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死亡是新生的逆反

从西区到死亡教会的路程需要坐马车才能到，他们坐上马车时，车夫喜庆洋洋地看着两位少年少女，面色红润地邀请他们参加今晚凌晨的圣女大婚。

据他说全城的人都会去到教堂那里，为圣女和主教献上祝福，感谢他们在过去为极北城带来的安定。

康坦牵着希拉的手，在马车上穿过了君纳河，他也懒得和车夫闲聊了。路上他们就这样靠着车，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希拉把康坦的手抓的很紧，即使只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但希拉睡得很沉。

希拉缓缓睁开眼，疲惫地看了一眼康坦，她枕在康坦的肩膀。

“打搅你休息么？”希拉轻声问。

“不，希拉，只是到了。”康坦说。

他们只休息了半个小时，希拉虽然依旧疲惫，但下车后冷风一吹，却好像饱饱睡了一觉面色竟然有些红润。

希拉扶着康坦的手走下马车。面前的两堵狭窄高墙中间穿过来阴冷的空气，视线越过中间只能一人通过的窄巷，就能看到“上升地”中高耸消瘦的尖塔刺破天空，从上往下凌厉的棱与线扎入地面。

“能进去吗？”希拉问。

“这里欢迎任何寻求欲望的人。”康坦轻声说。

第二次来到这里康坦的心情甚至有些平静，希拉跟在康坦后面，穿过巷子。他们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康坦和希拉匆匆扫了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代表秩序教会的马车飞驰而过。

“秩序教会都动起来了，今晚零点就是大婚。”康坦说，“现在到处都是秩序的信徒在祈福。”

“如果都是假的，这种事情还有意义么？”希拉问。

康坦前进的动作僵硬了一阵。

“我老师以前最想看到就是我能结婚生子……但她死了也没看到。”希拉说。

康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康坦当然明白希拉此刻的心理。人在死之前都会有走马灯般的回忆闪回，虽然希拉没有真正面临死亡这种事情，但当她算清楚那个结果后，早就接近心如死灰了。

“我十九了，”希拉沉默了片刻，“我的老师叫夏泼，那时她是个占星师，当时极北城只剩下秩序教会，她的身份就被剥夺了，为了活下去她去做了妓女，那时她收留了我，但我很讨厌她，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很难闻，像是什么奇怪的枯草味道。”

“什么味道？”

“茶叶味道，很多堕和罗帝国的商人都喜欢喝那种叶子，闻起来像是草。”希拉说。

“茶叶？”康坦皱眉，终于有兴趣去听她的讲述了。本来他并不打算真正回应希拉的讲述的，他没有心情在这种紧急的时刻去听一个故事，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故事只能排在最后。

“是的。她很美，她那个破房子里，几乎夜夜换不同的男人。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黑发和很细的腰，这对于妓女是很好的，那些男人们一扯女人头发，就上瘾了，上瘾了他们就会花更多的钱。我觉得她很恶心，她教我一切一切勾引男人的办法，她说除了占星术她只会这些。但我不喜欢她的那些衣服，那些半透明的绸衣，白色蕾丝过膝袜，三寸高的高跟鞋，都是为了男人准备的。我不喜欢。”德纳芙轻声说。

“嗯。”康坦低声说。

“后来她怀孕了，令我恶心的是她竟然没有打掉这个孩子，要知道像她那样的妓女怀孕了就没有男人了，没有男人就没有钱了。跟着她也没有什么盼头了，原本靠着男人的钱，她还可以指望着住进极北城的主街。所以我就想计划拿她的钱逃走。”希拉说。

“她没有教你占星术么？”康坦问。

“教了，每次和男人搞完，她就会来教我占星术，我想跑的那一天就是她忽然跟说‘希拉，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她把我叫到面前，然后自顾自地卸妆。她在梳妆台前拆下耳坠，手镯，项圈，发簪，都是很廉价的饰品。她用清水一点一点擦掉脸上的妆。最后黑发终于一泻而下，她回头笑着看我，那张脸没有妆后老得可怕。”希拉说，“最后她给了我一把短剑，上面有些东方的花纹，她说这是她从东方带过来的，从小就跟着她，名字叫扶桑，然后她用扶桑给我刻印了环路，最后她和我说走吧，说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我了，我渐渐地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头发一天要用半两梳头油，她养不起我了。我心想她老了，该死了，妓女活不了太久。”

“最后……你就走了？”康坦沉默了片刻。

“我拿着那把短剑就走了，走的第二天我听说她被抓走了，据说是因为占星师的身份被暴露了，她被当成异端烧死在火刑架上了。”希拉继续说，“后来我一个人走在极北城，我忽然发现除了占星术，我什么也不会……”

她的话说得极轻，康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今天确实是一个好天气，适合到处走走，也适合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们最后停在上升地前。

“希拉，你可以在这里离开，我可以一个人去。”康坦说。

希拉沉默了片刻，“我其实没那么害怕。”

康坦无声地笑。

“可以让我看下那把扶桑吗？”

希拉忽然眯起眼睛笑笑，她把胳膊搭在康坦身上，拎起自己的裙摆，一寸一寸地露出了丰满的大腿，就像她的老师那样。

贴着她完美丰盈的大腿，黑色皮带捆着黄牛皮鞘的短剑，短剑密布云纹，正面刻着两个看不懂的文字。

康坦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身，乱发下瞳孔冷淡了下来：“剑身太短、太薄，这不是一把杀敌的武器。”

指尖触碰到她的腿间，他抬头看希拉浅蓝的眼睛。

“这是女人在最后危机时候为了避免折磨自尽用的。”康坦顿了顿，“把这把剑送给你的那个人，一定把你看得比她自己还要重要吧？”

希拉愣住了，一阵忽如其来的眩晕。

她要拼命隐藏起来的情感，那些被她自己深深藏在心底的东西，被他一句话就翻了出来。

她是讨厌那个叫夏泼的女人的。

她想看到那个女人死掉。女人死了，就好像她的过去也被随之抹去了。

可为什么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未来了后，她却开始想到了那个女人。

她浅浅地垂下头。发丝遮住双眼，让康坦看不清她的表情。

康坦看到希拉忽然变得很薄很薄，在中午的太阳里，阳光能穿透她，因此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十分浅淡、朦胧，藏在尖顶投影下，像即将要被猛兽吞掉。

“走吧。”康坦看向上升地。

阳光透过云层，但上升地的地面依旧浮着薄雾。

希拉疲惫地跟着康坦，慢慢地走进去。

康坦握紧她的手，“死亡是新生的逆反，以前圣女和我说这句话时我还不理解……希拉，也许死亡教会不是我们的终点……而是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