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书治要: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第五分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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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术

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动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是故心知规而师傅喻道,口能言而行人称辞,足能行而相者前导,耳能听而执政者进谏。是故虑无失策,举无过事,言成文章,而行为仪表于天下,进退应时,动静循理,不为丑美好憎,不为赏罚喜怒,事由自然,莫出于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冕,冠也。前旒,冕前珠饰也。黈纩充耳,所以揜聪。黈纩,所以塞耳。天子外屏,所以自障也。故所理者远,则所在者近;所治者大,则所守者小。目妄视则淫,耳妄闻则惑,口妄言则乱。三关者,不可不慎守也。

【注释】

①主术:即国君统治天下之道。高诱注:“主,君也。术,道也。君之宰国,统御臣下,五帝三王以来,无不用道而兴,故曰主术也,因以题篇。”

②无为:指顺应自然,不求有所作为。

③一动:今本《淮南子》作“一度”。一度,统一法度。

④因循:沿袭旧法而不改变。

⑤责成:督责完成任务。

⑥师傅:指太师太傅。二者皆为周代三公之一。

⑦行人:官职名,掌朝觐聘问。

⑧相者:辅助主人传命或导客的人。

⑨文章:礼乐制度。

⑩仪表:准则,法式,楷模。

⑪旒(liú):古代帝王冠冕前后悬垂的玉串。

⑫蔽明:遮掩目光。

⑬黈纩(tǒu kuànɡ):黄绵所制的小球。古之冕制,用大如丸的黄绵,悬于冕之两旁,以示不听无益之言。

⑭外屏:天子的门屏。屏,对着门的小墙,后称照壁。

【译文】

君主统治天下之道,是用无为来处理事务,实行不用言语的教化,清虚安静而不妄动,统一法度而不动摇,沿用规章任用臣下,督责臣下而自己不劳累。因此内心知道规则而要太师太傅劝谕教导,口中能够表达而让行人来陈说,腿脚能行走却要赞礼之人引导,耳朵能听见而要管政事的人进言劝谏。因此思虑没有失策的地方,举止没有过错,言语成为礼乐制度,行为在天下成为准则,进退顺应时势,动静遵循一定的道理,不因为美丑而有好憎,不因为赏罚而喜悦愤怒,事情都是自然而然,没有出于自己的私念。所以古代的帝王,头上戴的冕帽前面悬挂玉串,是用来遮蔽视觉的;冕,是帽子。前旒,是帽子前面的玉珠饰物。黄绵球塞住耳朵,是用来掩盖听力的。黈纩,是用来塞住耳朵的。天子外面的屏墙,是用来阻隔自己的。所以治理的地方遥远,那么他考察的就近;治理的地方大,那么所持守的地方就很小。眼睛乱看就会淫乱,耳朵乱听就会迷惑,嘴巴胡说就会造成混乱。这三道关口,不能够不谨慎把守啊。

夫明主之听于群臣,其计可用也,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也,不责其辩。暗主则不然,信所爱习亲近者,虽邪枉不正,不能见也;疏远卑贱者,虽竭力尽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照海内,存万方是犹塞耳而听清浊,掩目而视青黄也,其离聪明亦远矣。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舼舟,浮江湖;伊尹,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原马,服原,国名,在益州西南,出千里马。野马。孔、墨博通,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榛薄,出险阻。由此观之,则人智之于物浅矣。而欲以照海内,存万方,不因道理之数,而专己之能,则其穷不达矣。故智不足以为治,勇不足以为强,则人才不足以任,明矣。然而君人者不下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故人主深居隐处以避燥湿,闺门重袭以避奸贼,内不知闾里之情,外不知山泽之形,帷幕之外,目不能见十里之前,耳不能闻百步之外,然天下之物无所不通者,其灌输者大而斟酌者众也。是故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知天道。乘众人之智,则天下不足有也;专用其心,则独身不能守也。

【注释】

①辩:有口才,能言善辩。

②爱习:亲近熟习。

③邪枉:邪曲,不合正道。

④诛:诛责。

⑤万方:引申指天下各地。

⑥清浊:音乐的清音与浊音。高诱注:“商音清,宫音浊。”

⑦青黄:青色和黄色,泛指色彩。

⑧越:古代对南部或东南部民族的统称。舼(qióng)舟:一种小船。

⑨胡人:我国古代对北方边地及西域各民族人民的称呼。原马:骏马。原,通“”,赤身白腹的马。

(táo tú):北方之野马。

⑪益州:古地名,在今四川、云南、甘肃、陕西、湖北、贵州一带。

⑫博通:广泛地通晓。亦指广具各种知识。

⑬榛(zhēn)薄:聚木曰榛,深草为薄,指丛杂的草木。引申指山野僻乡。⑭数:规律,法则。

⑮庙堂:太庙的殿堂。借指朝廷。

⑯隐处:隐居。

⑰闺门:宫苑、内室的门。重袭:一层又一层,重叠。

⑱闾里:邻里。

⑲牖(yǒu):窗子。

【译文】

英明的君主听取群臣的建言,只要臣下的计策可以使用,并不因他的地位卑贱而感到羞耻;他的言论可以实行,不要求他能言善辩。昏聩的君主则不是这样,信任亲近熟悉的人,即使是枉邪不正的人,也不能够被发现;疏远地位卑贱的人,即使竭力尽忠,也不能够被了解;有进言的就用言辞让他困窘,有劝谏的就寻找罪过对他诛责。像这样而想遍照海内,抚恤万方,这就像塞住耳朵而听清浊之音,遮掩眼睛而去看青黄之色,这离耳聪目明也太遥远了。商汤、周武王,是圣明的君主,也不能够跟南方的越人同乘小船,泛游在江湖之中;伊尹是贤明的宰相,也不能够跟北方的胡人骑骏马,驯服野马;原,国名,在益州西南,出产千里马。,野马。孔子、墨子博学多才,也不能够跟住在深山的人进入山野僻乡的丛林草莽中,出入险阻。由此看来,人对万物的了解是肤浅的。还想要凭此遍照海内,抚恤万方,不凭借道的规律法则,而专靠自己的能力,那么他只会困窘不得志了。所以单凭智慧不足以治理天下,单凭勇力不足以变得强大,那么个人才力不够用来承担重任,是明确的了。但是统治民众的君主,不用离开朝廷之上,就知道四海之外的事情,就是凭借外物来认识外物,凭借人物来了解人物。所以君主隐居在深宫来躲避干燥潮湿,宫殿内室的门一重又一重来避开奸贼,对内不知道邻里的情况,对外不知道山岭沼泽的形势,居室之外的地方,眼睛看不见十里之前,耳朵听不到百步以外,但是天下事物没有不能通晓的,是因为他输送信息的渠道宽阔通畅,而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很多。因此足不出户就了解天下之事,眼睛不窥视窗口就知道天象。充分发挥众人的智慧,那么天下都不够拥有的;只用自己的心思考虑,那么君主独自一人也难以保全。

主道圆者,运转而无端,化育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者也。臣道方者,论是处当,为事先唱,守职分明,以立成功者也。是故君臣异道则治,同道则乱。各得其宜,处得其当,则上下有以相使也。夫载重而马羸,虽造父不能以致远;车轻而马良,中工可以追速。是故圣人之举事也,岂能咈道理之数,诡自然之性,以曲为直,以诎为伸哉?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之也。是以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贤主之用人,犹巧匠制木,大小修短,皆得所宜;规矩方圆,各有所施;殊形异材,莫不可得而用也。天下之物,莫凶于奚毒奚毒,附子。然而良医橐而藏之,有所用也。是故竹木草莽之材,犹有不弃者,而又况人乎?

【注释】

①主道:君主治国之道。

②臣道:为臣的道理和本分。

③唱:同“倡”,带头,倡导。

④羸(léi):疲弱。

⑤造父:古之善御者,赵之先祖。

⑥中工:指中等车夫。

⑦咈(fú):违背,违逆。

⑧诡:违背,不符。

⑨诎(qū):卷曲。

⑩奚毒:乌头的别名。乌头是主根,“附乌头而生者为附子”。

⑪橐(tuó):一种口袋,中间开口,又叫褡裢。

⑫草莽:草丛。也指草木丛生的荒原。

【译文】

君主治国之道是圆的,运行起来没有开端,化育万民如同神灵驱使,虚无广大依循法规,经常在后面而不争先。臣下的为国之道是方的,选择正确而处事恰当,做事首先倡导,忠于职守而功过分明,以便建功立业。因此君臣圆道、方道不同则能天下大治,道术相同则天下大乱。各自奉行适宜的道理,互相处于适当的位置,那么上下之间就有了相互补充的方法。疲弱的老马拉着重车,即使像造父那样善于驾驭的人也到不了远方;如果车装载得很轻而且马匹良好,即使是中等车夫也可以快速奔走。因此圣人做事,怎么能够违背道的规则,违背自然的本性,把弯曲当成笔直,把卷曲之物伸展开去呢?圣人未尝不是按照自然的特性而使用它们。因此积聚众人力量来举事,那就没有不能取胜的;会合众人的智力去做事,那就没有不能成功的。贤明的君主任用人,就像灵巧的木匠制作木器,大小长短,都能安装适宜;圆规矩尺,都用得恰到好处;特殊的形状不同的材料,没有不能用的。天下的物品,没有比乌头毒性更大的了,奚毒,是附子。但是良医装进口袋收藏起来,因为它对治病有用。因此竹木荒原的有用之物,尚且还有不能抛弃的,更何况人呢?

今夫朝廷之所不举,而乡邑之所不誉,非其人不肖,其所以官之者,非其职也。麋之上山也,大獐不能跋也,及其下也,牧竖能追之,才有修短也。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有任百而尚轻。是故审于豪厘之计者,必遗天地之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于大事之举。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捕鼠也。今人之才,有欲平九州,从方外,存危国,而乃责之以闺阁之礼,人事之间;或佞巧小具,修乡曲之俗,卑下众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权,治乱之机。是犹以斧鬋毛,而以刀伐木也,皆失其宜矣。

【注释】

①麋:麋鹿。也叫“四不像”。体长二米余,雄的有角,尾长于驼鹿,性温驯,喜涉水,以植物为食。

②獐:又名“牙獐”。形状像鹿,毛较粗,头上无角,雄的有长牙露出嘴外。跋:通“拔”,超越。

③牧竖:牧童。

④豪厘:一毫一厘。形容很少的数量。豪,通“毫”。

⑤狸:狸子,俗称山猫。

⑥九州:传说中的我国上古行政区划。

⑦从:今本《淮南子》作“并”,可从。方外:中国以外的地方,异域。

⑧闺阁:闺房,内室,常指女子的卧室。

⑨人事:今本《淮南子》作“奥窔”。奥窔(yào),指内室,室之东南隅曰窔,西南隅曰奥。

⑩佞巧:谄佞巧诈。具:才能,才干。

⑪修:追随。

⑫机:枢机,关键。

⑬鬋(jiǎn):同“剪”,剪断。

【译文】

如今朝廷不举荐,乡里不称誉,不是那些人不贤,是用来任命他们的官职不合适。麋鹿上山的时候,獐子也赶不上,等到下山的时候,牧童都能追上,这是因为才能有长有短。因此有远大谋略的人,不可以要求他做轻便灵巧的小事;有小智慧的人,也不可以任命他做大事。每个人有其各自的才能,万物有各自的形状,有人承担一事而觉得太重,有人承担百事还嫌太轻。因此只注重审察一毫一厘小计谋的,必然失去天地之数;对于小物件的选择谨小慎微的人,就会对大计谋的实施感到迷惑。就像野猫不能让它跟牛搏斗,老虎不能让它捕捉老鼠。如今的人才,有人能够平定九州,兼并异域,让危亡的国家得以生存,却竟然用皇帝内室的礼仪去要求他,让他管理内室的事务;有人谄佞巧诈而有小才干,追随乡间卑俗,惯于低三下四,哗众取宠,却把天下大权交给他,让他掌握治乱的机枢。这就像用斧子剪断毛发,又用小刀来砍大树一样,都失去了事物所适宜的特性。

人主之赋敛于人也,必先计岁收,量民积聚,知民饶馑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车舆衣食供养其欲。高台层榭,非不丽也,然民无窟室狭庐窟室,土室。则明主不乐也;肥甘脆,非不香也,然民无糟糠菽粟,则明主不甘也;匡床衽席,非不宁也,然而民有处边城,犯危难,泽死暴骸者,则明主不安也。故古之君人者,甚憯怛于民也。国有饥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而冬不被裘。岁丰谷登,乃始悬钟鼓,陈干戚,君臣上下同心而乐之,国无哀人。故古之为金石管弦者,所以宣乐也;兵革斧钺,所以饰怒也;觞酌俎豆,所以效喜也;衰绖菅屦,所以喻哀也。此皆有充于内,而成象于外者也。及至乱主,取民则不裁其力,求下则不量其积,男女不得事耕织之业以供上之求,力勤财匮,君臣相疾。而乃始撞大钟,击鸣鼓,吹竽笙,弹琴瑟。是由贯介胄而入庙,被绮罗而从军也,失乐之所由生矣。

【注释】

①赋敛:田赋,税收。

②饶:富裕,丰足。馑(jǐn):泛指庄稼歉收,灾荒。

③榭:建筑在高台上的木屋。

④窟室:地下室。狭庐:狭小简陋的房屋。

⑤肥(nónɡ):厚味,美味。,厚,浓厚。甘脆:美味,佳肴。

⑥菽粟:豆和小米。泛指粮食。

⑦匡床:安适的床。衽(rèn)席:泛指卧席。引申为寝处之所。

⑧憯怛(cǎn dá):忧伤,悲痛,伤痛。憯,惨痛。

⑨登:庄稼成熟。

⑩干戚:盾和斧。古代两种兵器。

⑪金石:指钟磬等金属石头制成的乐器。

⑫斧钺(yuè):杀人的刑具。

⑬觞(shāng)酌:饮酒器。俎(zǔ)豆:古代祭祀时盛食物的礼器。

⑭菅屦(jiān jù):用菅草编织为鞋,草鞋。古代服丧时所穿。菅,多年生草本,茎可作绳织履,细的茎叶可以覆盖屋顶。屦,单底鞋。多以麻、葛、皮等制成。

⑮裁:衡量。

⑯贯:穿戴。介胄:铠甲和头盔。

⑰绮罗:泛指精美的丝织品。

【译文】

君主从人民那里征收赋税,必须先考虑一年的收成,衡量民众积蓄的多少,知道民众是富裕还是饥饿、粮食有余还是不足的数量,然后再收取车马衣食来供给自己的欲望。高台亭榭,宫室相连,不是不华丽,但是人民连窑洞土房般狭小简陋的屋子都没有,窟室,是土房。那么英明的君主不会快乐;美酒佳肴醇厚酥脆,不是不甘美,但是人民连糟糠黄豆小米都吃不上,那么英明的君主吃饭是不会觉得甘甜的;卧室里有安适的床席,不是不安宁,然而人民中有住在边界城邑,冒着危难,死在沼泽湿地暴尸原野的,那么英明的君主不会安享生活。所以古代统治人民的君主,非常担忧民众。国家有饥饿的人,君主吃饭不会有两种以上的菜肴;人民中有寒冷的,君主冬天就不会穿上裘皮。年岁收成好而百姓丰足,才开始悬挂钟鼓,陈列盾和大斧,君臣上下一同庆祝丰收的喜悦,国中没有悲哀的人。所以古代制作金钟、石磬以及管弦这些乐器,是用来宣扬快乐的;兵革斧钺这些兵器,是用来掩饰愤怒的;酒器俎豆这些礼器,是用来表达喜悦的;丧服和草制的丧鞋,是用来表达哀伤之情的。这些都是内心充满情感,而成为外部可以呈现的形象。等到了昏乱的君主,从人民那里获取财物而不衡量民力,向臣下求索也不考虑他们的积蓄,男女不能从事耕田织布的事业来供给君主的需求,人民辛勤劳作而财力匮乏,君臣互相憎恨。这才开始撞击大钟,敲响大鼓,吹起竽笙,弹奏琴瑟。这就像穿着盔甲而祭祀宗庙,披上精美的丝绸去从军作战,丧失了音乐产生的根本了。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是故君人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各因其宜。所以应时修备,富利国民,实旷来远者,其道备矣。非能目见而足行之也,欲利之也,不忘于心,则官自备矣。心之于九窍四支也,不能一事焉,然而动静听视皆以为主者,不忘乎欲利之也。故尧为善而众善至,桀为非而众非来矣。

【注释】

①地财:大地的财富。主要指谷物等。

②五谷:五种谷物。通常指稻、黍、稷、麦、豆。蕃殖:滋生,繁殖。

③修备:整治武备。

④来远:招徕远人。来,招徕。

【译文】

粮食,是百姓的根本。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国家,是君主的根本。因此统治百姓的人,上要顺应天时,下要竭尽大地的财富,中间要合理使用人力。因此所有生物才能顺利生长,五谷繁殖,各自都能与其生长环境相适宜。之所以上应天时政令周全,富国利民,充实空虚的国库,招徕远方的人,是因为治国之道已经完备。并不是先王亲自察看、亲身实行,是内心想要为天下人谋利,这些都时刻铭记于心,那么百官自然会完备自己的职守了。心对于九窍四肢来说,不能用同一的方法来处置,但是人的动静、听觉视力都以心为主宰,它也没有忘记让四肢九窍都得利。所以唐尧行善而众多的美善来到,夏桀为非作歹而众多的罪恶也就一起来到。

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圆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尧置欲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汤有司直之人,武王有戒慎之铭,过若毫厘,而既已备之矣。夫圣人之于善也,无小而不举;于过也,无微而不改。战战栗栗,日慎一日。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心小矣。武王克殷,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无故无新,唯贤之亲,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晏然若其故有之。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志大矣。文王周观得失,遍览是非,尧、舜所以昌,桀、纣所以亡者,皆著之于明堂。由是观之,则圣人之智圆矣。成、康继文、武之业,守明堂之制,观存亡之迹,见成败之变,非道不言,非义不行,言不苟出,行不苟为,择善而后从事焉。由此观之,则圣人之行方矣。孔子之通,智过苌宏苌宏,周景王之史臣,通天下鬼方之术也。勇服孟贲,孟贲,卫人。能亦多矣。然而勇力不闻,伎巧不知,专行孝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夫圣人之智固已多矣,其所守者约,故举而必荣;愚人之智固以少矣,其所事者又多,故动而必穷矣。

【注释】

①欲谏之鼓:即谏鼓,设立在朝廷供进谏者敲击以闻的鼓。

②诽谤之木:在交通要道竖立的让人写谏言的木牌。

③汤有司直之人:商汤有专门处罚官吏的监察之人。司直,掌管纠察是非检举不法之官。

④武王有戒慎之铭:周武王在桌几、盘碟、盆盖上写有告诫自己要谨慎的铭文。

⑤战战栗栗:因戒惧而小心谨慎的样子。战,恐惧,发抖。栗,通“慄”,因恐惧或寒冷而发抖。

⑥钜桥:商纣王时的粮仓名。仓址在今河北曲周东北。

⑦鹿台:古台名,别称南单之台。殷纣王贮藏珠玉钱帛的地方。故址在今河南汤阴南。

⑧封:封墓,增修坟墓,以旌功勋。

⑨晏然:安适,安闲。

⑩周观:纵观,遍览。

⑪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

⑫苌宏:也作“苌弘”。字叔,又称苌叔。周景王、敬王的大臣刘文公所属大夫。

⑬素王:空王,指具有帝王之德而未居帝王之位者。

【译文】

大凡评论判定一个人,心思要细密而志向要远大,智慧要圆通而行事要方正,才能要全面而做事要简约。唐尧设置了供进谏的人敲击的鼓,虞舜树立了让人书写谏言的木牌,商汤有主管纠正过错的官员,周武王写有让他警惕戒慎的铭文,哪怕过失极其微小,他们也已经早做防备了。圣人对于行善,不因为事小而不去做;对于过错,不因为细小而不改正。他们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谨慎。由此看来,圣明的帝王是多么小心了。周武王战胜商纣王,打开钜桥粮仓把粮食发放给百姓,散发鹿台贮藏的钱财,修好了比干的坟墓,把箕子从囚禁中释放出来又加以任用,无论旧人新人,只亲近贤人,使用的不是他自己原有的物品,任用的不是他自己原有的亲信,就像自己原来就有的一样。由此看来,圣人的志向很远大了。周文王纵观得失成败,遍览是非对错,把唐尧、虞舜之所以昌盛,夏桀、商纣之所以灭亡的原因,都记载在明堂之上。由此看来,圣人的智慧非常周全了。周成王、周康王继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大业,恪守明堂的制度,观察生存灭亡的迹象,考察成功失败的变化,不合乎正道的不说,不合乎仁义的不做,言论不随便说出,行事不随便去做,选择善事然后才进行处置。由此看来,圣人的行为是非常方正的。孔子博学,智慧超过苌宏,苌宏,是周景王的史官,通晓天下鬼国的方术。勇力能制服孟贲,孟贲,是卫国人。才能也足够了。但是他的勇力不为人所知,技艺也无人知晓,他专心奉行孝道,终究被人称为素王,他行事也是很简约的。圣人的才智本来就是多方面的,但他所坚守的却很简约,所以举事必定兴盛;愚人的才智本来就已经很少了,他所从事的事项又很多,所以行动必然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