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一切还不算晚
康坦是走出上升地才开始意识到不对的。
他们重新坐上马车的时候，希拉恍惚着沉沉睡去了，等她再睁开眼时，忽然问了康坦一句“天已经亮了吗？我们这是要去哪？”
这个问句让康坦怔了一瞬，他连续问了希拉几个关于上升地的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啊？那是什么？你说的是真是假啊。”
希拉所有关于上升地的记忆都消失了，甚至她也不再记得所谓的极北城真相，干净得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过今晚就是圣女的大婚诶，你不去参加吗？”希拉笑着说。
但那个笑在康坦看起来有些诡异。
只有他自己还记得真相，是因为他是特殊的么？
康坦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有那么一刻他确实想过就这么算了，可是希拉傻笑地看着他，和在血瀑布里那个害怕到哭泣的希拉就像两个陌生人，他就又一次莫名地愤怒。但他选择向希拉温和地笑了一下。
“干嘛？”希拉不知为何想要避开康坦的视线，只好小声呢喃。
被他那么看着，总感觉自己睡了这一觉错过了什么东西似的，希拉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烂话了。
“你想出极北城吗？”康坦问。
“有那么一点吧，我听说佛郎机帝国挺大的，但我还从没有出去过。”希拉说。
“好。”康坦笑着说。
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声敷衍，希拉忽然感觉康坦笑着说出的那声好仿佛有些别的、她没有意识到的感情，但她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冰封住的落樱花瓣那样柔软又坚硬。
“今晚零点，教会要发免费的圣餐吧？”希拉看着街头热闹的人们。
“嗯，人人都有一份啊。”车夫回头笑眯眯地说。
“人人啊。”康坦点点头。
今天对于整个极北城都是热闹的日子，今晚意外地不是很冷，因为街头上到处都是人，教士们举着蜡烛在街道里发放圣餐，领到圣餐的人们歌唱秩序之神的慈爱和圣女的仁慈，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发酵般的温暖气息，他们坐着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连东区的人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毕竟不限量的免费餐食一年之中也不多得，更何况还有君纳河畔免费的烟花看。
再怎么心情不好，今天也该开心一天。
康坦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打算先去一趟审判局，从上升地出来后，他就隐隐地意识到那天审判局看到的画面，那个坐在床边的少女，似乎是某种暗示。如果再一次触碰那把剑……会发生什么？
他没什么头绪，光靠愤怒没有用，他不可能只靠着剑技冲进秩序教会和基诺叫板，他在这座极北城孤立无援，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这辆简陋的马车没有帘子，随时都有冰冷的空气从他们身边流过。风中渗透着冰冷清冽的花香，那是教士们手中燃烧的白烛带来的，烛光落在康坦的眉间眼梢，像水一样划过。
希拉心中却微微一动，这一幕应该是有些无聊的，毕竟就这么坐着马车摇摇晃晃也没人说话，只能发呆，但目光看到康坦的时候，希拉却忍不住地低下头，还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伸直腿，小脚外一下内一下地碰着，又假装仰着头看向天花板，实际是趁着抬头的瞬间偷看他，最后歪着脑袋，青丝沿着柔和的曲线滑落，手不自觉地挑起一束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掠到耳后。
过了好一会儿康坦也没出声，好像真的睡着了。
最终，希拉小声叹了一口气，撑着脑袋看向车外，心里也觉得今晚好像是个美好的夜晚，天空被烛光照亮，遥远的地方传来圣歌，白裙修女提着裙摆歌唱，夜色浓郁但温柔。
就是总觉得好像忘掉了什么。
希拉敲了敲脑袋。
“到你家了。”康坦睁开眼，提醒车夫停下。马车停在小门前。
“是啊。”希拉点点头。
康坦扶着希拉下车。
“晚上你去蔷薇大道吗？”希拉低声问，背后的手指在手掌画圈。
“去。”康坦看了眼月亮。当然会去，我会去履行和圣女之间的承诺，不管以什么方式。康坦这样想。
“好！”希拉喜笑颜开，思考了一会，摘下胸前的蓝色项链放在康坦的手心。
是一个精致蓝宝石，折射着烛光，就像希拉的眸子一般明亮，项链明明是冰凉的银，但因为希拉贴身佩戴，还残留着温暖的体温。
“送我的？”康坦问。
“我们晚上见。”希拉点头，笑着招手。
她旋转着转身，打开面前的小门，背对着康坦，双腿笔直，腰肢盈盈一握，脖颈以及肩膀线条完美无缺，旋转后裙摆落下，金色发丝瀑布般洒下来，她被包裹在其中，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
希拉本该是舞会上高贵的公主，可摘下项链的时候她就像你身边的漂亮女孩，是那种能挽着你的胳膊陪你走在路边的女孩。
某种程度上还是个小女孩，高兴起来会蹦蹦跳跳的。
康坦点点头，重新登上马车，轻轻地也向希拉招了招手。
马车启动时，风把康坦的头发吹的凌乱，希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往审判局的道路没什么人，康坦也就这样听着车夫絮絮叨叨地讲圣女有多么好，即使康坦一直沉默着，车夫也能一直讲下去，大概圣女在他们眼里就是完美的。
“到了。”车夫说。
康坦起身，看了一眼手心握着的蓝宝石项链，一路上捂在手里，反而还更加温暖了。康坦沉默了一会，把它塞进内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大概已经能猜到为什么圣女一定要他今晚杀死她了，或许这场大婚本身就是一个超大型的仪式魔法，而圣女就是其中的关键。
她想阻止什么呢？还必须要康坦来完成。
霍斯，圣女，基诺，所有都推着他来到今晚的结局。
可结局一定是他想要的么？
康坦甚至可以在上升地那里直接离开这座城市，但他最终选择了回头，就是因为想要打出自己的结局，他确实算不到很多事，也做不到很多事，但这么多不想的事里，唯独一个必须反抗的，就是被历史的潮流裹挟着前进。
这时远处传来齐声的高呼，似乎是圣女和主教出场了，今晚的极北城就像是一场大戏，每个人都在表演着自己的角色，剧情就像潮水一般滚滚向前。
而康坦站在审判局的门口，双手垂立，象征着秩序的斧头和抽象线条倒映在灰白的眼瞳中。
他默默站立，像是逆着潮流矗立不动的礁石。
这时背后的脚步声打断了康坦的思绪。
“康坦？”
康坦默默地转身。
烟花照亮了那张苍老温和的脸，他穿着红色的长袍，笑看向康坦。
“也许，这一切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