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鬼竹凼
俩人拿着剑条找到邹龙泰,早先老邹听少锋说来此番周折,开始觉得还有些不以为然,想这小子点儿啷当的,然是自己师弟的亲儿子,带功入门,也未见得能领悟锻师之道如此迅快。可待他接过剑来,仔细观瞧了番,却叹后浪催前浪、新人胜旧人,自小定是没少吃得苦头。
龙泰将剑擎于手中,舞动开来,破空之声大盛,剑锋声声嘶叫搅得满屋下手师傅、学徒工童惊叹不已,一趟‘休八式’舞下来,还剑在手,龙泰又将剑条倾照在天光之下,剑上纹理随光散射出去,映在屋壁上,煞是惊艳,只叫人感叹造物神奇。
邹龙泰定了定神,再次拿起小乙捧来的新剑仔细观瞧,随后朗声道出了此剑的剑相:
“剑长三尺,刃钢坚实,体钢弹柔,地肌作流水寒冰纹,锻纹细若纤发,纹似绝地冰川,晶莹雪颤、沉幽寂远,擎剑于掌中,顿觉寒凉舒逸,静心清思,便将天下烦忧都抛诸脑后随风散尽,只愿逍遥一世。嗨,好宝器啊,好啊!我儿,此剑剑铭,唤作什么…”
小乙挠头回道:“干爹,我忘了取名字了,本来也没想着能锻成,想着取那麻烦名字干嘛,就没取…嘿嘿嘿!”
邹龙泰眼角皱纹笑开,说道:“儿啊,你真是做锻师的好苗子,这剑甚好,不如爹给你取了名字吧,就叫‘寒寂’,品级嘛,登录一等乙级!”
程少锋听闻,眼睛瞪得大大的,推了小乙一把说道:“三师弟,快谢谢师父赐名,师父给你的剑评了等级了,一等乙啊,你快出徒啦!还不快谢谢师父。”
“早着呢,出徒得一甲的兵刃才行,听你师兄胡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这一步登高,有的人一辈子都上不去,就好比你那大师兄,可得虚心静气。”
小乙听闻,赶紧拜倒在邹龙泰面前,磕了三个头边磕边笑道:
“谢谢干爹赐名~,谢谢干爹传艺,干爹最好啦!也谢谢二师兄那么用心待我,没二师兄悉心带我,我这剑也锻不成的,二师兄也最好啦!”
邹龙泰笑道:“臭小子嘴甜,快起来吧,今天高兴,锋儿,去夕宿海给我叫几个爱吃的菜,咱们一起餐一顿,哈哈哈哈。”
少锋说着搀起小乙说道:“三师弟,快起来,咱们一起去买好吃的,回来陪师父。”
龙泰叹道:“孩子,我这也算能给你爹个交待了,咱师兄弟几个的血脉真是不怂,你这悟性真好,回头赶着这劲头,多做出几件东西来,趁热打铁,我看你小子半年内,定能锻出更高品级的器物,唉,大凤真是有福气,赶上你这么个小子,后继有人啊!”
小乙听出邹龙泰心中感慨,便哄他干爹道:“干爹,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一定跟师兄弟们一起,把鼎福庄发扬光大,您瞧好吧!”
龙泰哈哈笑着,夸赞着面前两个得意的徒儿:
“你这小子,哈哈,就会哄人,少锋儿啊,这些日子也多谢你悉心督导小乙,你这孩子宽厚,待小乙如亲弟弟般无二,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儿,很是欣慰啊!”
小乙的寒寂宝剑登纪造册之事,很快就在鼎福庄门内传为佳话。
季考之后,鼎福庄房安城分号的掌柜呼延哲拿着新册回返,那店前瞭高儿百里狂,见到金家小子新造器物的图录,登了一等乙,气得俩眼发直,他苦修十数载,最好的这柄自用的战刀‘大青’,只评了一等乙,他养父最不喜欢刀,且嫌弃这刀鬼气森森,最后才给登了一等丙。
他不服气,再锻一柄长剑‘鬼肞’,邹龙泰见他偷偷研习魔国造器,盛怒之下才给登了二丙,结果到了二十多岁年甲,百里身为首徒,还没锻出一甲宝器出徒,他从此成了庄里笑话,心中记恨下来。
如今见到新册上的‘寒寂’图录,他便把小乙骂了个狗血淋头,狠狠将图册摔在地上,又使劲跺了几脚,这才作罢,之后便接着和北落鬼混,堕落之势越演越烈。
百里狂的作为传到老号,已彻底寒了邹龙泰的心,可让老邹欣慰的是,虽然自己的养子跟自己离了心,但新收的这干儿子,却把鼎福庄里小辈们的心都聚了起来。
小乙这孩子每次得了赏钱,跟着二师兄出去吃喝完了,不仅去探望过玉家奶奶,回来时,都要带几大包吃的,分给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那些外门师兄弟们,且憨子没仗着当家家主的宠爱便高人一等,反倒是有自己不懂的事情,经常谦逊的请教比他小的孩子们,还能跟大家玩儿到一块儿堆。
如此这般,鼎福庄的小辈弟子开始过得其乐融融,看着孩子们的脸上都开始挂满笑容,不再像过去那样被百里狂压抑的愁眉苦脸,邹龙泰心里舒坦了不少,毕竟人心胜于黄金,鼎福庄这几百年的声威、产业,若没有人心托着,早就散摊子了。
为了小乙日后能接了祖业,老邹趁着学院放假,就要带着小乙去住在星竹附近的师弟欧靖生调理旧伤,想让他早点好起来。
于是,这年七月初,当听说憨子要离开庄里一阵子时,这些小辈的外门弟子都有些舍不得他走,际遇最苦的学徒‘坎当’甚至哭起了鼻子。
憨子安慰坎当说:
“又不是不回来了,只不过是去看伤而已,等回来时,一定带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然后大家一起乐呵。”
十岁的‘坎当’被他哄过半刻后,这才破涕为笑。
哄过庄里师弟,憨子也没忘了珑儿,买好点心和鸡子、鱼肉,跑了趟玉家老宅,拜望过奶奶,与珑儿说了要去看伤,丫头闻听要去星竹,有些情急,与他说:
“可要平安回来,别叫我揪心,那边不好活人的。”
“放心,还得给你带伴手礼呢,说好了的,还欠你个压本命年的物件儿…八月上丁日前回来,祭月节带你吃好吃的月饼~”
“嗯…这个拿好,很灵的,回来还我,哥哥出征前给我的。”
小乙接过手一看,是个神庙求得平安结,有些年月了。
安慰过丫头,小乙便也安心的跟他干爹启程去了剑泉所在的星竹。
星竹离轸城要说也不是太远,但也要两天的路程才到。
龙泰带着儿子出了轸城西门,没选旱路过越西桥、至银涧山,再向南摆渡到落星镇到星竹;而是舍了便宜的客船,直接花了二两银子从西门码头雇了条三桅的内河平底沙船,一路顺流而下直达星竹村,再步行去离村子几十里的剑泉,找他师叔。
不坐便宜的客船,多花银子坐这条沙船的原因,就是一个字,快!
这内河沙船能斗风而行,即使逆风也能快走,箕水干流从轸城往南是条从东北往西南向的水路,这时正值初夏,南风往北刮的正烈,沙船逆风且能行船,走得比寻常船只快了不少。
也就用了大半日的光景,这父子俩人便到了银涧山西南的码头,这地方帆桅排立,往来各色商船客船不绝,这些船大都载着客人、货物奔西面圣张山去,少有船只从此南下往星竹航行,一是不顺风、二是夏秋交际业林繁密,妖物横行,碰上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龙泰由此上岸带着孩子吃了些东西,歇了歇脚,便又乘上雇来的沙船一路往南直奔星竹村,出门不两日就到了村外码头。
星竹码头,乃是荒野附近最繁华的地方,‘竹马’茶舍,又是码头上最热闹的所在,这处茶舍中,往来最多的,便是码头外脚行的力巴和商旅,茶舍虽称为‘舍’,却只有个四面漏风的大棚子,要说喝茶,只有茶叶末煮的粗茶,要说喝酒,也只有醴酒可买。
到了晚上,棚子里可以随便铺席子过夜,你若有钱,也可以住在茶棚东面的茅屋里,那里有大通铺睡,便是码头力巴们晚宿的工棚。
这天午后,龙泰爷俩到了星竹码头,在竹马茶舍里叫了些醴酒、淡茶,粗粗喝了,老邹又给儿子买了些加了腊肠丁的糯米鸭蛋,给憨子当零食小点,老板给拿竹匕时,龙泰指摘道:
“给拿新做的竹匕,不要用完煮过的。”
老板‘嘁’了一声面色不快,小乙糊涂,问道:
“爹,不用这么麻烦了吧,出门在外,我又不讲究。”
“你小孩子懂啥,这星竹左近,常有肝病传疫,你爹和师叔念学时,国子学院实业来过这里,不仔细的同窗都被传疫,你爹就是,阿生自幼爱干净,躲过一劫,这些年过去,当年同来这里被传疫的,已经死了不少。”
小乙听了咯喽一下,仔细接过干净的新竹匕,这才去蒯鸭蛋吃。
不多会儿,看儿子吃的差不多了,老邹说道:
“这左近没啥好吃的,就这糯米鸭蛋出名,你师叔也最爱吃,剑泉离这边远,他不常过来,给他捎些过去。”包圆了当天的鸭蛋,爷俩这便打起行装要往欧靖生的宿地‘剑泉’赶路。
竹马茶舍的老板听闻爷儿俩要去剑泉时,只寒蝉一句:
“二位,经由南山鬼竹凼时,可要多加小心,由此一去剑泉几十里荒山野岭,可不是寻常人敢去的地方啊。”
龙泰抱拳谢过提点,如风般隐没在大道深处时,只叫茶舍老板惊叹‘不是人’。
过了星竹村,道上的人越来越少,等到南山鬼竹凼附近时,天色已近申时。
夏日虽天黑的晚,但这会儿鬼竹凼附近也是幽暗了不少。
老邹带着儿子跟路上走着,忽然惊声鹊起,老英雄便将阔剑‘缨候’行出了鞘,且按下小乙前进的步伐,孩子奇怪便问道:
“爹,有些腥风,这是有妖兽嘛?还是暴掠军?”
“都有可能,小心为妙。”
“没事儿,爹,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