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贤者之石与黄金十字

“又见面了，我亲爱的‘弟弟’。”

月色之下，少女那紫水晶般的双眸闪烁着戏谑的光。

她轻摇折扇，纤长柔顺的黑色绒毛遮住了半张脸。造型华丽繁复的长裙向下敞开，仿若孤芳自赏的黑睡莲——

“一个月过去，你到底还是没有褪去这多余的善心……罢了，就让我来亲自检查一下你的进展吧。”

约瑟芬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卢平面前，那副优雅的身姿有如骄傲的黑天鹅般动人。卢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整具躯体竟已在瞬间动弹不得。

“第九领域·基础……”少女并起折扇，用它轻轻挑起了卢平的下巴，“……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天赋和毅力。”

“就是不知道……那敢于将剑指向我后颈的勇气，又是否还在呢？”

话音未落——

一道绚烂的银光便擦过了她的脖颈。

少女那从容的微笑似乎僵硬了片刻，可很快便又愈发灿烂起来。

“一个月过去，你还没意识到以兵器指向炼金术师是多么愚蠢的……嗯？”

仿佛是在刻意反驳这句话般，纤细的剑身一动不动地架在约瑟芬的肩上。

“月之主宰，PHUL……能将一切金属转化为银的行星之灵体。”看着卢平身边浮现出的白银色灵体，少女的语调中总算带上了一丝诧异，“原来如此，猜想到我会用炼金术和磁力教训你，所以预先将剑身的金属完全转化为银了吗？”

“够了吧，约瑟芬。”卢平摇摇头，自重逢以来第一次发话了，“你已经把我学来的东西都看完了，再考验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然而少女却只是一味嗤笑着，“对于我这样的人，意义又怎么比得上乐子重要？我本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的，卢平。”

“那你便猜错了，大错特错。”卢平叹息一声，“这世上再没有几人像我这般重视理性，而理性的人，总是会注重意义的。”

“好吧……那么理性如你，又该如何解释向我拔剑一事呢？”约瑟芬表情不变地摇了摇扇子，“你应该知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明明是你率先做出的挑衅，居然问我为什么不做出回应？”

“那就是了。”少女的笑容沁出恶意，“可我还没有宣告决斗的结束呢，你竟胆敢擅自放下自己的剑吗！”

刹那间——

无穷尽的利刃从夜空中骤然斩落，金、银、丹、白……冰冷的寒光让月亮都不禁为之黯淡。

卢平的内心不禁为之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知道这种技巧——在《至圣三智》的记载中，约瑟芬曾提及地心说时代七大古典行星与炼金金属存在着神秘性质上的对应关系。

月亮对应银、太阳对应金、水星对应汞、火星对应铁、金星对应铜、木星对应锡、土星对应铅——正是基于这种理论，炼金术师才会如此沉迷于金属之间的相互嬗变，因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星体神秘力量的耦合。

而若能掌握这一炼金术的真正奥秘，超凡者便可在古典行星光芒所能投射到的任何地方，将星光转变为金属，又或反过来将金属转变为星光，甚至是同时具备这两者性质的东西。

这就是星体炼金术——传奇炼金术师卡里奥斯特罗伯爵一生最高的成就之一。

直到这一刻，卢平终于货真价实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强大。

他默默地通过权能感知四周，在数百米之外捕捉到了好几处可供逃离的位点。可正当他准备进行传送之时——

天空，骤然陷入了静止。

“ARATHRON、BETHOR、PHALEG、OCH、HAGITH、OPHIEL、PHUL——”

“那曾被握于赫尔墨斯、毕达哥拉斯与托勒密手中的宏伟天球，我以太阳与行星统治者之名向你下令——封闭！封闭！封闭！一切星光当归于七天，远离大地！”

高昂的咏唱声中，另一位少女的身影自黑暗的彼端现身。

她右手持剑，左手握着黄金黎明系仪式魔法特有的莲花长杖，四周漂浮着七团颜色各异的金属——那无疑都是奥林匹斯灵体。卢平在漫长仪式后仅可唤出一个的存在，在克拉丽丝身边竟一出现就是七个。

而伴随着这些灵体的出现，约瑟芬的表情也越发阴沉起来。

“黄金黎明……”她厌恶地眯起了双眸，“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你们的秘术，当真是阴魂不散……”

“卡里奥斯特罗家族的星体炼金术……”将卢平护在自己的身后，克拉丽丝淡漠地反问道，“看来，您就是卢平先生的姐姐了？”

“当然是我。”约瑟芬高傲地扬起头，露出下巴和脖颈处优雅的曲线，“那么，您又是……？”

“克拉丽丝·德·蒂格，法兰西帝国大学神秘学研究社社长。”

“好吧，德·蒂格小姐——”啪！地将折扇打开，约瑟芬将半张面容掩入那黑色的绒毛之下，“不知你插手打断我们家族的内部交流，究竟有何贵干？”

克拉丽丝学姐偏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了身后的卢平。

“迪·卡里奥斯特罗小姐，您难道是想说，刚刚发生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家族的‘内部交流’？”

“是又如何？”

“那么，我也会告诉您——”再没有任何犹豫，少女举起了手中的长杖，“——卢平先生是我的社员，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便不会容忍这种欺侮发生在他的身上！”

“行星、黄道、路径、元素——依循宇宙一切之秩序！”

“其数为22，其名为INRI，其心为红石玫瑰，其形为黄金十字——”

汹涌的以太奔流自克拉丽丝身上喷薄而出，藏青色的衣裙在暴风中不住摇曳。

“你……你没必要来的，学姐。”看着对方那纤细的背影，卢平心情复杂地轻声提醒，“约瑟芬……姐姐她没那么简单。”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异常简单——

“我知道。”

听到这句话，卢平不禁握紧了双拳，终究没能再说出话来。

“有意思……”

约瑟芬轻声自语着，精致的面容上却反过来收起了笑容。

“既然如此，作为对你的尊重，我似乎也该拿出些真本事来才行。”

漆黑的魔女轻挥折扇，黑白黄红四色于是在她的身前明灭：

“此乃确凿无瑕的真理——”

“如其在上，如其在下，反之亦然；又因万物皆源于一物，故一物的思索可衍化为万物。”

“伴随崇敬与智慧，我将从烈火中分离泥土，从粗鄙中分离精细。”

“Nigredo、Albedo、Citrinitas、Rubedo——Magnum Opus！依循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之名，在此践行万物嬗变之至理！”

骤然，刺目的猩红自约瑟芬身后迸发。在那红光的映射之下，花、草、树木、建筑、乃至空气，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瞬间化作了黄金。

与之相对的，则是无比玄奥的宇宙图景：七大行星的灵体以均匀的圆形轨道运作，在克拉丽丝的身边结成了宏大的天球。球面被分作十二等分，象征星座的神秘符号坐落于此。

风、地、水、火、以太、硫磺、水银、盐……被认为构成物质世界的种种基质在天球正中构筑出恢弘的十字，仿佛有无尽的秩序与规律在其中流转。

两位创造界超凡者之间的对决，甫一开始便以如此绚丽而残酷的形式显现。

上一秒，红光将半数的天球化作黄金；下一秒，飞射的星体便在红光上打出裂痕……双方的以太在大气中交织碰撞，整片空间都在其影响之下剧烈颤抖着。

与卢平想象中极为不同的是，在这场本该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中，约瑟芬却仅仅只是略占上风。

约瑟芬死死盯着对方那双淡漠却坚强的眸子，仿佛骤然察觉到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她的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通过黄金黎明的‘路径移行’之法，强行将自身的实力提高到无限接近第五领域·严厉的程度……”

“……你对那家伙当真就如此看重吗？”

面对对方的质问，克拉丽丝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

“我告诉过您了。”她说，“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便不会容忍这种欺侮出现在我的社员身上。”

“顽固不灵……！”约瑟芬不禁咋舌。

就仿佛是被这句话所刺激到了一般，她身后迸射的红光愈发剧烈起来。

在她的压迫之下，克拉丽丝张开的天球亦随之急剧收缩。可即便如此，少女依旧死死地坚守在卢平面前，没有退却半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么拉锯下去的话，最终失败的只会是学姐。

卢平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应当如何破局，至少也要让双方就此罢手。

可就在这时，约瑟芬却不知为何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透过层层光幕，卢平隐约看见对方的指缝间竟渗出了鲜血。

“灵数诅咒……是那群鼠辈……！”

约瑟芬愤恨地抬起头，眼中仿佛燃烧着憎恶的火光。

再没有理会面前的对手，少女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卢平的视线当中。

仍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卢平愣了半秒，便感觉一具柔软的身躯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学姐！你没事吧？”

“……我还好。”克拉丽丝的声音虚弱而急促，“比起这些，刚刚的动静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点点头，卢平将少女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尽可能迅速地返回了社团大楼。直到他们真正抵达神秘学研究社教室后，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将学姐倚放在座位上，卢平点燃煤气灯，随即从一旁的货柜上取下了一个小玻璃瓶。

“阿布拉梅林油。”他说，“这应该能让你的灵性好受些。”

点点头，少女将瓶子置于鼻下，小口小口地嗅闻着。

而卢平则搬来椅子坐在对方的面前，重重地低下了头颅。

“抱歉，学姐……到底还是把你卷到这件事里了……”

“无需在意。”克拉丽丝轻声开口，“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可这件事情，本该与你无关的……”

“当然有关。”摇摇头，少女唯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让步，“需要我将对您姐姐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吗？”

心中被感动与愧疚所填充，卢平持续低着头，几乎不敢看向对方的眼睛。

自第一次见面以来，学姐一直都在真心为他考虑着，从未有任何改变。

可自己呢？自己甚至连这个身份本身都是个谎言，又究竟对她说过几句真话？

更遑论，自己的谎言还让对方陷入到了本不必要的危险当中？

似乎是误解了他表现出的这份情感，克拉丽丝接着开口了。

“的确，您的姐姐是位强大的超凡者，实力至少已达到了‘严厉’领域的巅峰。”她说，“但我们到底还是击退了她，不是吗？”

“……但她似乎是在其他敌人的暗算下才自行选择退却的。”卢平握紧了双拳，“我不能指望她每次找上我时都会出现这样的巧合，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学姐的累赘。”

“现在的我，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真正成为学姐的助力——可以站在你的身边，堂堂正正地击败她。”

“……”

这也许是卢平对少女说过的，最真挚的实话。

看着对方那坦诚的双目，克拉丽丝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说，“我相信您。”

“我也……希望如此。”

自己是穿越者——为了活命，注定会说很多很多谎言的穿越者。

但既然都注定要说谎了，对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自己至少也要以数倍的真心去弥补——

暗自下定了决心，卢平忽然注意到对方话里一处奇怪的地方。

“说起来……学姐觉得她是‘严厉’巅峰的实力？”

“嗯，多半是这样没错……怎么了？”

第五领域·严厉……

可……他明明记得那个女声告诉自己对方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触及了第四领域·慈悲来着……

等等，难道自己又被那家伙所误导了？实际上约瑟芬在这一百年间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因为某些不知名的缘故倒退了一阶？

还是说，对方今天表现出的实力都是演技？就连最后的退却，实际上也……

……看来自己的脑筋注定是要度过劳碌的一生了。

意识到自己又踏入到了下一个头脑风暴当中，卢平不禁发出了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