟杨威通德律风,账房先生说:“租界、虹口码头仓库、徐家汇我都去调了货,可都没货了。以前我们没有经营过西药,这方面渠道不多。是不是到外地去想想办法?”
杨威说:“我不管!上海是中国西药房最多的地方,全国的西药都是从上海发的货。这里都买不到,那全中国就都缺货了。你们现在全体出动,哪里有药就去那里买回来。反正要买到。”说完德律风就挂了。
账房先生拿着话筒在那发呆,张静安有点幸灾乐祸地凑了过来:“呵呵!挨老板骂了吧?”
账房先生一脚踹到张静安的屁股上,使劲地喊了一句:“都滚出去给我找药去!”
大奥西药房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大家都是排队购买金鸡纳霜。鲍家老小全体上阵,收钱的,发货的,维持秩序的……只有鲍伯庆显得悠哉游哉,他站在鲍伯伦和王虹雯的身后一直唠叨个不停:“你们看这么多人排队买药,全上海只有我们这有货了,为什么不加点价卖出去?”
王虹雯看了一眼鲍伯伦的表情。鲍伯伦说:“现在是大奥药业重振药号的关键时刻,我们进这么多的货,不是靠暴利来挣钱的。我们大奥现在需要的是人气口碑,有了这个垫底,以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缺。”王虹雯没吭声,让他两兄弟在一旁打嘴仗。
鲍伯庆又说:“你要人气和口碑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挣钱!现在我们已经有挣大钱的机会了,为什么要放过呢?为什么还要脱裤子放屁呢?刚才有人在说租界的金鸡纳霜已经都翻两番了。”
鲍伯伦头也不回地忙着:“是啊,最终目地是为了利润,但是人气和口碑先要攒在前面,挣钱要在后面,这个次序不能乱。把目光放远点,不要只盯着鼻子尖这一点儿地方。”
王虹雯这时抬头对着鲍伯伦说:“你弟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能赚到的钱我们也别放过吧?”
鲍伯伦说:“不行,今天绝对不行!今天我们只要平价卖药,赚到的不仅仅是钱,我们赚到的是民心。”
鲍伯庆在一旁哼哼:“没听说过民心值钱的。”
张静安走到了大奥西药房门口,好奇地打探大家在排队买什么药。一位阿叔告诉他,说:“全上海都不用跑了,只有大奥药业有平价金鸡纳霜。租界药房也有存货,可那价格都涨好几倍了,老外都是奸商啊,趁火打劫!”
旁边一个大嫂插话说:“趁人之危!还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大奥药房好,坚持不涨价。”张静安听说是在卖金鸡纳霜,马上在大家“不要插队”的责骂声中挤到了队伍前面去,一直挤进了柜台里。
张静安进去张口就喊:“伯伦哥哥,伯伦哥哥,跟你商量个事!”
鲍伯伦头都不回地回答:“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张静安见鲍伯庆在一旁没什么事,就拉过鲍伯庆说:“这里不方便,我们进里屋说话。”
进了库房,张静安说:“一桩大买卖,你们还有多少金鸡纳霜?”
鲍伯庆指了指身后的码得很高的箱子说:“这都是!”
张静安兴奋地说:“原来上海的金鸡纳霜都到你们家了,现在欧陆药业愿意出高价收购你们所有的货,全部给现金,怎么样?”
鲍伯庆听得眼睛都晶晶发亮,他说:“好啊!全要吗?”
张静安说:“是啊!”
鲍伯庆说:“成交,给你回扣!”
这回轮到张静安的眼睛发亮了,他也兴奋地说:“你们涨多少?”
鲍伯庆一边拉开库房门一边兴奋地说:“这要让我哥来做主,这样一来他既不用背发国难财的名声,又可以让药涨上几倍挣到钱,太好了!”
鲍伯庆走到柜台前,附身在鲍伯伦的耳朵边,兴奋地跟鲍伯伦耳语着。张静安则得意地注视着鲍伯伦的表情。鲍伯伦听完鲍伯庆的话后,一步就站到了柜台上,大声对着排队的市民说:“现在为了避免一些奸商和小贩平价抢购大奥药业的金鸡纳霜,然后高价卖出,让要用药的市民买不起药,现在我们开始限额购买。每位排队的市民都只能最多买到四盒金鸡纳霜,请大家原谅。”全场响起了掌声。然后鲍伯伦跳下柜台,回身对鲍伯庆和张静安说:“如果我们加价卖给了欧陆药业,欧陆药业又加价卖给这些急需救命药的市民。那我们对得起这些病人吗?”
鲍伯庆有些火了,他说:“我们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明天我们这个店子还开得下去吗?让欧陆药业来帮我们卖,他们有很多销售点,说不定市民更方便了,再说你还限量销售,万一疫情控制住了,药还窝在我们手上怎么办?”
鲍伯伦说:“只有从我们这里卖出去的金鸡纳霜,我们才有办法控制价格和质量。现在是西药进入老百姓家庭最关键的时候。”他冲动地一把拖过鲍伯庆说:“还记得前些日子吗?国人不了解西药,认为西药价格高,很少来试用。我们一天到晚都没有个顾客,想想那时我们有多绝望。现在机会来了,而且就掌握在我们手中。难道你又想断送这一大好机会吗。这一次,如果百姓尝到了用西药治病的甜头,那以后咱们西药生意的门路就算打开了。我们现在这样卖药,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绝不能让欧陆药业加价把西药的价格炒起来,不然以后还有谁会相信西药,谁还会再来大奥药业来买西药呢?最后受害的还不是我们大奥药业!”
鲍伯伦松开鲍伯庆的领口,大声喊着:“张静安!你站在那儿干吗?想不想帮着一块卖西药啊?”
张静安如梦初醒,大声应着:“好的,我来了!”
鲍伯庆听着哥哥这一席话,眨巴着眼,想了半天脑筋才转过来,自己给自己轻扇了一个嘴巴子。
督军在气愤地质问张叶山:“我问你,这孤儿院的疫情发展得这么快,上海的民众都被吓坏了,你看上海的大小报登的文章。都是一篇叫苦声。张会长,这场瘟疫会把上海吃掉的。”言语之中透出几分恼怒。
督军的公子连忙走上前去,对督军解释说:“这次也不怪张会长他们,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实际上疫情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没有扩散开来,死的人也不多。张会长他们一直奋斗在第一线,尽心尽力。”
督军把桌上的一根雪茄烟塞进嘴里,张叶山连忙走上前讨好地为督军把烟点上。督军说:“这疫情上海的舆论却实是反响过大了,在民众中散布的尽是恐慌情绪,搞得我没有半点面子,我们要总结教训,管好报纸,不要让这么多负面的东西,来抹黑我们上海,抹黑我们政界,对那种恶意抹黑污蔑我们的报刊,我们要抓一两个典型,关了他们的门,端了他们的饭碗。看他们下回还敢不敢乱写文章,乱说话。你们好好收集一些报刊证据,看谁在乱说?”
张叶山连忙附和着回应说:“督军所言极是,我们一并收集一下,上海的报界不整顿也是不行了。”
杨威到了张叶山家,进门就道歉,他说:“知道会长被督军批了。”
张叶山说:“这次上海不听话的报社有好戏看了,督军说要整治了,该关门的关门,该抓的要抓,我们注意收集一下各报社的信息。”
杨威兴奋地说:“那就太好了,是该治治这些无法无天的报社了。”
张叶山说:“知道就好!上面的事都是我在给你们担待着!再有你那些中药要不是我让刘处长他们使劲压给下面,哪里推得动?”
杨威连忙谄媚地说:“全赖张会长鼎力相助,有了张会长才有我杨威的今天。”
张叶山意味深长地说:“都是自己的事,就不要客气了。现在对瘟疫最有效的是金鸡纳霜,你们找到货源了吗?”
杨威有点遗憾地说:“租界、虹口码头仓库、徐家汇我们都去调了货,但是都没货了。”
张叶山插话说:“只怕洋人不给吧?”
杨威说:“别说真有货洋人不会给,像以前我们去拿过别的西药,他们确实不给,说我们不是经营西药的;但这次确实连洋人那儿也没货了。”
张叶山说:“不是经营西药的?我们自己发个牌不就行了吗?”
杨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能这样我早就办了,可租界工部不认,说是经营中药的就不能经营西药,不能给牌。不过据我了解,上海做金鸡纳霜的也没挣到钱,这么大的瘟疫金鸡纳霜的价竟然都没涨起来。”
张叶山说:“这就有点怪了,按说这么一场大病,别说是唱主角的金鸡纳霜,就是敲边鼓的西药都会涨上几倍的,为什么这次没涨?”
杨威说:“这说明国人对西药还是不看好。”
张叶山说:“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金鸡纳霜已经成为这场瘟疫的救星了,这是谁都知道的,这个价位没有跟风,肯定有别的问题。”
杨威说:“那我再找人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