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管家

此时的花园上，这场疯狂宴会已经转变了足足六次状态。

康坦几乎是忍着恶心作出六幅画作。

而到第四幅画作的时候，康坦已经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人群的情绪被看不见的大手挑拨着，从色欲，暴食，贪婪，怠惰，愤怒，最后到当前的嫉妒。

而被团团围住的钢琴家李斯特一袭白衣在华丽的舞台上暴风骤雨般弹琴。

他的琴声下激昂得像是在演出一场古老的歌剧。

他扮演着一位被放逐的，即将死在极寒之地的神灵。他痛恨着其他的神灵，也仇恨着人类。他帮助人类重建新的生活，在极寒之地点燃火焰，教人类把生铁锤炼武器，在平地上起了高塔，最后却如玩笑一般毁掉一切。人类哀哭着向神灵祈求，想要获取一线生机，但他却任性地诅咒人类，所有人类注定在傲慢中死去。

康坦不知道为什么会听懂这个故事。

但此时那钢琴已经如同命悬一线般只剩下低声的回响。

应该还有一段，傲慢。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宴会忽然安静到极致，康坦和希拉相视一眼。康坦看见了希拉眼中的恐惧。

“何等精美的艺术品啊！怎么能想象这样的好戏没有任何人能够欣赏呢？”

歌尔忽然按住康坦的肩膀，目光越过他看向宴会中心，赞叹道。

康坦明白他的想法。如果没有康坦，这场宴会对于他而言就是一场没有观众的剧场。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容许他的杰作无人欣赏？所以康坦提出帮他作画时，歌尔欣然答应了。

“这是为了尼雅吗？”

这句话康坦想了很久很久。他已经看出来歌尔压根就没想让在场的人活下去。无论是那些沉迷于欲望的人，还是正在作画的他和希拉，都不过是这场戏的配角，配角用完就该抛弃。

但尼雅呢？

在现在这个歌尔心里，尼雅到底是什么？是她的女儿，还是说也是某位存在降临的容器？

康坦说完这句话时，已经准备好了死亡。神经像紧绷的弓，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歌尔。

他也在害怕。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就像和狮子之间的博弈，谁先后退谁就输了，会被对方吃得一干二净。

“尼雅……”歌尔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呢喃。

他放在康坦肩膀上的手掌忽然像熔铁一样炽热，他控制不住地颤栗，脸上浮现异常狰狞的神色。

康坦愣住了。因为普通人绝对不会像歌尔这样颤抖，歌尔似乎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失去了控制，嚎叫着挣脱这具躯体。

尼雅是他在意的点！

康坦心底涌出狂喜，语速极快地说抛出一连串句子，“尼雅不是还在房间等你吗？每天被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怎么也见不到她的爸爸一定很寂寞吧？怕得要死，冷得要死，可为了听爸爸的话，还是乖乖地坐在原地，好像只要一直等下去她的爸爸就会回来？她的爸爸不会回来了吧，哪怕回来了也只不过是个魔鬼，她看到了那只会大声哭泣。”

康坦越说越快，最后他的语速快到让面部肌肉都狰狞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歌尔，从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神经快要崩溃了，这个时候他居然仍然用尽最后的力量疯狂地说着，好像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继续说下去。

歌尔死死抓住康坦的肩膀，眼神里闪着怖人的光。他剧烈地抽动着，喘息着，翻着白眼，他脸部肌肉扭曲，无数的表情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把一张脸切割成了无数份，每一部位都有着自己的想法，狂躁地抽动着。

这个时候希拉忽然惊呼了一声，眼里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色。

她一步一步后退，惶恐地靠近康坦，最后后背紧紧地贴着康坦。

“管家……管家……”

顺着希拉的目光，康坦忍着疼痛看过去。

视野里，管家带着浓郁的笑容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的银发已经散了，但是那股优雅的气质依旧还在。

但他缓步向他们走来时，康坦和希拉都似乎听见。

“不要怕，只要听我们的，就能救回尼雅。”

那不是对康坦说的话，那是对他身后歌尔说的话！

他话语落下的时候，歌尔终于失去控制地倒下，蜷缩得像个虾米一样瑟瑟发抖。

康坦肩膀上猛的一轻。

他快速回头，一眼就看见一个纯白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她背后牵动着一千根一万根血丝，像是魔鬼那双张开后能铺盖天地的翅膀。她闯进康坦的视线，忽然间就点亮了整座花园，她的肤色白得吓人，皮肤下却透着猩红，那是大量的血液在皮肤下缓缓流动。

她扑到歌尔的面前，把他的脑袋捧到瘦弱的腿上，她的每一步动作都让自己疼的咬牙，康坦看到她牙关间全是血腥，难以想象她来到这里是忍受了多么恐怖的痛苦。

她是尼雅。

“爸爸……爸爸。”尼雅急得就要哭出来了，纯白的瞳孔里豆大的泪水滚出。

“我好疼啊……”她捧着歌尔的脸哭得撕心裂肺。

但她说的疼……绝对不是背后那些血丝扯得疼！

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到尼雅皮肤下除去血红外隐隐流动的鱼肚白光。康坦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尼雅之所以白并不是因为她失血过多，而是那些游走在全身皮肤下的白光，那些白光此刻就像要溢出皮肤。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康坦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无数的血丝从她身上生长出来，遥遥地向人群的方向生长。而人群身上也同时伸出触手般的血丝，两股血丝在空中遥相呼应，康坦有种预感，好像只要让两头链接上，那个炼金笔记中记载的“埃尔法”就会降临。

“不要……我不要……”

尼雅的声音近乎嘶哑，那张纯白的脸上现在布满血丝，恐怖得让人不敢直视。

歌尔躺在少女的怀里，他死死地瞪着康坦身后的管家。

这个时候他竟然不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是忽然年轻了二十岁，瞪着管家的目光充满了愤怒，那是属于绅士的愤怒，不是失去理智，野兽般的狂怒。

他愤怒地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始终控制不住颤抖，看上去和抽搐没什么区别。

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起了管家的白发，康坦感受到希拉抓住自己的手猛的一紧，康坦也忍不住心头颤栗起来。

因为管家缓缓地沿着耳边扯下了一层半透明的皮肤，皮肤下不是鲜活的血肉，而是一张和歌尔一模一样的脸，唇边带着绅士的温和笑容。

他扯下那张皮后，畅快地呼吸了一口气。

康塔和希拉都止不住地要往后退。

康坦越看越觉得管家和歌尔一模一样的脸下还有一张皮，他绝不可能是歌尔，如果他是的话，那么他们身后尼雅怀里的又是谁？

恐惧从心底深处幽幽地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