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位一体（大章）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即使康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依旧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和自己对视是一种什么感觉？
对面那个自己，无论什么角度都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世上再也不可能找到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唯一的不同是，对面那个自己是淡淡的透明的，似乎伸手就可以戳破。
在康坦开口之前，对面的他忽然笑了出来，瞳仁清澈如水。
“你很惊讶？”他缓缓走近康坦，最后停在康坦的面前。
康坦沉默了一刻，“是的，这是我内心的显化吗？”
“当然不是。”他目光落到康坦手中的判决书上，那张冷峻的脸上忽然涌现出淡淡的怒意，那种怒意不是盛怒，也不是威严的怒火，而是掌握权利的人在王座上习惯性露出带着狡诈的怒意。
“这是……他们为你下的判决书？”他笑了起来。
“是的……”康坦回答。
但下一刻，康坦忽然吃了一惊，面前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忽然急速闪过扭曲的表情，从怒意到悲伤到冷面再到……无数的表情在同一个面部上闪过，他眸子里闪着骇人的光。
看着那张表情疯狂变化的脸，康坦最后触到了他惊喜的眼神。
为什么会是惊喜呢？他看到什么了才会惊喜？
“他们……无权为我们裁决！”
他低声说。
这句话就像是宣言一般，前一刻整个空间还死寂一片，下一刻就忽然漫天卷起飞扬的画作，从他身上就像要迸发出火焰和光来。
天光跃动，画上的天使和圣徒在光影里有了体积，所有的画作都像活了过来，无数画上的事物仿佛走了出来。
书写于画作上和隐藏于插画边框中的所有诗句都如月光流泻下来，画作上的所有火铳、枪支都燃起了火焰；有角没角的、有尾巴没尾巴的、尖牙利爪、尊贵的贫困的各种魔鬼顶着康坦的脸在天光里围绕康坦身边，他们无声地怒吼，像雷霆暴雨倾泻。
他并肩和康坦站在一起，开始了宣判。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啊。”
他张开手掌咆哮，死死地盯着康坦。
谁和他是一体的？
康坦几乎无法理解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的话。
圣女说面见秩序之墙就是面见秩序之神。
那么在面前的，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子，都可能是秩序之神。秩序之神凭什么和他康坦是一体的？他穿越而来不过十几天，前世的记忆还清晰可见，对于这个世界只是一知半解，甚至活动范围都没有出过极北城，对所谓的堕和罗帝国和佛郎机帝国都没有任何印象。
但那个人这么说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惊恐。
这一瞬间从那个人那里袭来的气息就像真正的神灵一般那样至圣至凶。
“你他妈是谁？”康坦想要拔出腰间的挽歌，却发现自己抽了个空。他看见自己莫名地就和对面那个人一样穿上了纯白的礼服，手中捧着的也不再是那判决书，而是一卷祷告词。
“真可怜，你竟然连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个人在康坦身边轻声感叹。
康坦愣了一下，他为什么没有一点记忆了，这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到底在表演什么戏剧，他的演技真深厚啊，即使面对康坦这样一个毫不配合的观众也能一个人入情地表演。
“秩序之神是三位一体啊。”“康坦”笑着说，他捧着一束白色蔷薇放到身前的石碑前。
“三位一体？”康坦迷惑地看向四周，一瞬间所有的画作都消失了，周围变成了远离城市的墓地，但整个空旷的草坪上只有面前唯一一个墓碑而已，方圆一百米生长着密集的树林，树叶绿得发黑，树的外两侧的高楼屹立如高墙，成百上千的旗帜在天空中飞舞。
从高天之下往下看，康坦和“康坦”渺小得像城市里的两个点。
“这里埋葬的是我们的过去啊。”“康坦”指着墓碑上的遗像轻声说。
“我们？”康坦皱着眉问。
“圣父，圣子，圣灵。”“康坦”笑着说，“圣父是过去，圣子是现在，圣灵是未来，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手背上会有脊形印记么？”
康坦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这确实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之一，可他隐隐地在害怕那个答案。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骗局，可“康坦”有必要要费尽心思欺骗康坦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圈套。泽克会那么碰巧地在他在场的时候刺杀马尔神父么？泽克说是神溺教团指使了这一切，可是神溺教团到底从什么地方知道马尔神父的行动轨迹，这座极北城里面发生的巧合就好像一台预演好的舞台剧，康坦只用走出第一步，接下来一切都会不期而遇地发生在他身上。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一个煞费苦心的局！
到底是谁在规划这个局？
那个人有必要花费那么大的心思让他入这个局么？
哪怕就像“康坦”说的他们是三位一体的……他们分别是谁……他和秩序之神吗？圣父是秩序之神，圣子是谁？如果圣灵是他，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康坦他是什么，有必要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么？
“康坦”的笑容在他的眼里忽然扭曲起来。
就在“康坦”说话的时刻，他心底涌起强烈的冲动，从心底无数道声音都在警告他，不要让“康坦”继续说下去了，好像“康坦”把所有的秘密都揭开，就会有什么血腥的、苍白的、死亡的东西要降临。
“闭嘴！”康坦怒吼着止住了“康坦”接下来的言语。
康坦忽然感觉到手中握住了一把冰冷的细剑，他一阵惊喜，猛地刺在“康坦”的肩膀，血液透过“康坦”的白衣溅了出来。
康坦狠狠地贯穿了“康坦”的肩膀，推着他，将他钉在了墓碑上。
“闭嘴……”康坦转动剑柄，面露杀意。
“康坦”的脸上带着讥笑，缓缓地挪动背部，露出了墓碑上的遗像。
康坦一瞬间窒息了一般，浑身都是冷汗，那张遗像上竟然也是自己的脸。
这根本不是别人的葬礼，这是他自己的葬礼？
谁埋葬了自己？
“过去已经死了……”“康坦”声音转为低吼，“接下来是现在！最后就是我们！”
康坦握着剑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墓地里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人能读懂此刻康坦的眼神，那双永远灰白的眼睛里，映射天光，就像有什么极恶要从深渊里爬出来。
“听起来很不理解吧？”“康坦”嘲讽地笑了出来。
“但只要我告诉你，秩序的本质就是契约会不会更好理解？”“康坦”笑着说，“教士核心语素是信约，骑士核心语素是护誓，审判官核心语素裁决，火枪手核心语素是勇毅。
教士因信而立，骑士守誓而行，审判官秉公裁决，火枪手捍卫契约。是不是很简单？契约就是秩序的基础啊。康坦，哈哈哈哈，你明白吗，你以为你是在借用别人的力量，但那个时候你是在靠自己！”
“你不是很想知道莱娅到底是谁吗？你不是很想知道极北城到底是什么地方吗？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吗？神溺教团、秩序教会、死亡教会……我已经告诉你了最终的答案啊，但还有好多好多谜题要你自己去揭开啊，不然我们永远也逃不出这个牢笼啊，康坦！”
“康坦”讥讽地笑着，他眼底带着嘲讽地看着康坦。
“三位一体……听起来很高深啊……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康坦缓缓抬起头。
“康坦”怔了一下，但很快再次露出笑容。
“是不是很难过？等你发现所有的真相你会更难过。你是个喜欢悲天悯人的家伙，所以看到路边的流浪汉都要停留片刻，你看到极北城里饿殍满地，就心疼得不行，以为自己只要搞清楚秩序教会的真相你就能够靠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你还蠢得可怜，所有人都在试探你，只有你不知道。你自以为冷血，可你杀了麦尔的仆人还要帮他瞑目，
你就是在自己骗自己啊，康坦，这座极北城你熟悉又陌生，在这里不到二十天你就拥有住宅、佩剑、仆从和职位，你以为你能融入这座极北城，你以为你能拯救这座极北城，你以为你能拯救莱娅？康坦你不要太蠢……哈哈哈哈。”
“别傻了好么？”
“康坦”缓缓地顶着刺穿肩膀的剑站起来，忽然他的表情就从狂笑变成了悲伤，几乎没有任何逻辑。
“快去自己一点点发现吧……先从希拉开始，没有人能帮你清醒过来，只有你自己而已。”
“只是那个时候……你不免孤身一人。”
“康坦”冲他眨眨眼，他忽然伸手撒出无数种颜色的无数块颜料，颜料就像被利刃切碎的花瓣那样飞出，双手以极其迅速而诡异的弧线飞快移动，就像神的手指操作万物的提线。
无数种颜色冲向康坦，就像同时来自过去和现在炽热的拥抱。
“快滚！”康坦”忽然语气咄咄逼人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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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的大门忽然洞开了，巨大的声音响彻整座教堂。
连基诺和霍斯都怔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控制不住地投向教堂。
负责警戒的骑士们同时再次抓紧了骑枪。
今晚教堂里并没有重大的活动，很多骑士和教士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主教基诺和马尔神父都在场，甚至连圣女和霍斯都在场，显然今晚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所以他们整整一个晚上都全神戒备，但他们都没想到意外似乎发生在了教堂之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踏步向前，却在基诺的目光下停下脚步。
“康坦出来了。”基诺面色阴冷。
“会是你想的结果吗？”霍斯轻声说。
这个时候，圣女也面无表情地站着。
“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你。”基诺冷冷地说。
教堂的大门推开了，走出来的康坦抬头，目光没有焦点，平静如潭水。
“判决书？”基诺的表情快速变得难看，他微微低下头，肌肉紧绷，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他在忍耐自己的冲动。
他最不能容忍的某种情况似乎发生了。
“我可以自由走走吗？”康坦轻声问。
这一刻，教堂外的所有人们都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道白色的光从康坦的双手中升起，巨大的判决书在空中张开了，如果极北城的烛光像海，那判决书就像天空。
这时月光从云层里透了出来，悬挂在教堂顶上，康坦踩着月光一步一步地走下教堂台阶，他的影子被拖长在大理石的台阶上。
康坦就像是有过密约的鬼魂那样，穿过人群。
没有人阻止他，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来自心底的冰冷的声音。
“无权审判！”
“无权审判！”
“无权审判！”
直到康坦消失在烛海里，基诺看了一眼霍斯，忽然间危险的感觉像是蛇那样从他的心头游过，留下阴冷的痕迹，他什么话也没说，跑进了教堂里，教堂的大门轰然合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产生了错觉，有什么疯狂的，邪恶的东西被教堂牢牢锁住了。
这场审判被否决了，基诺却在内心得到了结果，他合上大门的那一刻，和站在台阶上的霍斯遥遥对视了一眼，用眼神告诉了他“我拒绝”。
“一切还是会照常发生吗？”霍斯看到那个眼神，明白了基诺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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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坦走出教堂，来到繁华的大街，这里是蔷薇大道，路面上是马车通过的车辙，深夜就要结束，远处天边已经白了，但康坦忽然觉得自己就像离群的黑羊。
沿着君纳河走十多分钟，再拐进几个巷子就能到铁木街。
他的目的地是希拉家。
他的脑袋有些乱，他还不能接受“康坦”的那些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座极北城和圣女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三位一体这种鬼话，大概只是秩序之墙对他造成的幻象吧？但他控制不住这些话在自己脑海里不断地跳出，这太让他慌张惊悚了。
他不可能是这么回事啊！他康坦就是康坦！
他不能承认所谓的三位一体，他努力地把对方看成引诱人的魔鬼，魔鬼嘴里会说什么真话么？魔鬼们只会想着怎么把人吃干净嚼碎连骨头也不吐出。
信了“康坦”他就会被吃掉……
他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忽然怀念起在冰窟边上那个破衣服搭建起来的不能叫做房子的家，比起西区的旅馆，那里他还是睡得更加安心。
有些东西必须自己求证，康坦必须坚信着这一点，才能让混乱的脑袋维持艰难的平静。
他最后站在希拉的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敲响门。
“啊！”
里面传出的不是回应，而是希拉的尖啸！
门里传来碰撞的巨响，火光在门的缝隙中闪灭，木门剧烈地抖动，就好像在发生什么魔鬼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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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薯布丁。今天只有一个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