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温柔一刀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死人，霍天青当然也不例外。

霍天青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也是活人，而且比任何人都鲜活。

他十七岁闯荡江湖。

这时的他志比天高，相信自己不但可以超越父亲天禽老人，而且也认为整个天下都将臣服在他的剑下。

用了三个月，他便成名，半年名动一方，一年名满天下。

他没有走捷径，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做了一连串轰轰烈烈，为人拍手称快的大事、好事。

十八岁，他就被誉为新起一代的领军人物，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成就不可限量，或许会超过古往今来所有的名侠。

霍天青也这认为。

这时的他雄心万丈，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没有什么人是他超越不了的。

他认为自己超越父亲天禽老人是迟早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必然能带领天禽门再上一层楼。

霍天青继续在江湖闯荡，他铲除奸邪，行侠仗义，锄强扶弱，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名头越来越大，江湖人对他的评价也越来越高，每个人都很看好他，不少人甚至认为他已算是大侠。

可是，他自己却越来越泄气。

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在世人眼中，他距离父亲总是遥不可及。而且他自己也发现自己和父亲的差距实在太大，如一道鸿沟，不可逾越。

霍天青几乎都绝望，认为此生超越不了父亲。

不过，他不甘心，还在继续前进。

有一次，他追杀阴山四鬼来到祁连山，被暗算受伤，为阎铁珊所救。

阎铁珊对他非常看重，委以重任，他为了报答阎铁珊，于是成了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

谁也不知道他愿意成为珠光宝气阁的总管，一方面是报答阎铁珊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则是已自觉无法超越父亲，自暴自弃。

这个时候的霍天青，心已死了一半，他已失去了往日的雄心壮志。

不过，他总算还活着，并不算是个死人。

后来，他遇上上官飞燕，在上官飞燕的建议下，谋划金鹏王朝的宝藏，成为天下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

霍天青其实有犹豫，因为这么做无疑要除掉阎铁珊，阎铁珊是他的恩人，他怎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可是，为了超越自己的父亲，他还是选择做这件事——他觉得虽然在武学成就上无法超越父亲，但至少在权势地位上已达成超越，只要能做成。

后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他不甘心，想要极力挽回，最终霍休虽然死了，但他的计划也彻底失败。

他发现自己已完全忘记了父亲的教诲，将昔日侠义精神完全抛弃了，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当他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都厌恶的人时，他的另一半心也死了。

不过这时他没有彻底心死。

他彻底心死是因为阎铁珊的态度。

阎铁珊无论怎么对他，就算是要杀他，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阎铁珊非但不杀他，而且继续相信他，对他委以重任。

阎铁珊的态度就如一口刀。

温柔一刀。

温柔的让霍天青无地自容，以至彻底心死。

霍天青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实在不配活着，不应该活着。

他已想到了死。

他想过自杀，不过这个时候脑海浮现了陈安。

他认为自己纵然要死，也应该死在有资格杀他的人手里。

霍天青决定让陈安杀他。

今天这顿精心准备断头饭不是陈安的断头饭，而是他的：

——他希望自己死的庄严神圣。

计划非常顺利，一切都很顺利，可最终还是被陈安看穿。

陈安深深看了霍天青一眼，这人已不配让他杀，再次转身，朝门口走去。

霍天青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或许我的确已成了死人，但你莫要忘记我这个死人还是可以杀人。”

陈安大门口停下，道：“看来纵然我不想杀你，但还是要杀了你。”

若有人要杀自己，当然要出手。

霍天青冷酷道：“是的，今天这里至少有一个人会死，你若心软或留情，死的很可能是你，因为我绝不会对你留情。”

陈安沉默许久，才开口：“我三天后再来，如果那时你还在这里，不管你是不是死人，我都会杀你。”

霍天青不满意，道：‘为什么要三天后？’

他但求速死。

陈安回答的非常干脆：“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杀的人是个死人。”

霍天青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

房门打开。

陈安大步走出。

走廊上有十多个人，他们都是天禽门的人。

陈安、霍天青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他们听得很清楚。

这些人望着朝他们走来的陈安，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这个年轻人总算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忽然，这些人齐刷刷跪在地上，重重给陈安磕头。

一个。

两个。

三个。

每个人都重重磕了三个。

他们磕完头，然后站起来，让开道路让陈安通过。

这些人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已将一切都表达出来。

门口处，霍天青直挺挺站着，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可是眼泪却已从眼眶滑落。

他觉得心口发闷，堵得慌。

“吼！”

霍天青大吼一声，从窗户掠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廊上不少人立马追了出去，还有一些人毕恭毕敬站着，一脸尊敬与感激望着陈安。

这其中有樊大先生、简二先生，还有那个秃顶的老人。

这秃顶老人是这些人的首脑。

他双手抱拳，对陈安拱手道：“多谢，多谢，多谢。”

他一直在说多谢，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认得他的人看到他这样子，一定很惊讶，在他们记忆中这个老人一直是硬汉，怎会露出软弱之态？

他叫山西雁，以一双铁掌威震关内三十年，人称‘关中大侠’。他是江湖鼎鼎大名的人物，不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很少有人知道霍天青是他的师叔。

陈安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杀死人。”

山西雁苦笑道：“不管如何，我都要谢你没有出手。”

陈安淡淡道：“你们都给我磕了六十个头，给三天时间我也不亏。”

他的语气言辞都很无情，很让人生气，但这一刻山西雁等人没有生气，完全没有。

就算再继续磕六十个头，他们都愿意，只要霍天青能活下来。

陈安道：“三天后，我会再来，你们若不想他死，就带他离开这里。”

樊大先生有些生气，忍不住道：“你好像认为自己必胜？”

陈安淡淡道：“难道不是吗？”

樊大先生很生气，很想发火，可终究忍住了，与其他人目送陈安离开。

他们心里也知道如果三天后霍天青还是这种状态，必死无疑。可是他们也一点法子也没有。

他们心里均很清楚，如果想要霍天青活，就只能带如陈安所说，带霍天青走。

可是，如何才能劝霍天青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