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家即无家
打进入府门时起,许潜就一直在端量这位表兄,多年不见,他倒是愈发显得老成了。
张清河是姑母之子,与自己年龄相差十岁,其自幼丧父,姑母不受婆家待见,又是一介女流,无力赡养,万般无奈之下,所以将他托付给父亲,寄养在了他家。
眼下处于宅院当中,面对这无比熟悉的环境、无比熟悉的人,许潜却没有多少归属感和亲切感。
这里的一切虽然看上去无甚变化,但他能感觉得出来,明显与以前有所不同,甚至还隐隐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感觉。
许潜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不得不问。
“清河表兄,我这一去便是八年,八年不曾见亲人面,实是不肖,不知我父母他们现在何处?还有这府宅,为何又改换了门庭?”
张清河见他一上来便直截了当的发出询问,而且问的还如此刁钻,不好回答,当下顿了一顿,神态蓦然转变,失意悲伤起来。
“唉!表弟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了。”
他长叹一息,端了一杯香茶,起身缓缓走到许潜的身边,将茶水递给了他。
“自你离家以后,舅父舅母日夜思念,茶饭不思、时时伤感,没过两年便忧郁成疾。”
“舅父上了年纪,身体本就不好,那日偶感风寒,一病不起,试了百般药石都不见效用,在家将养了月余,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了。”
“舅父作古后,舅母悲痛欲绝,又因想念表弟,身体是每况日下,这般拖得半年,竟也随舅父而去。”
“可怜舅母临死的时候,还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张清河面有悲痛之色,双眼也湿润起来,微微转身低头,举袖拭了拭眼角。
许潜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闻此噩耗,心胸一时不畅,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只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神情低落,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
“爹娘现葬于哪里?”
张清河道。
“西郊,十八里坡。”
许潜不再说话,也不想说话,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观张清河,则向他说些安慰之言,同时又叫人来去准备酒席,要为他接风洗尘,时不时还朝屋外望望,就这样持续约有一刻来钟,似是打定主意,面朝许潜正色开口。
“舅母在临行前,将这家产托付于我,而今表弟既然回来了,那么理当奉还,所有田契账本存放所在的钥匙都在这儿,任凭表弟做主。”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钥匙,双手呈交到许潜面前。
许潜只看了一眼,便将他伸过来的手推了回去。
事到如今,他对这些东西早已经不甚在意,当下正要回绝,不想却在这时,客堂外两个大汉“蹭蹭蹭”的跨步迈了进来。
许潜打眼一看,但见身着皂服、腰挎长刀、手持枷锁、气势汹汹,正是官门皂隶。
“那个讹诈冒亲的道士在哪呢?”
皂隶身旁,跟着先前挡门的小胡子。
他此时将手一伸,指向许潜。
“就是他。”
两名皂隶见罢,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将锁链套在许潜脖子上。
“跟我走。”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许潜有些惊诧,只觉得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他也没去多想,只是盯向身前皂隶,张口问道。
“贫道犯了什么王法,你们要抓我?”
那虎背熊腰的皂隶冷冷一笑,满脸凶恶。
“哼哼,你这道人私闯民宅,公然冒亲诈取财物,还敢说没犯王法?与我起来。”
说着手上用力一扯,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什么私闯民宅,这是我的家呀!”
许潜将目光投向张清河,却见他此刻俨然换了一副神情,面含冷笑,将方才拿出来的那串钥匙,复又收入了袖中。
“呵呵呵呵,出家无家,做了道士,还哪里来的家呀?”
“你看看清楚,这儿是张府,不是许府,本员外姓张,而不姓许。”
他一脸得意之色,伸手指了指许潜,喝骂道。
“你这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我的府中,乱攀亲戚,企图冒领我的家产,真是胆大包天,罪无可恕。”
“二位,与我拿了下去。”
说罢,袖子一挥,毫不留情。
一幕幕场景,一副副嘴脸,转变之快如同翻书覆页,许潜这会儿哪里还会不明白。
从进门起,这位昔日的表兄就没将他当做表亲来看,而是把它对等于回来争夺家产的眼中钉、肉中刺。
表面迎合,背地里却转头就叫人唤来差役,要将他抓去衙门治罪。
说不得到时候再上下使些银子,没罪也成了有罪,结局便可想而知了。
他目光阴沉下来,盯向张清河,心中的失望要远远大于怨忿。
昔年兄弟之情,一朝散也。
眼见两名皂隶便要动手强行将他抓走,许潜岂会束手就擒,待得二人近身,不曾防备,他右手并成剑指,出指如电。
“噗噗”两声,精准无误点中二人风池穴,刹那间,两名皂隶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头晕眼花,筋骨无力,当场倒地人事不省。
许潜腿部有疾,先天不利,若单纯依靠身法步法辗转腾挪与人对敌,效果不仅不会太好,反而还会给另一条腿施加莫大压力。
他这条右腿五岁时就瘸了,膝盖到脚趾一段是半点知觉也无,连师父也无能为力,只说除非他内练筑基,正式步入修行,促使枯木逢春、老树新芽,方有可能死灰复燃。
所以师父在身法这方面,并没有传他什么功夫,而是从小教他认穴打穴的手段,这样出其不意,有时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站在旁边的张清河与那小胡子,见这两名皂隶被许潜轻轻一碰,随即便不声不响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口角留涎,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无不是大吃一惊,骇然变色。
“好大胆,你竟敢打杀官……”
小胡子指着许潜,唇齿一碰,话未说完,忽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根淡黄拐杖已是迎面打来,不偏不倚,正中面门,打落牙齿三五颗,鼻血迸流,却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将出来。
“唔唔……”
那小胡子双手捂住口鼻,鲜血抹了满面,眼冒金星,想哭却哭不出声。
忽的一跤栽倒在地,痛苦呻吟了两声,渐渐的便没了动静,彻底昏死过去。
张清河几时见过这种场面,瞪大了双眼,吞咽了一口口水,吓得连连后退。
想起他跟了那老道士八年,定然是学了些本事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