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
小山包上,那名艳丽无双的西域女子站立着,微风轻轻吹拂着她头上的白羽,她整个人仿如舞动的精灵,如风一般不羁。
黑衣人走来,将蒙头蒙面的巾子扯下,蹙眉揉着肩膀,小声嘀咕:“还真下狠手,以为自己真的英雄救美呐。”
“打得像模像样才能取信与人,他倒是学的快。”西域女子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快,“阿乐,你竟两次让那小丫头片子逃开,也太失水准了。”
阿乐放下揉肩膀的手,语气平淡:“演戏而已,怎可能真下狠手?”
“怜香惜玉了?”
阿乐望向山路上的两人,此时那青衫男子正单膝跪地,跟坐在地上的献容说话。阿乐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只是为了阿曜。”
西域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露出一丝媚笑,眼底却是毫无笑意:“你说,日后当羊献容知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
阿乐不语,定睛看着山路上的两人。女子明媚隽丽,纯真又不失娇憨。男子气宇轩昂,姿容尽显光华。看上去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只是,羊献容要到许久之后才知道,一切都是从此刻开始。
此刻,献容跌坐在路边,正皱眉忍痛。青衫男子将不远处地上的一堆首饰捡起还给她,蹲在她面前关切地问:“姑娘,能站起来么?”
献容试着转动脚腕,却是痛得“嘶”了一声。
情况特殊,当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青衫男子握住献容的手臂想要搀扶她,却被献容着急忙慌地推开:“别别,我现在不能站起来。”
青衫男子心里鄙夷了一下。刚刚看她想方设法逃避阿乐的追捕,以为她不会那么迂腐,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装模作样的世家小姐。他想了想,蹲下将背朝向献容,磊落大方地说道:“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来背你吧。”
古丽说过,要打动女孩子的心,就得时不时玩些小暧昧。但玩暧昧的技巧很重要,必须是自然而然发生,绝不能刻意为之。否则,就会被打上登徒浪子的标签。而眼下这情形,一切暧昧都有再好不过的理由。
献容愣了一下,脸蓦地红了,急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坐在这里等家人来就可以了。”
他转过身来,继续将暧昧进行到底。仍是一脸的磊落大方,低头查看献容的脚:“那……姑娘,得罪了。”
没等献容反应过来,青衫男子已经小心握住了献容的脚,上下左右轻轻扭动。绝对只是治疗,绝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就算羊献容胆子再肥,也知道男人握住女人的脚那是多亲密的举动。若是被人撞见,她若不嫁给他,就得一头撞死。
就算这男子面容俊俏,就算是救命恩人,献容也没打算对个陌生人以身相许,急忙拦住他:“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青衫男子放开献容的脚,站起身来。他高大的身子被阳光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笼在献容身上,颇有些压迫感。浓长的隽眉皱了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快:“姑娘,在下并非孟浪之人。这番举动我也知道不妥,但眼下难有他法。贼人虽被打跑,可万一引来更多贼子,我就再难护得姑娘周全了。姑娘要不让我背着你赶紧离去,要不让我帮你疗伤,总比坐以待毙等着贼子来要好。”
义正言辞的声音,坦坦荡荡的面容,滴水不漏的说辞,任谁都无法指责他的好心好意。这样一个救人于危难之际的英俊青年,怎能不让怀春少女心动?
献容仰头看他,秀挺的鼻梁在长睫毛映衬下,被阳光勾勒出少女梦里才有的侧影。黑瞳濯濯,令人沉醉在无边的深海中。那一瞬间,献容听见自己的小心脏比平常多跳了几下。
献容稳了稳呼吸,抱歉地解释:“这位公子误会了。我当然明白你是好意,只是刚刚崴到了脚,伤处不宜移动。你不通医术,随意拉动的话,会加重伤势。还是由伤者自己判断更好。”她轻轻扭动脚踝,自己感觉一下,“只是外侧筋腱有些拉伤。暂时无需处理,此刻不宜再牵动伤处。晚上以水冷敷,以防肿胀即可。”
青衫男子讶然:“姑娘懂医术?”
献容没有正面回答,含糊答道:“只是略读过些医书而已。”
青衫男子仔细打量她。身上穿的湖蓝丝裙应是江南所产,袖口与衣角的刺绣一看便知是上品。首饰虽不多,却样样精细考究。脸上虽沾满泥灰,但她安静坐着时,背挺得笔直,姿容端庄,眉目间自然流露出落落大方。那泥灰似乎也沾了些微贵族气息,变得高大上起来。
他笑道:“看姑娘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竟也会去读医书?从医乃是中九流之业,高门大户向来不屑为之。”
医者虽受人尊敬,却是个伺候人的活计,世家向来不许子弟从医。可眼前这位实打实的世家小姐却非要跟自己的阶层过不去:“谁说从医就是地位低下了?没有医生,帝王将相哪来那么长的寿命享受富贵?还有,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佛陀说过,一切有情众生本性皆同,没有高下贵贱之分。”
女孩声音清脆,言语清晰,青衫男子的眼越瞪越大,实在不敢相信这种平等的言论竟出自一位豪门女之口。本来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羊献容种种出人意料的表现,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索性在献容身边坐下,与她讨论起来:“姑娘能破除门第之见,真是难得。只是,九品中正制从前朝延续到本朝,是魏晋的立国之本。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看姑娘的谈吐打扮也是出身士族。你身处其中,本是受益者之一,为何会为寒门说话?”
献容长叹一口气:“因为我见多了高门士族不学无术,只会饮酒清谈。士族凭着身份就能做高官显贵,寒门中才华横溢者却难有出头之日,这样的朝政能延续多久?”
青衫男子急忙“嘘”了一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姑娘这番言论不可多说,免得惹祸上身。”
心底下却是极赞同她的话,看来并非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平庸女子。不过,就算她羊家出过皇太后与诸多权臣,她一介女子也不能妄议朝政。
羊献容却是满不在乎:“我不过是个小女子,人微言轻。这番话就算喊破了嗓子,也不会传到当今天子耳朵里。”
青衫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憋不住笑:“只怕,即便传到了天子耳中,他也只会问一句——”他装出一副痴傻样,声调故意拖长,“何不食肉糜?”
这是最近流传的一则不能摆上台面的笑话。本朝第二位皇帝,惠帝司马衷,在朝臣汇报百姓遭遇饥荒无粮可食时,竟非常真诚地给出了解决方案:“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关于这位白痴皇帝,还有另一则笑话。他在华林园听到了蛤蟆的叫声,问手下:“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这可叫人如何回答?幸好,能在皇帝身边混的都是人才,于是有了如下神回复:“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
这些笑话一传十,十传百,从深宫大院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交头接耳的谈资。堂堂天子竟傻成这样,能不可笑么?当然,得偷偷地笑。
所以,即使羊献容想笑,也得狠狠憋住,指着青衫男子威胁道:“哈,你这话才真会惹祸上身呢。你胆敢藐视当朝天子,说他痴傻——”
青衫男子急忙打断她:“我可没说他痴傻,是你说的。”
两人经过这番调笑性质的唇枪舌战,气氛倒是比先前更融洽了些。男子全然忘了古丽教的让女子脸红心跳的暧昧战术,只觉得眼前女子与自己想象的不同,相处起来倒是没一丝拘束。两人相视而笑,竟生出相谈甚欢之感。可惜,这么好的气氛下,总会有人出来打岔。
一阵焦急的呼唤声由远及近传来:“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两人急忙收住笑,青衫男子站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献容:“是来找你的?”
献容点头,她已听出是春儿和羊秀的声音。
青衫男子拱手作了个揖:“既然小姐家人已经寻来,那在下先行一步了。”
这么快就走?献容惊讶:“公子——”
“孤男寡女在这种情境下独处,怕是要落人口舌,有损姑娘声名。”他低眉顺眼地向献容行礼,“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便从相反方向匆匆离开。
献容有些囧,他这会儿倒是牢记男女大防的礼法了。想要叫住他,却见他速度飞快,越走越远。看着那矫健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林边,献容满心遗憾:“好歹告诉我名字,日后可以答谢啊。”
春儿和额头带血的羊秀赶来,见到献容,高兴地连声喊着“小姐”奔来。献容想要站起,看到身旁地上有一支造型奇特的簪子,竟是以几颗狼牙串联而成。虽不名贵,但这种异域样式倒是头一次见到。她捡起簪子,朝青衫男子离去的方向看去,早已不见人影。是他遗落的么?
另一边的小山包上,西域女子与黑衣人看着山路上春儿搀扶着献容离开。被黑衣人称为阿曜的青衫男子走近,女子笑眯眯看向他:“第一次见面就相谈甚欢,做得不错。”
阿曜面无表情不答话。
西域女子又习惯性地将手搭向阿曜肩头,笑得娇媚多姿:“不留姓名,这是欲擒故纵,只怕人家小姑娘现在已是春心大动了。以你的品貌,加上我的手段,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住?”
阿曜将她的手甩开,清冷的声音与适才跟羊献容说话时截然相反:“你别玩过头了。”他看向山下渐渐远去的羊献容,目光冷冽如霜,“我的目标不是她。”
阿乐拦在两人中间岔开话题:“古丽,你那边进行得怎样?”
被称为古丽的西域女子面色一凝,换上严肃口吻:“放心,我的人如今已在跟羊府管家称兄道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