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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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鬼

驴车被拦住了,王寿和驴车的主人说了几句话,便招手请魏聪上车。魏聪登上驴车,盘腿坐在一堆麦草上,他注意到驴车的车轮是实心的——居然没有辐条,他不禁暗自兴奋起来——这可是一项不错的技术改进,自己得记下来。

驴车上的空间有限,王寿他们两个只能徒步跟随,两人挺着胸脯,把长枪靠在肩膀上,就好像两个护卫。微风迎面而来,带来即将成熟的麦香,魏聪打了个哈欠,他又有点困了,除了屁股下的驴车颠簸的厉害,一切都很好,怎么样给马车减震呢?弹簧还是皮带?魏聪开始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答案起来,正思忖间,突然听到前头赶驴的车夫唱道:“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

魏聪听不懂那车夫唱的什么,但听声调高亢悠长,倒也别有风味。他正想着要怎的才能尽快学听说,打破语言障碍,从道路两旁的草丛中冲出四五个汉子来,手中拿着竹枪短刀。还没等魏聪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腰眼就被一个硬物顶住了。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自己又遇到盗贼了!

“汝是何人,车上坐的可是荆州蔡氏的客人!还不快放人!”王寿的反应最快,他一边与王葛背靠背挺矛阻止四周的盗贼,一边对车上喊道。

“什么狗屁荆州蔡氏!”那驾车汉子用匕首抵住蔡聪的腰眼,迫使其跳下车来,笑道:“汝可曾听过绛衣将军的名号,快放下兵器,交出财物,饶尔等不死!”

“绛衣将军?糟糕,是张伯路!遇上这厮,可完蛋了!”王寿闻言大惊失色,原来这张伯路本是江陵人氏,少年时就好勇斗狠,带着同乡的恶少年四出抢劫财物船只,他喜欢头戴赤色头巾,身着绛袍,自号绛衣将军,麾下有四五百人,都是轻狡亡命的少年,相邻郡守官吏奈何他不得,甚至派人与他送礼结好,免得遭到他的抢掠。

不过这张伯路是有名的生活豪奢,讲排场,走陆路则是车骑开路,走水路就有轻舟护送,即便是侍从之人,也身着锦袍。看这几个劫道一身破麻衣,只有竹枪短刀,分明就是寻常的小毛贼,怎么看都不像是声名赫赫的绛衣将军的手下。看到这里,王寿心里便生出疑心。

“还不让他们放下兵器,不然我就杀了你!”那车夫见王寿和王葛不放下武器,对蔡聪喝道,蔡聪猜出对方应该是想要拿自己胁迫那两个兵士做什么,他咬了咬牙,脚上一钩,将自己的背包从驴车上带了下去。

落地的背包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王寿灵机一动,赶忙喊道:“张将军,你不过是求财,这行囊乃是这位郎君所有,里面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你何不取了行囊离开,大家都好!”

那车夫看了看地上的行囊,想要弯腰去取,又怕被魏聪所乘,便踢了魏聪一下,指了指那行囊。魏聪弯下腰,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副小圆镜来,随手打开一看,顿时把那车夫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这,这,难道是水晶镜?”

魏聪没有理会他,将镜子递给对方,又从里面摸出一物来,就这般他从里面拿出了四五物件,众人莫说见过,便是想都未曾想过世上竟然有这等奇妙之物。这时魏聪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黑色的棍子来,递了过去,那车夫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却不想他手刚刚挨到棍子,便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电击,顿时浑身剧烈颤抖,小便失禁,头发膨张,扑倒在地。

“雷,雷电!神仙,神仙!”王寿站的近,看的很清楚,那车夫刚刚的样子,分明是被雷电击中,他没想到这个来历不明的魏郎君竟然还能役使雷电,这岂不是个活神仙。想到这里,他双膝一软,下意识的跪了下去,王葛也赶忙跟着跪了下去。

魏聪目光扫过四周的盗贼,他有意识的让自己目光淡漠,没有感情,显然,刚刚那种电击给了这些盗贼很深的印象,他决定趁热打铁。魏聪将电棍举过头顶,让所有人看清电棍的末端,然后按下按钮,淡蓝色电火花在电棍的末端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宣泄着未知的神秘力量,这顿时击溃了盗贼们最后的抵抗意志。

“求神仙饶命!”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仙人饶命!”

盗贼们丢下手里的短刀和竹枪,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魏聪收起电棍,对王寿做了个手势,王寿赶忙站起身,在驴车上找了根绳索,将地上的盗贼们和车夫都捆成一串,拴在驴车车辕上,挺着胸脯,得意洋洋的向蔡不疑的别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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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不疑别业。

“什么?魏郎君是个活神仙?”蔡不疑正要放进水桶中的脚停住了。

“不错!”王寿脸上满是得色,很是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得意,他已经把自己列为魏聪的首席追随者了,颇有与有荣焉的意思,他便将途中遭遇盗贼,被魏聪以雷法擒拿慑服之事讲述了一遍,最后道:“那伙盗贼出来抢劫撞到了铁板上,还真是倒了血霉!”

“真的是绛衣将军张伯路?”

“哪能!”王寿笑道:“是个冒名的小贼,原本是西乡里人,叫张元,想要借张伯路的名声抢劫,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张伯路的手下怎么这么寒碜,只有竹枪短刀!”

“原来是这样!”蔡不疑松了口气,苦笑道:“这世道真的是愈来愈不成了,光天白日,几个小毛贼拦路抢劫郡兵护送的宾客!”

“谁说不是呢!”王寿叹了口气:“那这几个小贼怎么处置?”

“马上要收麦了,家里人手不够,让他们先替我把地里的麦子收了,再送去县衙!”

“是!”王寿应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游徼您刚刚从县衙回来,可知县尊如何处置那赵延年?”

“你是问赏赐的事情吧?”蔡不疑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让你失望了,县尊已经赦免那赵延年了!”

“啥?赦免赵延年!”王寿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他可是灭了曹家满门呀!少说也有二十多条人命,那赵延年便是有十条命也没了!”

“你不知道,新来的县令是马融(东汉末年著名大儒,卢植、郑玄皆为其弟子)的入门弟子,用的是春秋决狱!”蔡不疑叹了口气:“那赵延年欠了曹无疚子钱,还不起他的父母坟地便被曹无疚占了,还将其坟头都平了。县尊便依照春秋经义:父母受辱,为人子者必报之说,便赦免了赵延年的死罪,只教训了他几句,便放他走了!”

王寿听到这里,已经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所谓春秋决狱,又叫引经决狱,经义决狱,是是指两汉时期儒家学者在审理案件过程中,抛开国家法律,引用《春秋》等儒家经典作为审理案件的依据的司法活动。汉武帝之后,儒学逐渐官学化,儒家学者往往会利用法官的身份,直接参与案件审理或讨论。

儒家化的司法官员在参与案件审理的过程中,面对汉初制定的体现法家精神的汉律,又不能及时修改刑律和曲解刑律的情况下,采取了直接引用儒家经典作为案件审理依据,从而实现对司法活动的儒家化改造。

就拿赵延年这个案子来说,就适用于儒家的原心定罪原则,即根据行为人主观心理动机的善良与凶恶,来断定行为人是否构成犯罪,是否应当给予处罚的司法原则。“故《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赵延年虽然杀了曹无疚满门,但他的动机是因为父母受辱而报复,此乃至孝,不但不应当处罚,还应当褒奖。

看着王寿失望的背影,蔡不疑撇了撇嘴,其实这件事情的真相并非仅仅如此。县尊以春秋决狱赦免赵延年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却不在这里。那个放子钱的曹无疚几年前与宫里的大长秋曹季兴联了宗,每年都会运送大笔钱财去雒阳,算是宦官在地方上的党羽。这位县尊应该是党人一脉,赦免赵延年恐怕有利用其手打击宦官党羽的缘故吧?自己一个小游徼就犯不着掺和进这种旋涡里了,不然什么时候被一口吞了都不知道。

蔡不疑突然觉得木桶里的水有些凉了,他向门旁侍候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拿着木桶往里面添加热水。蔡不疑惬意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双脚被热水包裹的感觉,现在看来,自己先前对这位魏郎君身份的猜测恐怕是有些孟浪了。

秦汉时世人对这种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人有一种统一的称呼——方士,当然,也不是说一位太学生就不能同时是一名方士,实际上在当时的士大夫群体之中,把大量业余时间花在占星、谶纬、炼丹服药求长生、习练房中术的人大有人在。

但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黄老之术盛行的前朝了,自从孝武皇帝“废驰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已经在东汉社会的上层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而这些原本活跃于上层社会的方士们就被逐渐边缘化,神秘化,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走下社会中下层,与民间原有的巫术等文化相结合,形成了一种新的宗教——道教,在蜀中、江淮、吴越、荆楚等南方地区尤为盛行。

这种宗教不可避免的和下层人民的反抗运动结合起来,成为其有力的思想武器。这种有宗教背景的农民起义被东汉的统治阶级称之为妖贼,而这些宗教人士在蔡不疑眼里,无疑就是潜在的危险分子。

“妖贼还是太学生,还真是说不清呀!”蔡不疑自言自语道:“罢了,听其言而观其行,先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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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寿,你看这样改装之后,车上是不是舒服多了?”魏聪笑嘻嘻的问道,身着无袖青布短衫,头裹幅巾的他至少从表面上看去,除了身材特别高大,皮肤白皙光滑之外,已经和当时大部分平民没有什么区别了。

“是舒服多了!至少不怎么颠屁股了,就是晃得更厉害了,坐久了会头晕,我宁可走路!”王寿笑哈哈的答道。

“不识货的土鳖!”魏聪无奈的腹诽道,他在蔡不疑别业待的一个月时间里,除了抓紧时间学习语言和书写之外,时间就花在改进马车上,在发现当时早就有了新式车轮之后,魏聪就进而改进了当时四轮马车,尤其是悬挂系统,他将原有的将车厢直接刚性连接在车架上改为用皮索悬挂在车架的支杆上,这样马车行驶时的纵向起伏就会被转向为横向摇晃,不但乘客的屁股会舒服不少,也提高车辆行驶的安全性。

王寿倒是没有察觉到魏聪的不满,他笑嘻嘻的探出头,看着道路两旁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晃,不时可以看到道旁行走的农妇,那些是给田里劳作的男人们送饭的。每当看到这些女人们时,王寿便神采飞扬的唱起一些粗俗民谣,引来了不少嗔骂声。

“老王,看你的年纪,家里有媳妇吧?”魏聪皱着眉头问道。

“有,娃都有三了!”王寿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路旁一个正在整理衣衫的少妇,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最大的那个明年就要交算赋了,想起来就头疼呢!”

“算赋?”魏聪闻言一愣,他这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人头税的意思,小心的问道:“这算赋多吗?”

“多吗?”王寿回过头,苦笑道:“郎君您是贵人,哪里知道这些,一个半大娃,无论男女,年满十五就要交官府一百二十钱,折算成粮食就是一斛二斗米,还有劳役,兵役、田租,年纪更小的娃只能吃饭不能干活还要交口赋,您说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