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墨客耀大宋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奉旨填词

宋仁宗(一年)初年,柳永进京参加进士考试,不意落第。他是又伤心又气愤,谁都说,这是有才之士大展抱负的太平盛世,而他,被人称为“柳氏三绝”之一的柳三变,同三接、三复两位兄长名满天下,如今却金榜无名,究竟是什么缘故呢?这大概就是自古以来所说的,盛世明君一时遗弃了贤才吧!你还有什么可说?才子词人,注定只有白衣卿相的命!算了吧,什么功名利禄?那不过是谁人的诱饵、毫无意义的浮名,既然不能叱咤风云一世,何不恣狂放荡一生!因理想的破灭、仕途的失意而产生的痛苦、怨恨、颓丧、自嘲,万种情思,一时如波翻云涌,起伏在他的心中,他愤然写下了述怀词《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本来热衷于功名,经过这次挫折,他一时振作不起来,便终日出入于瓦舍、勾栏、教坊、妓馆,同乐工歌女为伍,真的过起“偎红倚翠”、宋元时大城市里娱乐场所集中的地方。宋元时百戏杂剧演出场所。

“浅斟低唱”的放荡日子来。这一方面,固然是他消极颓废生活的避风港。另一方面却也玉成了他在艺术上成为影响一代词风的文坛巨匠。他本来精通音律,工于诗文,如今又沉沦社会的最底层,熟悉了下层市民的生活和新鲜活泼的俚语,因而在乐工妓女的鼓舞和要求下,他创作了大量适合歌唱的新词。甚至“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词,始行于世。”(叶梦得《避暑录话》)正因为如此,柳永词传唱极广,南宋文学家叶梦得在丹徒遇到一个从西夏回朝的官员,谈起柳永词,这官员说:“在西夏,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同上)。柳永词,自然也传入了皇宫。宋仁宗赵祯也很喜欢柳词。他每次宴饮,都要让侍宴的宫女唱柳永词,一首接着一首,不过不是《鹤冲天》这类词。

柳永落榜后,虽然发誓“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名利之心却存而不泯。他一次机会也不肯放过。不久,便又强打精神,积极准备应考。在考试前,时逢仁宗寿辰,一个大臣为了取悦仁宗,声称天上有老人星现,于是让柳永作一首贺寿的词。柳永以为这是进身良机,就写了《醉蓬莱》: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新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宋人杨提《古今词话》说:“此词一传,天下皆称妙绝。”其实,这首词是应景之作,充满了歌颂升平的庸俗气,就艺术来说,毫无意境,在柳词中只属劣等货色。词呈给赵祯,赵桢一看打头一个渐字,便有几分不高兴。读至“此际宸游,凤辇何处”,脸色顿时变得凄苦悲切。原来古时“宸游”是帝王的代称,“凤辇”是帝王坐的车子。柳永的原意,只是歌颂当朝仁宗皇帝乘坐“凤辇”去“管弦清脆”之处游乐。没料到,仁宗在哀悼死去的真宗赵恒的挽歌里,也有“宸游、凤辇”的设问,柳永触到了赵祯的伤心事,又移用了赵祯得意的好词妙句,怎不使仁宗恼恨?当赵祯读到“太液波翻”四字,终于忍不住怒气三丈,他质问近臣:“柳三变为什么要说‘太液波翻’而不说‘太液波澄’?”说完,便愤然把柳永的词扔在了地上。原来,这太液是皇宫花园中的池塘。“太液芙蓉未央柳”(白居易《长恨歌》),那是何等幽雅的去处,柳词作“太液波翻”,造出如此阴恶景语来贺寿,这究竟是祥瑞还是恶兆?难怪仁宗恼羞成怒。

这个原委,柳永哪里清楚,他到考期,仍然兴冲冲地去参加考试。这次,他考中了。然而,当仁宗赵祯召见新中进士,传呼“进士柳三变上殿”时,赵祯龙颜顿改,“谁?是那个写了《鹤冲天》和《醉蓬莱》的柳三变吗?”

唱胪官回答说:“是。”

仁宗气恼地说:“此人只好去月下花前,浅斟低唱,不要‘浮名’,就填词去吧!”

皇帝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就是判决,柳永的进士出身就这样取消了。柳永十分不平,就去找丞相晏殊,诉说自己的不满。晏殊问:“你作曲子(词)吗?”

柳永说:“相公您不是也作曲子吗?”

晏殊说:“本相也作曲子,但是不曾作过‘针线闲拈伴伊坐’一类词。”

柳永听了,知道是口是心非的当权者不喜欢他那些“偎红倚翠”的风流词,可他秉性难改,也不想改,他知道他离不开自己熟悉的平民生活,他再也无话可说,就愤然离开了相府。

晏殊提到的“针线闲拈伴伊坐”,出自柳永《定风波》词,全词如下: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销,腻云弹,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情薄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金鞍锁。向鸡窗,科举时,股试后,皇帝传旨召见新考中的进士,依次唱名传呼,叫胪唱或传胪。

鸡窗,书房。传说刺史宋处宗买得一长鸣鸡,甚爱,常笼于窗下,久之,鸡作人言,与处宗谈论,终日不辍,处宗因此巧言。

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这是一个女子倾诉爱情的曲词。春天来了,花红柳绿,原本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可在她看来,却是一片“愁惨”的样子,所以她总是无精打采,什么事都不在意;太阳已上花哨,黄莺在柳丛穿飞,可她还捂在被窝里不肯起来,脸上搽的脂粉香气没了,乌亮的发髻也散乱了,整天懒洋洋也不梳洗;无奈啊,那薄情郎一去,连个音信也没有。早知是这样,悔当初让他骑马而去,没把他关在书房,还可整天陪伴着他读书写字;如今,我只能同针线作伴,虚掷青春了!这首词,是柳永俚词的代表作。所谓俚词,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通俗歌曲或民间歌谣小调。柳永这类词的特点,就是把爱情写很直白,很大胆,很露骨,这种写法不合于文人雅士的写作传统,大有离经叛道的味道,当然不为当权者所赏,而为平民百姓喜爱。

这一次应进士除名,对柳永的打击更大。他从此更加放纵无羁,不加检点,终日在秦楼楚馆同乐工歌妓厮混。每作一新词,他都在词后这样落款:“奉圣旨填词柳三变”。在这奇特的落款中,我们分明感到柳永那强力压抑着的怨恨与痛苦。他的强颜欢笑,不过是剧饮自戕的苦酒罢了。

虽然柳永在宋仁宗景祐元年(年)曾进士及第,做过小官,但终于沦落天涯,穷愁潦倒,最终寄食润州(今江苏镇江)寺庙,在贫病交加中死在僧舍。他终老无子嗣,还是一群歌妓筹资掩埋了他的骸骨。一个深得下层百姓喜爱的词人,身世如此寂寞凄凉,实在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不过,人民没有忘记他,歌妓乐工尊他为唱本的祖师爷,有一话本《众名姬春风吊柳七》,说柳永死后,每年寒食节,汴京妓女都到郊外集会,吊祭柳永,后世相沿成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