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月初四,谢府门前的灯笼换成了白色的,门上也挂上了白幡。
谢家是皇后娘家,谢怀远是当朝宰相,满朝的勋贵、朝臣几乎都来吊孝,人一直络绎不绝。
内院由黄氏招待,外院由谢阡接待,谢陌则跟在嫂嫂旁边。
看着满目的白,她心神有点恍惚,还不能接受母亲已经逝去的事实。
白管家遣了小厮进来请谢陌过去书房。
“什么事?”黄氏问。
“大少奶奶,老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陈姨娘她们都叫不开门,白管家让我来请小姐去看看。”
“哦。”谢陌脸上堆满担心,仰头望一望嫂嫂。
“你去吧。”
“嗯,嫂嫂,我去了。”
谢陌走到书房,几个姨娘都一脸担忧的望着房门。
几个庶出的兄姐跟着大哥、大嫂在招呼客人,或是帮忙管理厨房等处。
黄氏一早给各人都派了活,各人专管一样。
只有谢陌年纪小,只是跟在她身边而已。
妞妞则由乳母抱着上了一柱香,然后就带到内室去了。
“小姐——”见到谢陌,几个姨娘都行礼。
“嗯,姨娘们都回去吧。替母亲多抄一些往生经供在佛前。”
“是。”
谢陌不大喜欢这些姨娘。她曾经问过哥哥,为什么爹爹要娶这么多姨娘。
谢阡怎好同她说这些,只好含含糊糊的带过去。
谢陌叩响房门,“爹爹,我是陌儿。”
里头没有应答,她推推房门,没有闩,“我进来了。”
在谢陌的记忆里,父亲往往很晚才从衙门回来。然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母亲,问她今日好些没有,也会抱起自己逗弄。
虽然没有溢于言辞的疼爱,但是可以真切的感受到老父对自己的喜爱。
“爹爹——”
年过五旬的父亲一贯保养的很好,还是很精神的。
此刻却骤然老去,垂垂老矣,颇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
“爹爹”这一次的声音里带了点惊惶。
谢怀远把她搂进怀里,“别怕,别怕。外面情形怎么样?”
“嗯,哥哥嫂嫂在操持,井井有条。”
谢母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生荣死哀,自有其排场。
“那就好。”
谢陌便窝在父亲的臂弯里,感受到他和自己一样的哀伤。
谢阡匆匆进来,“爹,太子来了,他来宣恩旨的。”
谢陌跪在灵堂,耳中听着‘相夫克谐,宜家著范’的话,悲从中来。这便是母亲一生的结语了。
“陌儿——”黄氏在旁边拉拉谢陌。
恩旨已经宣完,太子让大家起来,只有谢陌没有动静。
被她这么一拉,茫茫然的抬起头来,哭得红肿的眼下有着青色。
太子萧楹心头一酸,俯身把她托了起来,“陌儿,舅母已登仙界,你要节哀顺变。”声音里也有着一份悲戚。
“哦。”谢陌恍恍惚惚的答应着,被黄氏揽在身侧。
谢怀远精神不济,勉强打起精神出来接了恩旨,供到谢夫人灵前。
太子就让人扶他进去歇息了。
萧楹看一眼谢陌,见她小小的身形一身素白,还留有稚气的脸上尽是哀戚,心头叹一口气,
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说:“陌儿,舅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表哥会等着你回来的。”
谢母既逝,谢阡要扶灵回乡,然后就留在老家守孝,谢陌随他同行。
其他人则留在京中。依旧由黄氏主持中馈,孝期有二十七个月。
“嗯。”谢陌小声应道。
萧楹握着谢陌的手紧了紧,眼里满是担忧。
谢陌看着他用力点了一下头,“表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萧楹这才起驾回宫。
谢陌走回父亲的书房,靠在父亲的臂弯里,和他一起呆着。
她也不想在外头和来吊唁的人应酬。
一会儿谢阡进来说看过日子,择了正月十八起行。
谢怀远拍拍长子的胳膊,“好好照顾你妹妹,她还小。日后,这个家总归是要让你来当的。家里的人,也都要仰赖你而活。”
谢阡顿觉不祥,有父亲在,哪有他做家中人倚赖的道理?
“我说的是日后。好了,带陌儿出去吧。日子紧,你们也要准备行装。你妹妹身边的人多带几个。在老家的日子也别荒废了。”
“是。”
谢陌的丫鬟和管事妈妈在替她收拾箱笼,玲珑陪着她在亭子里待着。
头七已过,法事做完。
她百无聊赖的在这里坐着,间或撒一点鱼食到湖里。
“怎么在这里吹风?”一身孝服的黄氏走进亭子。
“屋里乱糟糟的,我出来走走。嫂嫂怎么过来了?”谢陌放下鱼食。
“我来看看你还缺什么不缺。”
“我也不知道,身边的事都是汪妈妈和丫鬟在打点。”
黄氏道:“我也知道问你是白问,我让人去问你的管事妈妈去了。她怎么也是母亲身边派过来的人,比你这个主子可清楚多了。”
管事的汪妈妈说了,什么都不缺。
不过黄氏还是又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说是穷家富路的,缺什么好添置。
虽然谢陌不缺银子,但她从自己的体己银子里拿出这五百两还是要承她的情。于是道了谢。
“嫂嫂知道你虽然小。但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心里是有主意的。我也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谢阡去他一向义诊的几个村子了。
从他决定出仕,就陆续介绍了几个村里的人到城里的药铺当伙计。
现在村里人的头痛脑热也都能给瞧瞧。
如今一走两年多,他留了些银子给他们。
有什么人重病却无钱医治,就可以到里正处支银子。
谢阡学医就是因为母亲的病,只是药只能治病,却不能治命。
到了正月十八,他和谢陌拜别了父亲一同坐上马车。
谢怀远让他把谢陌带上,是因为他要上朝,没有什么时间照看家里的事。
而谢陌又从小最黏着谢阡。就当让她跟着去散散心也好。
谢陌是生平头一次出京城。
出了城门觉得新鲜,便掀了帘子朝外头看。
谢阡从来不拘着她,任她沿途看着。一路上都有人把吃饭住宿的地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谢阡自己心中悲戚,想着妹妹也是。
便一路给她讲着风俗见闻,以分散彼此的哀伤。
直走了半个月才回到云阳老家。
老宅一直有人照看着,直接就可以住下来。
兄妹俩住了两个相连的大院子,这样各自服侍的人也好安置。
云阳谢氏是大姓,是东晋谢氏后人里的一支。
这里一半的人姓谢,另一半和姓谢的沾亲。
谢皇后国母之尊、谢怀远百官之首,所以谢阡兄妹回来守孝,族长都是迎了出来的。
安顿下来之后,谢阡便带着谢陌一家一家的拜访。
守孝的日子自然没有什么大的社交活动。
谢阡便带着谢陌读书,而且让她多读史书,也好教她一些东西。
毕竟再过个五六年她就用得上了。
“守孝期满,我们就回京城。既然要回去,就不能不知道京城里、宫里甚至是别处都发生些什么事。”
谢阡笑笑,“你的终身大事就算皇后暗示过,但是皇上可从来没表过态。作为相府唯一的嫡女,你日后就是不进宫,必定也是要嫁入公卿之家做当家主母的。现在,母亲已经去了,你大嫂又远在京城。当然只有我这个哥哥来教你。”
“哦。”
住下没多久收到京城的来信。
知道太子半个月前得了长女。因是第一个孙辈,所以皇上很是喜欢。
谢阡看看妹妹,“是个女儿。”
他不希望史良娣生下太子的长子,可是离陌儿能嫁人还有五六年呢。
这期间太子肯定还会再添子女的。
谢皇后有一个遗憾就是谢陌的两个嫡亲姐姐早夭,其它又是庶女。
只有一个谢陌,偏偏又小了太子八岁。
如果她要把东宫女主的位置留给嫡亲的侄女,那势必要等上几年才能有嫡长孙出世。
而对于谢陌来说,就势必会有几个庶出子女比亲生的孩子来得大些。
谢陌情绪不高,“我知道,都是这样的。哥哥以后是不是也要纳妾?”
“现在给母亲守孝呢,不说这个。来,我们继续温书,昨天说到晏子使楚。”
“再说一会儿,嗯,哥哥,那二皇子呢,他在江南怎样?”
“这个我不知道。”
谢陌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低头打开书。哥哥讲课很是生动,她喜欢听。
萧槙在江南的事,谢阡其实知道。
他虽然人在云阳老家,但相府的人力已经逐渐在转到他手上了。
自有途径知道萧槙的情形,而且也是必须留意的。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只是,谢陌对萧槙的关注引起他的警觉。
看来云贵妃母子在陌儿身上很下了些功夫啊。
“陌儿,你该知道,我们是外戚。我们的立场是早已定下了的。”
“可是,表哥的储君名分也是早已定下了的啊。”
“你觉得这样就尘埃落定了么?所以,你别和二皇子走太近了。”
谢阡一脸的严肃,谢陌只有乖乖点头,“哥哥,我知道了。其实下一次见面,我就必须要顾及男女大防了。所以,不会走太近的。”
“嗯,你知道就好。”
谢阡想起齐泯之在江南大刀阔斧的清查刑狱,竟是府道县各级衙门逐级的在看。
大半年就有十数名官员因此停职待参。
这样子一来,怕是整个江南要造成人事大地震了。
到时候造成的空缺怕是不少。
二皇子这回选了富庶的江南下手,那里说不上是谁的势力范围。
自古士子多出自江南。通过科考出仕的人,往往不回原籍做官。
可他们的家族就在江南。
二皇子明着是跟着齐泯之去长见识,会不会打那些江南士族的主意?
父亲做过几任春闱的主考官。不少进士出自父亲门下,如今也是遍及朝野了。
这样的人脉是旁人比不了的。这也是对太子有利的一个地方。
二皇子现在单挑了江南去,到底要做什么?
谢阡想到临走父亲说的,要他这两年一则要好好的教导妹妹。
二则要多听多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写信回去问就是了。
于是便在回信里提了这事。
“你有没有信?回头一起寄去。”
谢陌便回去写了一封给父亲,拉拉杂杂的报告一路见闻和到此地的起居。
连她爱吃什么零食都写上了。末了一起寄回去。
因为谢阡的信事涉机密,便是由自家信得过的下人去送的信。
二十日后,回信便来了。
回谢陌的写得很轻松。
因为谢陌写了沿途见闻和老家的吃食,谢怀远看了便回忆了当初离家赶考的事,以及幼时喜欢吃的一些东西。
还指点了谢陌哪家百年老店的什么东西好吃。
谢陌觉得有趣,原来爹爹也好吃过。
给谢阡的信可没这么轻松。
就他的疑问,谢怀远讲了自己的一个揣测:皇帝不但想清理刑狱,恐怕还想刷新吏治。
如果是这样,那么,二皇子就是去探路的。
谢阡脸上微微变了。
先皇是冲龄登基,掌国四十年。
但是看过了史书就知道,有两种情况是于朝政不利的。
一种是主少国弱,幼主登基。国有悍臣容易山河不稳;
一种就是君王暮年倦政,那样会给吏治留下不小的隐患。后继之君往往举步维艰。
而先皇却是两者都占齐了。
皇上登基之初,多方掣肘。华禹又困于与西陵的战事。
这两年才好一些。
所以,皇上这是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