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职场朝廷》：职场朝廷
中国人造出了很多场，赌场、官场、情场、市场、职场，有形的场，无形的场。人在江湖，逢场作戏，有场的地方就有戏，有戏的地方就有冲突，有争斗，有委屈。职业不同，职场的环境便不同，我所描绘的职业环境，以制造业的生产工厂为例，是一家之言，无意说全天下的职场均如此，如果你的职场和我描述的有冲突，不一致，请坚信你一定是对的，这个需说明在先。其次，我的讲述只是个人偏见，不是真理，不是唯一，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也总有能放准的那个“海”。
这个“场”存在，便不是唯一的存在，一定有相似的职场环境。当把职场遇到的困扰，以严肃的方式呈现并讨论，同时将职场环境的悖论拿到桌面上讲述，与历史作对照，能发现很多有意思的规律，发现历史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循环播放。时时不同，事事雷同，我们穿着现代服饰，讲着普通话，进入现代职场，玩的游戏、做的表演，不过是百千年前先辈们早已玩剩的套路，甚至与先辈们比，当下的表演更拙劣，职场的有些角色更“怪异”，更无底线，人作为人力资源被物化、异化的更夸张。
职场里的很多场合，很多问题，人们只是随口说说。在彼此间的合作中，也仅限于说的人随便讲讲，听的人姑妄听之，好多事情没有讲清楚，好多问题没有说明白，话说的云山雾绕，活干的云里雾里，文件编的前后文不通，脱离实际，失去指导价值。职场人的生存环境处处凶险，充满挑战。把事情做完做好似乎变得无比艰难，工作似乎永远也做不完，问题似乎没有尽头。作为职业打工者，我希望能追根溯源，找到可行性的生存策略，将职场上没有说明白的问题，不会被说明白的问题，试图讲清楚。
六部是古代朝廷中较为普遍的中央行政机构。分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从其掌管的部分职能，能从现代公司中找到和其一一对应的职能部门：
吏部：掌管文职官吏的任免、考核，相当于现代企业中的管理层、人力资源部。
户部：掌管户口、财政收支及预算、税收等，相当于现代企业中的人力资源部、财务部、商务部、采购部、生产部的综合。
礼部：掌管考试、教育、宴会食品等，相当于现代企业中的行政管理部、后勤保障部。
兵部：掌管武将选用、军令等，相当于现代公司的管理层、法务部、档案室。
刑部：掌管刑法、复审等事，相当于公司里的行政管理部，生产运营中的质量管理部。
工部：掌管工程建设等，相当于现代公司工程部、安环部。
这些部门的领导，在明朝时统一归皇帝管理，统一向皇帝汇报。现代企业中，各部门经理统一向事业部总监汇报，在小公司里直接向总经理汇报。他们每天去上班开会，就像古代的上朝，说了什么不重要，只有开会才能说废话，每天都只在会议上讲话，不上朝，不开会，彼此就不说话。开会上朝，叽叽喳喳，毫无主题的随意发挥，说到时间差不多了，散会，退朝，吃饭，下班，一天的俸禄工资就这么到手了。与古代不同的是，现代人开会，没有被杀头的风险，可以张口就来，胡说八道，没有规章制度指导和制约，说错了不用承担后果，说对了是本应如此，呜哩哇啦的专家遍地都是。明朝朱元璋主政时期，官员们每天上朝，都要在家门口举行仪式，穿戴整齐，抱抱老婆孩子，交代清楚后事，然后诀别而去，老婆孩子就在背后哭，散朝的时候，老婆孩子在家门口等着，如果看到活人回家，就会庆祝一番，庆祝又活了一天。所以，古代上朝有风险，现代人开会无生命风险，顶多被骂两句，骂就骂吧，反正钱不少。现代企业中无耻的人很多，没有危机感，胡说八道也不会被怎样，也就我是流氓我怕谁了！反正我脸皮厚，也不要脸，不犯大错，不做实事，会下跪，会舔，跪舔是他们的生存艺术和生存技能，只要把老板搞爽，把公司搞黄了也不怕，搞黄不犯法，搞黄了这一家还有无数的下一家。
当有新经理入职时，总经理带着去各个山头挨个拜过去，第一次见面，彼此加个微信，留了电话，该进的群拉进去。晚上吃饭，互相吹一波牛逼，仰仗一番，握手之后就是对手了，各种历史典故也准备好挨个上演了。在宫斗剧里，主要角色上朝后就开始争吵，现代会议室里，部门经理进门落座后就开始大声喧哗，各个都像是掌握了绝对真理，非杀死对方无以解恨。必须得皇帝总经理到场，到场和不到场差别巨大，露出真面目与隐藏真面目得因人而定，原则性的话只有讲给皇帝总经理听才掷地有声，达到表演的效果。现代公司像是古代朝廷的翻版，现代会议是古代朝会的延续，人群在会议室里，实现了与古代的联动，一脉相承，一起脉动，源远流长。
因此取名为《职场朝廷》，电视剧里的职场是战场、宫斗剧，剧外的职场像是小朝廷，等级森严，各部门有自己的帮派、禁区，时不时将历史典故激情演绎一番，角色不尽相同，剧情往往相似。
人在江湖，人群与人群、地域与地域，都是信息差，人群的常识并不相通，生存游戏也天差地别。现代企业里，人们发明了很多管理概念，每个概念都自诩掌握了管理的真谛，高效、可拿来就用，之所以出现目前的困境，问题没有有效解决，只因为没有学他的概念，没有用他的工具。管理者沉浸在既往的故事经验里，深陷其中，昨日的辉煌势必能掩盖和降维攻破当下的困境，辉煌的故事一讲，所有难题迎刃而解。只要按他说的来，将不会有不良，团队一定不会争吵，企业势必扭亏为盈。这些人在公司里互相撑着，聚在一起头脑风暴，只有风暴没有头脑，只有一个头脑，而没有风暴。企业晨会演变成古代上朝：参会者每天都有故事要讲，一个个讲过去，讲的义正严辞，会议上有无数的建议，无数的补充，无数的“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但会议没有记忆，人群也没有记忆，问题在建议里分叉，话语在此起彼伏里偏离，大家一齐说话，争相说话，音调渐高，谁来做？声音一齐暗了下去。在建议里义正严辞绝对正确，在实施里唯唯诺诺困难重重，出个会议室都会有跌跤的风险。让别人做，说服对方，你看这多简单，先这样后那样，两样措施下去完美解决，一看有让自己做的苗头，这条件不具备那环节不配合，两个困难出来寸步难行。
这时候管理者发言，开始传递优秀团队的故事，故事是解决一切难题的葵花宝典，练此神功不必自宫，你在讲困难，我给你讲故事，你给我讲业务，我给你聊人生，我们都在高效的工作，呈现职业经理人的专业素养，如此才叫专业与管理的“先进”。每天熏陶在这样的故事里，听见专业，讲出专业，用“专业”的词汇麻痹认知，仿佛对于难题什么都不用做，只对着它讲述专业，传递专业，就成了专业，难题便迎刃而解。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不够专业，没有学会他所传递的专业，管理者挂在嘴上的专业，不止可以解决业务难题，还能解决精神困扰、失业难题——未来不想被淘汰，当下必须承受煎熬，受住了你就赢了，赢了别人你就有核心竞争力，将永不失业。这种叙事的陷阱，无知的管理话语，在晨会里发挥的淋漓尽致，张口就来，团队凝聚力演变成了神散形不散的奇特企业文化。年轻人的生命在这样的职场文化里被浪费，每天活在新时代的企业谎言下，无处对话，无处可逃，历史的“大跃进”在历史叙事里过去了，却渗透进了企业里，企业的管理者们正在践行着新时代的数字化大跃进，在各种总结汇报的PPT会议里，员工们和老板们同步达成了业绩上更高、速度上更快、竞争力上更强的共识，在谎言里同时成功，同步见证成功，平凡上班的每一天，在谎言加持下，我们都很成功。
个体在社会中值多少钱，由谁说了算，谁又能算得准？在新职场中，人不知道你是干啥的，不知道你能干啥，你也不知道他是干啥的，甚至你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你啥都干，那就是不值钱的，不值大钱。这个话题可以被讨论吗？可以。奋斗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抗争、反抗、期许改变。把大命题抽丝剥茧，回到个体下——愈来愈多的个体忧郁、病态的网络舆论风向、社会性死亡的上班族、像城市机器人的外卖骑手，人在“人”的层面已消解至干瘪。你感觉痛苦、感到抑郁，医院治不了，社会更治不了，有无数的变动因子给你定性是个体问题，是你自己有问题，社会大方向前进的脚步任何人都妄想动摇或者更改，当然它是正确的，我们为什么要怀疑？我只是说媒体语言最容易偷换“进步”的概念，表面上的衣食无忧并不等同精神底色的风平浪静。我的观察是：社会矛盾在加速度尖锐下去，戴锦华所讲的社会弃民将指数级增长，精神病院将指数级增长，养老院中的新型社会矛盾将集中爆发，教育的改革、城市的规划、企业组织的变革、制造业产品的迭代、各行业的垃圾处理，都将是我们不得不面对和解决的尖锐发展矛盾，需要社会的每一个环节参与。未来的社会如何，我们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赚钱是一种政治行为，也是权力的游戏。仅把其认作是一种经济活动，低头干活付出劳动换取生存报酬，那永远处在被支配的后端，拿一些边角料的回报，忙死于几千块里。很多年前，我经常在西湖边散步，夕阳照着杭城街道，匆忙密集的身影从有腔调的三教九流渐被外卖骑手取代——黄蓝相间、面无血色、分秒必争，西湖边上更是money横流，横流也好，借木心话讲是我来了、我见了、我够了，说的阔气，可我们阔不起来。每年千万级别的毕业生们走入社会，要各个职场接纳他们，职场成了每个人活下去必须面对的课题，是每个人的生命场域。与人群相处，就是与职场相处，绝大多数时间都将在职场中消耗，职场对我们而言是社会的全部，至少是生存样态的“全部”。在群体里待久了，每天都看人讲话、和人讲话、听人讲话，很少能看到“人”在讲人话，大多数时候你不知道他在讲什么话，还没开口都能预判他不会讲人话。职场的自我进化中只有“名”，没有“人”，只有职位，而不知他是谁，我的意思是未来的职场环境是，我们只知道相关环节上需要哪些角色签字审批，需要哪些角色参会，至于这些角色的其他方面，我们将一无所知。职场人的苦闷，职场人的物化，职场人仅留下功能属性，我不知道这是否正常，是否不合理。当下及未来，它都将如此存在。这是否有摆上台面谈论的可能？我觉得很难。
当我们描述和谈论职场时，是谁的职场？以什么身份来谈论？从当下合同工的角度来看，任何人才，作为人力资源进入公司，无论职位高低，都需要签订劳动合同。从劳动合同的角色来讲，大家都是员工，员工聚在一起，就是企业团队，就组成了一个职场，这个职场里，有《红楼梦》式的家族结构，有《水浒传》式的梁山座次，有《西游记》中的背景妖怪，有《三国演义》中的计谋陷阱，任何员工在其中，都能看到前朝历史的缩影，看到朝廷结构、朝廷故事在当下的延续。职场身份的演化，就是一场权利游戏的更迭，身处其中，每个人都难逃角色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