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命入歧途
‘赤鹑之变’后,南陵郡经年遭战事、政事摧残,已四分五裂。
如今看来,天朝大业崩殂,已渐生‘古今一本书,不观前车之鉴,蔽目重蹈覆辙’之势。
天侑二十三年,十月廿二,小雪,南陵郡无雪,只是那西北风刮得正紧,风头如作刀锋,杀过半壁江山,待狂风扫到边陲之地,便把关外吹得沙尘四起,嚣吓得众生百姓都没了挣扎的力气。
此时,南陵关外,邑馆大堂中,穷薄的说书先生挺直了身板,坐在‘挡身’之后,猛拍惊醒木,遂尔念道:
“三通鼓角四更鸡,日色高升月色低。时序秋冬又春夏,舟车南北复东西。镜中次第人颜老,尘浊参差事不齐。若向其间寻稳便,一壶浊酒~一餐奇。”
见东首那桌客人叫了好,还打赏了捧着笸箩收钱的小丫许多铜板,说书先生欣慰,忽然喜道:
“多谢列坐捧场!多谢列坐捧场!今日,在下说一段咱天朝开国轶闻,为诸位看官助助酒兴。”
嗽了嗽嗓子,先生开了脸,将手中折扇一指,入神说来:
“言我神州傲土,数百年前,混沌开,天洒甘霖,地生万物;
清浽注,气走阴阳、水分流聚;
板原荡,山峦始迭起、丛翠又环生;
日升月落、潮汐去还间,生生不息。于是乎,在这雄浑奥美的世界里,人灵随着万物的轮回涤荡,便慢慢生长开来。
初踏尘世的人灵,心静意明,愿和睦相处,得安居乐业,敬神爱物这般,喜滋滋过着何等舒适安逸、美轮美奂的生活!
话说那时,在这人世净土、逍遥乐道中,碧草青木、烂漫山花是四时无谢、八节不停,香瓜果菜更是易取无尽、不绝用度,人们鼓腹含哺、何惧嚣邪,闲时、自在观天;遐日、伏殿听琴,远离悲欢寂寞、痛病劳苦,真是人间胜天堂,美好的尤过了头。
如此这般,年复年、日背日,慢慢的穷极则尽,好则见了。
过腻了这般安稳日子的生众,渐渐开始遗忘“爱”从何来,反而被纵欲之心驱驾,不等境迁时过,急忙忙将本性中的邪芽点点剥露而出,任其滋长,忙着讨死。
于是,便到了这一天,神的威德已不能再让人灵敬服,凡众不再信从生死法度,硬是要将那禁锢的魔井挖开,要看个究竟。
在南境荒蛮之地,乃惊现数十傻苶痴蠢之人,他们不顾上天戒戢,挖开了禁地封固,欲寻珍宝。忽而,眼前金灿灿一片,他们望着井底乍现的财宝,邪笑道:
‘然是这里面什么妖魔鬼怪都没的,哼哼!老家伙们还说‘如果打开它,将万劫不复’,可让他们见鬼去吧!亏咱发了痴,去信这鬼话,害咱想到就惊惧怕怯,梦到就心头紧絭不止……真白白浪费了这遍地的宝藏。’
正此时,还未等众蠢人沾手财宝,突然间,枭枭瑟瑟~~阴风绝地而起,煞星临世,那簇簇凶狠空洞的目光,便将凡人的无畏彻底淹没。
这股冽风,霎时间,带着邪恶、带着妖鬼冲出禁地,席卷了神州四方,开始疯狂吞噬人们的幸福安康。
只见得,晴天遮日,嫩草枯黄,江水倒灌,地掀山趴,善人愿恶,恶人为魔,众人不愿再睦友而处,也不愿再相敬相助。
瞬时间,刀兵四起,血雾弥漫。
被奴役女人的哭泣,被残杀男人的哀嚎,被啃食孩子的尖叫,响彻天地。一群群妖鬼横行四野,无恶不作,他们扒人皮做鼓,食人肉果腹,饮人血止渴,敲人骨吸髓,永夜降临于世。
日昏若夜,夜仍漫漫,无望的凡人向着天空祈祷敬颂,祈求神明怀慈悲之心,拯救众生,此番祝祷真是实心实意,直至人们都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
终于,凡人心中最后残存的那点儿良知,感召天地神明,一道焦燎扯开天幕,神力重归世间。
随着这股巨力洞穿天幕,清亮的光芒照向黑地,圣神被众生的虔诚所动,为灭恶魔,上苍降阜巄,天嗔,艨舛,盗奘四星于世,铲妖除魔,行天道,惩危邪,要将光明重复人间。
然有阜巄除北方梼杌;次有天嗔破南方穷奇;再有艨舛败西方混沌;终那东方饕餮也被盗奘所灭。
人神共愤之日,凡众与圣神携手铲妖除魔、荡尽孽尘,侥幸逃过天罚的妖鬼四散溃逃,最终,被逼进了魔眼之南的荒森。
大局平定之日,圣神又遣下天女,相助幸免的凡俗之众,重葺家园、皈依正道。于是,就在中土依山傍水之地,建起了天朝神都。
封疆之日,天女功成,意欲离去,然神都城内,万人空巷,黎庶集聚于琼銮宫前,伏地敬拜。民生念‘妖鬼根种未绝,恐有覆辙,祈愿天女蒙浩生之德,救苍生永避无边苦海,若天女执意离去,万众百姓则长跪不起,愿随神明共返。’
天女闻之,轻叹一声道:
‘天下本无神明,人灵者心向善良,愿真信诚,故则生之。但人性易反复,诚心难久长,终有一日,唯恐重导前尘,到那时,为神者难为神,恐怕尔等反将欺余不明。唉!但使人灵学得会安分守己,这世间哪还有这许多悲欢离合,余虽略懂神通,却也无法敛得住这如砂似碛的人心呐!’
众生念道:‘不敢,不敢!前尘落尽,后世为明,约法三章,以示心诚!’
于是,百姓立四司,以辅天女共担大任,实分春华一司文礼、夏凌一司商贾、秋实一司农耕、冬炎一司武冶。
又举四王,共八道以助天女护卫四方,然分武王守天朝北阙、雀王守天朝南阙、白王守天朝西阙、青王守天朝东阙。
后定一法:‘众生皈依天道,顺应人道,摒弃邪道。顺者生、逆者亡,生杀大权于天女独握之。然各司其职,共保王朝。’
天女闻罢,凄然道:‘罢了!罢了!余来之时,圣神告诫曰:‘尔此番了却凡尘旧事之时,恐难就此重返上界,如若下界众生愿尔留得一日,尔便可一日不返天琼。实为…不得不为之。’现下想来,圣神先知先明,余远不如也,唉!如此余便依了尔等就是。’
百姓听闻,大喜过望,欣喜若狂,山呼万岁,自此以后,赞我天朝,便迎来了数千载平和兆瑞之日。
但此扇门的关阖,也昭示着另扇门的开捭。纵观宙合,即使是神也不能绝然于世,哪怕是魔也不能为所欲为。为保天地平衡,世事循续,魔与神,对立着、也补衡着。
可凡人立于神魔其间,却不满神的全能之称,憎恨着魔的力敌神圣,难皈正道,浑噩于世,自诩能妄控一切。孰不知,倒毙平衡,愈来愈向幻灭倾覆。
四王不勤,攻伐交错,大战过后,人皇傲立,将神女逼入禁宫,独揽了天下大权,臣服百姓,山呼万岁,人世折入了自噬之地,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普天之下,无处不是贪婪狂悖之徒,直搅得数百年中,相互倾轧,同族操刀,遍地都是血腥之气,更胜被鬼族戕害。
然,茕弱不明神创人于世,魔灭人于界,人世乃何等凄凉。
如今,再一次的循序如期而至,依旧,这一回,人灵能由性胡来几多时日呢?!
这时的上界,魔圣翻覆股掌,满不在乎说道:
‘我赌五百年算长了!’
神圣闻听笑言:
‘哼哼!吾看来,不止于此吧,人灵非等闲之物,行事让吾等也望尘莫及!若小视此种,恐吾等五百年之寿不存矣!’
此时,神与魔淡然望向虚空之眼,似从中看着了什么奇事,眸意悲中带喜、笑中存疑。
究竟这人皇之制能存几世?倒是何人竖旗伐帝,解天下万民于暴虐无道,还请听~
稍后分解。
这正是:
漫烟漓漓欲孽深,江山垢埃系红尘。掩没睛泽色将尽,皆叹世间~难做人!”
南陵关外,正值午初,惊醒木压着闭场诗响过之后,众食客捧赞说书人,掏钱打赏之时,邑馆酒肆内、东首桌上,那名长须银发的老者,手中酒杯微微一颤,顿时,酒杯内掀起不小的波涛,细润的白酒激溅而出,洒湿了桌面。
“当家的,您没事儿吧。”
“唉…没事儿没事儿,这小家伙儿不老实坐着,刚才差点儿摔了…丫头拽了我一把,把我这好酒弄洒了。”
“山儿,好好坐着,你老调皮,回头磕到碰到就不好了。”
听了大人教训,老者身边那个七八岁大点儿的女娃娃吱唔起来,舌头似有些捋不直:
“‘牛’酥酥,三儿的陀螺掉喽哇,窝捡陀螺来哲!”
“你这小家伙儿,好好吃饭,等会儿再玩儿,赶紧先把饭吃了…老刘,你别管她,咱们喝酒。”
“窝不想七,介个混沌不好七,三儿要七娘亲做的山先先混沌!”
老人听闻,面色突然一滞,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了下去,看着丫头,白发人哀愁上得心来,眼帘闪了几闪,嘴里几次想说出口什么事,却又憋了回去。
他身边的一圈侍卫都是面色沉郁,大家都放下了碗筷。几名年长的侍卫眼中,皆有泪光闪过,最后,还是老刘安慰众人道:
“来,大家伙儿喝口酒,压压心头事,咱们后面还有挺长的路要走,别影响了精神头儿,这会儿,可不是没精打采的时候。咱们没精神,对头可省心了,大家吃喝饱了,咱们将当家的和小不点儿妥帖护送回去!”
“来,喝酒!来,给大文他们值岗的孩儿们也倒点儿,咱们一块儿喝!小二,再给来五只烧鸡!”
“当家的,叫太多了,吃不了了,白费银子。”
“不多,咱们可劲儿吃,这吃一顿少一顿,银子留着,人没了有什么用?!咱们就当最后一顿了!来,喝酒!”
“当家的,我们陪您喝吧,大文他们值哨的就算了,咱们不能没人看着左右。”
“看什么哨!这趟出来,我就不想带着你们,我就想自个儿去接这孩子,爱死死爱活活,结果,我半夜起来躲着你们走,你们还是跟过来了…唉,这趟太凶险了,你们能有几个全须全影儿的跟我回去?!这得吃得喝的,就放开了吃喝,谁知道明天怎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