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案(二)
于晖扫了一眼尸体,见已经被白布蒙住,随后才转过身,将打火机放回口袋,看着这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
“这就是报案人小王,就是他发现的尸体。”徐浩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示意他介绍情况。
小王整理了褶皱的衣襟,又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站得笔直说道:“是这样,早上我起床后想去胡同口买早饭,路过的时候花姨家院门开着,好奇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他用手指了指院里。
“花姨?”于晖思考着追问:“她全名叫什么?”
“这个不知道,我们这片都管她叫花姨,年纪稍微大点的也有叫她花姐的,可全名叫啥,没听说过。”
“现场动过吗?”于晖继续问。
“没动过,”小王使劲摇着头,“当时给我吓得够呛,连腿儿都走不动了,都不敢进这院子,咋动这里面的东西。”
“其他人呢?”于晖看了眼还在看热闹的几个人。
“别人也没动过,”小王指着警戒线解释道,“我报完警不一会儿,你们警察就来了,他们都是那根线拉起来之后才过来的。这地方住的人本来就少,而且还都不是原房主,人家早就搬走了,等着动迁呢。现在这儿都是我们这样的穷人租房子住,破是破了点儿,但租金便宜,能有个地方待着就不错了。”
确实,于晖点了点头,认可小王的说法。潭城子基本上就是三不管地带,人员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但都是穷苦百姓,从不惹事,更没出过大事。
于晖又问了一些昨天晚上的事,小王回答说他住在胡同尾,和花姨家本来离得就远,又赶上下大雨,除了雷声,其他什么也没听见,更没看见。得到答案,于晖先是安排同事带着小王回局里做笔录,随后告诉徐浩到周边走走,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徐浩问了一圈还在警戒线外看热闹的人,无一例外都说没听见,理由也非常一致,昨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几乎所有的声音都被雷声盖过,根本没注意。于晖同样也是没有收获,他问了旁边小院的邻居,有些锁着院门没有人,有几户有人的也没有听到异常,甚至有几家起床晚的,到现在还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小院子的门款式差不多,由两扇对开黑色木门组成,中部位置一边一个门环,有两家还在门上贴了对联,已经变得残破、掉色。院墙也差不多,都是红砖砌成,单薄的一面,似乎一脚就能踹倒一般。如果不是周围高楼林立,只站在潭城子这个胡同中的话,于晖真有一种回到八、九十年代农村的感觉。
当他敲开第四扇院门时,伴随着“吱呀”一声,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眼前。
男人留着寸头,身材高大,将近一米九。穿着灰色的跨栏背心和黑色短裤,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和结实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男人开门的同时也打量着敲门的陌生人,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看上去也很壮实,但皮肤很白,显得很年轻。
看见这个男人,于晖先是一愣,感觉和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在脑海里努力思索半天,也没有得到结果,看来是自己敏感了。由于职业的关系,于晖练就了很强的记忆力,如果见过,他坚信自己不可能想不起来。
“你好,我是凉河市刑警队的,住在这排第一家的住户昨天晚上死在了家中,想问问你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听到。”
“那最近在周围有没有见到过陌生人?”
男人摇了摇头,“没见过。”
听着男人的回答,于晖更加肯定自己的结论。男人的声音很有特点,非常沉闷,似乎是有块石头压在胸中,压住了本应十足的中气,如果自己曾经见过他,就算是忘记了长相,也一定会记得这个嗓音。
“感谢配合,你可以再想想,如果想到什么,希望能随时联系我们。”说完,于晖转身走了回去。
当天下午,一份验尸报告就放到了于晖的办工作上。花姨今年大约65岁左右,致命伤确实在脖子,凶器也的确是斧子,只不过并不是现场发现的那一把,而是另有其他。明确的死亡时间是12日半夜12点前后,雨下得最大的时候。于晖他们是13日一早接到报案,赶到的现场。
另外,根据对现场脚印提取对比,发现脚印虽然混乱,实际上只属于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花姨,另一个大概率是凶手。其身高大约1米6多,不到1米7,体重在110斤左右,分析走路形态应该是男性。
命案发生,首先要明确死者身份和死因,死因从验尸报告中得到了结论,身份也从旁边一摞资料中找到了线索。于晖刚回到局里时就在数据库中进行了搜寻,用照片比对,搜索名字带“花”的女性。很快,找到了花姨的资料。
花姨本名苗荷花,是七十年代人口拐卖团伙的成员之一,扮演过假护士、假中介等多种角色。为人狡猾谨慎,当初整个团伙被公安机关打击,除了两人在逃,其余人员全都成功抓获。在逃人员之中,就有苗荷花的名字。于晖在培训时看过卷宗,这个抓捕行动发生在1977年,正好是他出生的那一年,记忆非常深刻。
正琢磨着下一步打算,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局长冯国庆一脸愁容走了进来。见状,于晖连忙起身,将冯国庆让到旁边的沙发上坐好。
“有什么看法和破案思路?”
面对局长的提问,于晖将想法做了总结。屋里杂乱的脚印,说明凶手和死者之间发生过争执,从滴落的血迹和翻倒的桌椅也能证明。屋外死者的姿势,伤口位置还有一旁的拖鞋,表明死者受伤后想要逃走,但被凶手追上,遭到致命一击。院门和屋门都没有被破坏,就有可能是死者给凶手开的门,那么他们之间或许认识,或许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凶手取得了死者的信任。除了打斗痕迹之外,柜子没有翻找迹象,钱财也没丢,说明凶手不为财。现场没有找到凶器,死者家的斧子也没丢,极大可能是凶手带来行凶后又带走了,这样看的话这就是一起有计划的凶杀案。能符合这些结论的,常规来讲只有一种情况可能性最大。
“这是一起仇杀案,下一步我们会按照这个方向进行侦破。”
冯国庆听后点头,“虽然这是今天早上接到的报案,到现在才过去几个小时,但上面已经催着要尽快破案了。我是从你那走过来的,理解你的难处,也知道命案侦破的困难,绝非两个嘴唇一碰那么简单,其中还有多种想象不到的情况和突发事件。可话又说回来,难归难,咱们做的就是这份工作,就要全力侦破每一起案件。”
面对上面的催促,于晖已经习以为常,在上面有些人的眼中,命案有最高优先级,要投入大量警力,调动大量资源,还有社会上的关注,所以速度一定要快,似乎命案侦破的时间,要比处理个打架斗殴还快。
潭城子是凉河市的城中村,说搬迁一直没动,都是些老旧平房。这么多年没出过大事,也就渐渐被淡忘,之前没出事的时候连个治安都没有,现在出事了,上面知道着急了。要是早点重视起来,经常做人口普查、人员登记,说不定花姨早就落网了,也不至于现在闹出命案来。当然这些抱怨于晖是不会说的,毕竟说了也于事无补,抱怨多了,反倒显得无能,自己只要根据线索破案就好。
做出积极向上的姿态,送走了冯国庆,于晖重新回到办公桌前,扫过验尸报告花姨档案,下意识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盘了起来。
这个打火机是父亲于家保给他的,是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印象中父亲对他非常严厉,甚至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恨不能时刻把于晖拴在身边,寸步不离。好在于家保经常出差,能让他时不时放松一下。只要于家保一出差,就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有时候是三天两天,有时十天半个月,一到寒暑假,则整个假期都会呆在爷爷奶奶家,可以说他小时候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奶奶家在农村,只要一过去,不上学的时候就是疯玩,也是于晖最开心的时候。
正是这种前后极大的反差,加之沟通甚少,让于晖父子的关系很不好,从而导致接更触少,进而关系更不好,形成了恶性循环。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于晖工作,于家保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之前那样严格,他们之间才有所缓解。正是那个时候,于晖学会了抽烟,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收到了礼物。
刚工作压力大,找不到缓解压力的方式,于晖见带他的师父遇到难题时就抽烟,自己慢慢也学会了。开始不敢在父亲眼前抽,小时候的惧怕没有彻底消失,于是就在单位抽,在家不抽。可有一次没忍住,刚抽两口,于家保就开门进了屋,两人互相看了对方很久,于晖才想起来,手忙脚乱把烟熄灭。
出乎他意料,父亲非但没有责怪,反倒是第二天就送给自己一个打火机,还嘱咐说要注意身体,尽量少抽。
于晖如获至宝,没事就拿出来玩,后来一点点变成了习惯,遇到案子思考问题时就拿出来,等案子破了没事的时候才抽烟放松。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工作得心应手,破案率越来越高,只有侦破了大案,才抽上那么一根,和彻底戒了没什么区别,但盘打火机这个习惯,则一直保留了下来。
除了盘打火机,于晖还有一个爱好,看侦探破案类小说。最开始是看着玩,觉得其中推理十分精彩,向往自己也能侦破案件。真当上刑警之后,他发现了自己的天真,真实案件和小说完全不一样,没有精彩的推理,也没有扣人心魄的情节,有的全是高科技手段,特别是技术越来越先进之后,侦破率也随之提升。
当然小说也并非彻底变成娱乐工具,有些时候也会激发一些灵感,正如现在,正在盘打火机的于晖就想到之前看过的一句话:当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案发的时间段重回现场,总能找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晖收起打火机,带着徐浩返回潭城子,就在花姨被杀的房间,开始寻找被忽视的线索。他看着一片狼藉,想象当时的情形,外面下着大雨,屋里不休争吵,当二人动手之后,打翻了桌椅板凳。看着破碎的凳子,于晖弯下腰,拿出手电,照向柜子、沙发和地面之间的空隙。
“来帮我把这个柜子搬走。”
随着柜子离开原来的位置,一块三角形凳子碎片出现在于晖眼前,他戴上手套,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将其夹了起来。借助灯光,发现这蓝色碎片上残留着少许深红。
“晖哥,这个......”徐浩有些激动,“会不会是血迹?”
“带回局里检验一下,希望这一晚上没有白白浪费。”
他俩在现场整整呆了一个晚上,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是14日的早上了。刚把碎片送到检验科,于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凉河漂上来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