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地狱是我家
轰隆一声，一道身影如飞燕而起，似电光而去，花厅的房门应声被破。瓦片四落、尘土飞扬的同时，亦有点点斑斑的血迹飘洒。
在白马过隙的瞬间，左冷禅连踏几步，来到七八丈外，已出了刘正风府邸。
身形一坠，到了一处屋脊之上落足，脚下咔哒一声，踩破了屋脊瓦片，再一点足尖，身形又提纵而起。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一阵骚乱。衡阳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宛若泛起了涟漪，均是抬起头来，兴起连串的大声叫嚷。
“神仙，神仙！”
原来这身影是一去如箭，形容模糊，宛若踏风行云。因衣发掠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甚是飘逸大气，竟令人疑以为山上的老神仙。
直到某刻，行云流水的身形终于是后力不济，停在了一处屋脊，胸口起伏，狂喘几口气来。
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见得他的真正面目，立即发出失望的声音：“啊……”
他们见到的不是想象中超然出尘的仙人，而是满脸鲜血、神色恍惚的黑袍中年男子，一身寒气逼人，最关键之处在于双手齐断，血肉模糊，令人恐怖。
“左冷禅！”
似平地炸开了个雷一般，在场人都是身子一震。这声音竟然是从天上来的，而同样随着声音而来的，却是一个持刀而来的黝黑少年。
少年从天而降！
轰隆一声，似乎从极远处飞撞过来，像是一枚炮弹般砸落到街道中央，溅起无数尘埃，双脚踩地下陷，龟裂的纹路四下扩散，足有四五寸方圆。
无数人惊呼起来，朝着四面八方逃去，让开一个足够大的空间。
空间的中心，王野站了起来。
左冷禅回头一瞥王野，脸上立即闪现了一抹极复杂的神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纵横一世，竟然几度为这么个小年轻坏事，现在更被其追杀。
惊讶，愤怒，耻辱，杀意，佩服，悲怆……千种滋味于心胸一闪而过，左冷禅受情绪所冲激，身子又是摇晃，嘴角溢出一丝殷红。
他哪里敢有半点回答，见了王野便如见了鬼怪，纵身惊跃，身子已飞掠划空，宽袍大袖带起猎猎风声，又往远处逃遁而去。
少年在地面昂扬抬头，凝眸，运气，发力，一手持刀，一手倏然而起，在身前结狮子印，充满威德，霸气凛然。
下一刻，嘴里仿佛含着千百道雷霆，骤然呼啸而出，形成肉眼可见的风暴，以至于气浪翻滚，久久不息，有横空出世、席卷八荒之威势。
“你逃不掉的！”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觉得扑面打来一阵狂风，脑袋也嗡嗡作响，好几个离得近了的，踉踉跄跄几步，被吓得狼狈跌倒。
这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的孩子，怎么举手投足，竟有如此神威！？
王野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样了，伴随着这一声大喝，屈腿再跺脚，两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有别样的魅力，充满单纯而直接的力量感。
砰一声，他身子一动，脚下大坑又猛地下陷几分，人已冲天而起。
现如今的王野，浑身上下俱充满了精力与活力，他首次感觉到了自己彻彻底底的踏入了江湖顶尖高手的行列之中。
一身内力，坚实筋骨，在王野身上合二为一不分彼此，是那样的相称。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身体每一个细微部分里，肌肉和内力天衣无缝的配合。
这就是由外而内生出的内力的特殊性，王野创造了它，它也独属于王野，而并非寒冰真气、紫霞神功之流，属于一个群体。
对王野而言，它的任何特点都十足熨帖，严丝合缝。哪怕是缺点，也是根据王野的缺点而定，能够转劣为优。
“千重关，万重险。终于度过了第一关。”
王野的心情反而十分冷静，一点也不激动，而是一种无比的宁定笃信：“自此以后，我才总算踏足了铁身境界。”
石身者，是求得身重，有九牛二虎、力大无穷、耐力十足种种成就。
交战起来，每每仰仗傲人体魄，不知道在面对同级数的高手时候，占据了多少便宜。
但这境界亦是优劣相当，王野常因不通内力，每每遇到真气贯体之忧，苦心竭力的去弥补缺憾。
手印加持神变，查克拉瑜伽术等等，亦是因此而用。说到底，他这是先天不足，修修补补，勉强行走江湖。
他的武功只能说是“强”，但并不能说是“高”。
老实说，王野是占据了江湖对他了解太少的便宜，若他是个成名多年的高手，人人皆知他对真气的苦手，便有他够受的。
如今到了铁身，则是证就身坚，内力纵横，无坚不摧，方才真正登堂入室，再无任何明显的破绽。和此前截然不同，王野已是既“强”又“高”。
而且不说此后的铜身、火身，就说铁身境界本身，亦有大把探索余地。
王野现在所得，不过其中十之一二。
譬如，董天宝记载下来的十八门“少林七十二绝技”，囊括拳掌指腿、轻身屏息、疗伤祛毒等等，足够应付江湖上九成九的情况。
又譬如，王野会在自身内力的基础上，再度练出十八路“地狱无边、十八黄泉”的真气，每一路真气运使一门少林绝技，随心自如，不比寒冰真气差。
待到这一切融会贯通，内外俱足，王野便真有足够自信，去面对这个世界除了东方不败和风清扬的任何人。
他的路子也不比任何常规意义的修行者，在所有条件堆叠合适的当下，一切成长来自于实战。譬如当下这个时候。
左冷禅也发现了，王野虽有内力，却好像不善轻功。身形快则快矣，实属于力大砖飞的冲击推动，直来直去，一旦离地就无法自控。
要论纯粹的速度，现在受伤的左冷禅绝不如王野，但他以真气推动身法，灵动自如，翻飞如鸟雀，不是王野这种纯靠肉体力量的方式所能比拟。
于是左冷禅不顾内伤，几度发力，身形在半空中回转弯折，想要甩开王野，也的确在一开始起到了奇效，拉开了极长一段距离。
可惜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王野脑子里有一门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蜻蜓点水提纵术”，一边追杀过来，一边竟当场施展活用起来。
体内内力的性质，也随之变化无常，赫然是转变成了“地狱无边、十八黄泉”的第一路真气，身形也逐渐变得灵动自如，渐渐再度追上左冷禅。
两人一追一逃，不多时已跨越半座城池。在某一刻，王野倏然加速，一个箭步，来到左冷禅身后五丈之内。
“糟糕……”
这个距离，微妙，凶险。登时令奔走中的左冷禅头皮发麻，感觉到一阵疯狂的敌意来袭，好像身后有一头惊天动地的洪荒猛兽，正要择人而噬。
回头就是一掌凌空打了出去，他所使用，还是断掌。真气运转到了断处，冲击了封锁的窍穴，鲜血涌出，左冷禅面目狰狞痛苦。
啪一声，气劲也挥洒而出，正撞上王野挥出来的一掌。
两人身在一座房屋之上的半空，经此交手，身子俱是如遭雷击，气浪翻涌之中，同时一震。
左冷禅身形下坠，撞破一处家宅，把瓦片打得如雨而落，惊起周围无数的慌乱。王野身形如一把利箭射出，从天而降跟着追杀过去，
房间之中，左冷禅刚站起来，又不稳当，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抬头一看，王野杀到眼前，翻手单刀劈砍而出。
抬手真气涌动，断掌上的鲜血泼洒出来，如梦似幻地形成了一截一截殷红的冰棱。
左冷禅的动作十分漂亮，但细看却残忍而神奇：他挥舞自己的断掌，掌中喷出鲜血，一旦离体立即给冻结成冰棱尖刺，这是血冰。
血色冰棱寓攻于守，招架王野的攻势同时，枝节曼生叉叉丫丫，从不可思议的角度亦去进攻王野。
这样的招式不再拘泥于任何已有的陈规，而是借以对嵩山剑法、掌法、寒冰真气深入骨髓的理解，临时起意产生的妙笔。
只是用自己的鲜血作为攻势，却也令左冷禅脸色愈加苍白起来，这不仅是因为他再度催发真力，也不只是他挤出自己的鲜血。
还因为寒力四溢，对王野张牙舞爪同时，亦顺着他自己的鲜血往体内蔓延
他能自如运使寒冰真气，不代表自己一身血肉也不怕冰霜。
多年以来，左冷禅不知冻死多少人，如今却首次尝试到自己寒冰真气的威力。毫无疑问，他这是极巧妙的一招，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招。
但更重要的是……这根本是无用的一招。
单刀劈砍过处，血冰应声而断。
左冷禅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在这一刻他忘了王野也忘了攻势，脑子里只有问号。
直到一截飞起的血冰到了眼前，他看得清楚，那截面并非光滑，而是圆润，冒着青烟，滋滋轻响。
一个念头电闪而过，左冷禅终于恍然大悟。
血冰不是被单刀切断的，至少不是在第一时间被切断的，而是被一股强烈的热力所融化，之后再被巨大的冲击力所切断。
答案是……燃木刀法。
单刀的锋芒缠绕着巨大的热力，在左冷禅恍然大悟的瞬间，切断了他的右臂。
左冷禅闷哼一声，额头上露出汗水，身子一倒，踉踉跄跄，背脊彻底撞在墙壁上，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呆呆愣愣，仿佛接受不了这一切，眼神抽离，有些恍惚。
王野刀尖一动，指在左冷禅眉心半寸之外：“左盟主，你输了。”
左冷禅无心也无能反驳这话，曾几何时多么威风的那个五岳盟主，现如今无比颓废也无比落魄。
他的须发皆乱，断了一臂，另一只手的手掌亦断掉，一身鲜血汗水污秽杂乱，看上去简直是一个在泥地里滚了好几遍的乞丐。
“是，我输了。胜败已成定数，你的确比我高明。”
过了一阵，才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王野：“为何还不动手？”
“拿得起，放得下，果然是一代枭雄。”王野不冷不热赞叹了一句：“我想知道，古今福和令狐冲去了哪里？还有，转轮王在何处？”
左冷禅听到古今福和转轮王两个名字，眼里总算跳动了几下光芒，脸上的肌肉极为愤怒地抽搐了两下，忽然脸色一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显是急火攻心、不能自己的模样。
王野亦能理解他，如果转轮王没有冒然对张人凤下手而招惹武当，如果古今福不被令狐冲引诱而去，左冷禅也不会沦落至现在这个地步。
要知道，就算王野现在武功大进，和全盛时期的左冷禅单对单较量，其实还是以左冷禅占据些许优势。
只有更多融汇了几门七十二绝技，对自身内力运用有更多理解，进而把“地狱无边、十八黄泉”真气熟练，王野方有可能扳回一点劣势。
可以说，左冷禅这一败，败得多少有一些冤枉。
如今他听到这两个猪队友的名字，就算本身并非一个输不起的人，亦有些难以抑制。
“你也不必怨恨，他们一个惦记着罗摩遗体，一个窥视着葵花宝典，你和他们合作，早该想到他们会更在乎这些，而不是你。”
王野淡淡道：“你既然自号枭雄，也应当承担起枭雄的失败。妄图借力打力，却无法掌控这两股力量，以至于行事超脱自己掌控，乃是自找而已。”
说到这，他也有些感慨，左冷禅怎么尽招惹主角，一个张人凤，一个令狐冲，嵩山派的大业不坏了才怪。
“……好一个自找。”
左冷禅长叹一声，却又抬头一瞥王野：“听你这么说来，我竟不是走上了错路，而是能力不济。你倒不似天门道人之辈，尽说酸腐无用之言。”
“无论如何，我没办法否定一件事情：若你是东方不败，无需任何手段，五岳早就纳头便拜、心悦诚服。”
王野道：“左盟主，我相信你没有后悔，只是也许死到临头，任何人都会惆怅。但还请回答我的问题。”
左冷禅闭上眼睛：“条件。”
“我不会说饶你性命，因为我就不愿意饶你，而且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
王野道：“但我保证说服四岳，此事不会流传出去，给你嵩山派留存颜面。他日能否东山再起，且看你后人的本事。”
“好。”左冷禅没有丝毫犹豫，极为干脆的应承，这也是他目下的最佳选择了，而且不得不说的是，他极为信任王野的承诺。
无论如何，他总是个愿意以身赴死的人，这样的人没道理不信。
“你的问题，我都有答案。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
“你欲去救令狐冲，这点我知道。但你知道转轮王的去向，又是什么意思？”
“张人凤对我有一份情谊，我要用转轮王的人头，还了这份恩义。”
王野解释道：“因为我以后也许要上武当山，破太极拳。到那时候，我不希望还欠着张人凤人情。”
……上武当山，破太极拳？
左冷禅本来几乎如死灰的一颗心，再次起了涟漪。他缓缓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看向王野，仿佛在看着一个怪胎。
王野则坦然的看着他，也并不把这种话当做什么惊人之语。
《地狱四锻法》是从董天宝的日常记录中整理出来，王野得到的不只是一门武功，他也跨越了时空，和这个偏激、昂扬、天才、孤愤的灵魂碰撞对话。
王野不知道董天宝被张君宝杀死之前，想到了什么。
但他猜测，也许董天宝极为不甘吧，明明自己的火身即将创立成功，怎么就差了那一步？怎么就输给了张君宝？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在他之上吗？
那种强烈的遗憾，没有写在《地狱四锻法》之中，王野却好像能够感觉得到。
对于这位久远也古老的师父，王野并不认可其偏激的观念，但他给了王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王野也总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不过，王野也深知这样的话是太狂妄了，并不准备对外人说。
左冷禅忽然笑了：“好小子，你既成就天下有数的高手，何处不可去，为何偏偏要做这等事情？如此性子，要不是活得特别长，要不就死得特别快。”
他看向王野：“我会告诉你他们的所在，也会在地狱里等着你。”
“地狱吗？”王野淡淡道：“我才不怕，那是我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