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 约翰·劳埃德·斯蒂芬斯的旅行日志(1)
1847年12月17日
今天,我开始了新的叙述。
十天前,我们从纽约启航,在萨凡纳[1]和哈瓦那停留后,我们逐渐靠近巴拿马地峡海岸,明天日出时我们就会抵达那里。在航行过程中,我们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自由”号一路顺风顺水,我们离赤道越近,风力就越强。与我同行的是工程师詹姆斯·鲍德温,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似乎只对自己的职业内容感兴趣。我们两人本次旅行代表美国最大的航运公司霍兰德与阿斯平沃尔,我们受委托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看看有没有可能修建一条运河或铁路,通过赤道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我相信,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在这儿建运河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但公司明智的领导者——威廉·阿斯平沃尔,他的态度很坚定,让我们不要轻言放弃。如果鲍德温的分析能证明修建铁路是可行的,我们就会继续旅行,前往波哥大,向新格拉纳达当局请求一份合同,允许霍兰德与阿斯平沃尔公司进行施工。我在政府高层有很多好友,这是我参与这次冒险的主因。此外,我还要做向导,带领鲍德温探险,穿越地峡。
霍兰德与阿斯平沃尔航运公司的合伙人兼具传统与大胆的特质,这很有趣。公司的创始人,尤其是老山姆[2]·霍兰德,对航运业的飞速发展感到忧虑,但他们足够聪明和灵活,能让年轻的合伙人放手去干,使公司跟上时代。
威廉·阿斯平沃尔是我的挚友,无论怎么讲,他都是一位绅士,他的正义之名当之无愧。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社会问题的深刻理解和对他人观点的尊重。毫无疑问,他是集团里很有远见的人。他认为,霍兰德与阿斯平沃尔公司如果掌握了巴拿马航线,就能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运输公司。他的热情感染了我,让我也向他提出要参与这个跨地峡铁路项目,而他不仅接受了这一提议,还立即提出让我担任未来公司的总裁。他说:“你如果是项目的负责人,项目就会更具有可信度,公司的股票就更容易发行。”虽然我很怀疑我这样一个旅行作家的名字是否真能吸引投资者,但我还是接受了这一殊荣,并感谢了他。
12月18日
天亮了。鲍德温和我上到甲板上,观看船抵达的情况。海面上波涛汹涌,我们只得紧紧抓住栏杆以保持平衡。太阳挣扎着,努力想要穿透云层,残存的云斑正设法贴住山脉的蓝色脊梁,从西面逼近的暴风雨积云则试图遮蔽太阳。四面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风不停地拍打船帆、海浪急促地拍着船身的声音。我们即将接近海岸时,船长下令收帆抛锚。
我对鲍德温说:“在这种海况下,肯定没办法放救生艇。”鲍德温问:“我们就不能离港口再近一点吗?”
我解释说,其实查格雷斯是一个条件很差的小镇,坐落在河流的入海口处,它的名字就是这条河流的名字。因为有沙洲,我们无法接近海岸,同时沙洲也让河口内的水域保持平静,因此查格雷斯勉勉强强能充当港口。
水手们已经完成了靠岸操作,当船停稳后,浪头开始更剧烈地翻腾,和我们一起登船的几名乘客返回了船舱。尽管甲板上溅起的水花和泡沫已经把我们打湿,给我们留下了咸咸的味道,但鲍德温和我决定继续观看这个暗淡的黎明。阳光已经不再照耀。
鲍德温靠在栏杆上说:“看,斯蒂芬斯,他们好像要放下一艘小船。”我回答说:“这太轻率了。这种天气根本没法让乘客下船。”但鲍德温说对了。一些水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了其中一艘救生艇的钩子,船上的两名水手明显吓坏了,他们正在努力保持平衡。救生艇入水后,他们紧紧抓住船桨,拼命地想把船划动。越来越猛烈的海浪阻止了他们前进的脚步,还不到十秒钟,小船就撞上了“自由”号船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翻倒进了海浪中。水手们都不见了,人们焦急地等待了一分多钟,其中一人才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息。最后,他终于抓住了同伴扔给他的救生圈。救生艇一次又一次地撞向“自由”号船体,直到粉身碎骨。另一名水手从此杳无音信。
12月21日
悲剧发生后不久,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雨暴发了,雨几乎毫不间断地下了两天。鲍德温不时冒着风雨陪我到甲板上目睹这一奇观,尤其是在夜晚,闪烁着闪电的海岸看上去就像一个即将站起来的巨人,令人印象深刻。
“我还以为现在是旱季呢。”工程师评论道,毫无疑问,他在思考在这样的天气里铺设铁路所要面临的困难。我回答说:“我们确实处于旱季的头几天。”随后补充说,在4月至12月的雨季,雨水要多得多。
第三天,太阳冲破云层,高地呈现出一片蔚蓝,海面风平浪静。鲍德温和我乘坐第一艘船,当我们接近陆地时,我趁机开始了导游工作。
我指着平缓的山脉告诉他,这里是安第斯山脉逐渐变得平缓、消失的地方。然后指着圣洛伦索城堡的废墟说,200多年来,这座城堡一直矗立在三角洲东部斜坡的顶端。我解释说,这座城堡是西班牙人为了保卫查格雷斯河口而修建的,查格雷斯河口是通往地峡的捷径。“海盗摩根就是通过这条路线渗透进来的。占领要塞后,他沿河而上,越过大陆分界线,在巴拿马登陆,当时巴拿马是西班牙殖民地中最富有的城市之一。”“大炮还在吗?”鲍德温问道。他对历史的兴趣令我感到惊喜,我对他说,8年前,当我第一次参观要塞时,大炮还在那里,几乎完好无损。“我不太关心历史,”他回答道,“但大炮的老化程度有助于我们确定铁轨的规格。”我们都笑了。
鲍德温对查格雷斯镇的第一印象是失望,当船驶近岸边时,他的失望之情更浓了。自从我第一次到访以来,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这里的人口不超过700人,居民由原住民和黑人混合组成,从他们的肤色和特征上几乎看不出他们的祖先里面有白人的痕迹。所有房屋的墙壁都是用藤条砌成的,茅草屋顶、土炕,门窗上都覆盖着茅草。街道长期泥泞不堪,道路没有规律可循,孩子们在鸡群、摇摇晃晃的狗、肮脏的猪和苍蝇中玩耍。这里没有警察,没有牧师,没有任何权威。社区的首领是最富裕的船夫,当地人中唯一靠在河上来回摆渡旅客而获得稳定收入的人。15个长12英尺、宽4英尺的邦戈船是用坚硬的檀木树干粗制而成的,它们面朝下停在岸边的泥浆中,湿热的空气中飘浮着一种传染性的冷漠。
“多么悲惨!整个国家都是这样吗?”
我明确表示,虽然沿途的其他镇子也同样落后,但一旦我们到达巴拿马城,情况就会有所改善。“从此刻开始,”我补充道,“我们就只吃我带来的食物,喝我带来的水和酒。除了偶尔吃点水果,最好不要吃本地食物、喝本地饮料,除非是在我们眼前做好的。”
在前来迎接我们的人中,有一个人因其白种人特征而引人注目。他身材高大,穿着当地人的服装,此人毫无疑问来自北欧地区,胡须都是淡淡的金色,只有离近了才能看出来。他用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欢迎来到查格雷斯。我是彼得·埃斯基尔森,镇里最好的旅店的老板。如果尊贵的客人能住在这里,我会感到非常荣幸。”我说话的时候,埃斯基尔森对装有鲍德温工作工具的木箱越来越感兴趣,鲍德温开始坐立不安。“你好。”我回答道。我表明了身份,并介绍詹姆斯·鲍德温是我的助手。我补充说,我们是代表美国自然科学研究所,来这里研究和收集地峡动植物标本的。我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我们还请他帮助我们雇用一支最好的船队,明天带我们去戈尔戈纳[3]。鲍德温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这位北欧人让我们跟着他走。
毫无疑问,旅店是这里最好的建筑,比其他建筑都更宽敞,建在镇子的底部,也就是山坡的起点处。虽然它的建筑材料与其他房屋相同,但更新、更整洁,而且由于雨水不会在这里淤积,因此不会受到泥泞的影响。它有四个房间,用粗布帷幔隔开,每间房挂着两张吊床。这里没有蚊帐,我暗自庆幸我们预先带了蚊帐。角落里有一张放着盘子的桌子,旁边放着一个洗脸盆。几间房通向旅店的中央,那里的厨房有明火灶台和一张配了八把椅子的桌子。那天晚上,当我们品尝第三瓶葡萄酒时,彼得·埃斯基尔森的怀旧之情因酒精而加剧,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在这里对这个故事进行了总结。
32年前,我们新结识的这位朋友出生在挪威北部的一个小镇诺福尔,在那里,他和他的祖父、父亲以及镇里几乎所有的男人一样,从7岁起就是一名水手。1842年,他来到查格雷斯,在船上担任三副,船长以不服从命令为由,不公正地判处他流放,并将他遗弃在穆拉塔斯群岛[4]的一个岛上。北欧人说:“我很幸运,那些岛上的原住民认为白化病具有超自然的含义,由于我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金发碧眼,他们把我当作月亮的特使来接待。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对肉体的需求占据了上风,与一位女土著结合了。我们俩不得不躲避愤怒的当地人,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来到了这里。不久之后,我的妻子被她的同胞绑架,我努力寻找她,但徒劳无功。”停顿了一下,埃斯基尔森轻声补充道:“厨房里的黑人女子是她的替代者。”当这个北欧人想更多地了解我们的任务时,鲍德温在酒精的作用下侃侃而谈,编造了对地峡丰富的动植物的科学解释,他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同样是酒的功劳,那天晚上吊床变成了软床,我们睡得很香,老鼠、蚊子、苍蝇和蟑螂都没能影响我们的睡眠。
12月22日
清晨,我猛然惊醒。一只公鸡决定把我卧室的窗户当作舞台,热情地宣布黎明的到来。同样起得很早的鲍德温正在等我吃早餐。在灶台旁,埃斯基尔森的伴侣正在炉子前忙着搅拌锅里的食物。我婉言谢绝了她提供的猪肉和玉米煎饼。鲍德温看着食物流口水,失望地看着我。
“几年前在尼加拉瓜,我屈服于食物的诱惑,花了三个月才从痢疾发作中恢复过来。我建议你吃我们带来的东西:熟火腿、肉、干果、香草饼干和茶。”“但这就是我们昨晚吃的东西啊。”他遗憾地回答。“除了我们采摘的水果或自己狩猎、烹饪的猎物外,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们只吃这些东西。路途遥远,我们可不能生病。”
我们正在吃早餐时,彼得出现了,身边跟着一个非常高大的黑人,他介绍自己是何塞,是查格雷斯最好、最正直的船夫。“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此外,他会说一些英语。”我告诉他们,我可以流利地讲他们的语言,然后我们开始用西班牙语谈判。这个北欧人无疑会收取中介费,帮助船夫讲价。最后,我们同意以25美元金币[5]的价格雇用两艘船,一艘用来载重和装备,一艘用来载我们自己。此外,如果他12天内到达戈尔戈纳,我再给他10美元金币。“但我每次只用五天就能到。”黑人惊讶地回答。“我知道,但为了完成我们的任务,我和我的伙伴必须在途中多次停下来,采集和分析植物和昆虫。”黑人挠了挠头:“那就再给我20美元金币吧。”我表示可以给他15美元金币,他接受了,我们握手成交。当我们走向小船时,埃斯基尔森警告我们,要时不时防备猫科动物和鳄鱼,尤其是当我们要上岸时。“我希望你们带了枪,因为何塞和他帮手的砍刀不够用。”为了以防万一,我没说自己随身带着一支新型号的步枪,鲍德温带着一支六连发的柯尔特左轮手枪。“我随身携带一把多年未用的旧手枪,希望用不着它。”埃斯基尔森摇了摇头,在告别时,他递给我们一个信封,并解释说,自从5年前他抵达查格雷斯以来,他一直在给家人写信,但没有收到回信。“也许从纽约寄出的信有一天会到达诺福尔。”
我们的计划是每隔3英里停下来,让鲍德温研究一下地形和可能的路线。我们都觉得河东岸的地形是最合适的,因为这里地形平缓。每条船上有两个船夫,他们用桨杆插入河底推进船只前进,但偶尔也用船桨划水加快速度。他们离岸边很近,因为那里的河面比较平坦,水流也不是很急。为了防虫,我们尽量用蚊帐遮住脸。然而,蚊虫叮咬又猛又频繁,而且酷热难耐。
三角洲已被抛在身后,当我们进入灌木丛时,查格雷斯河的河道变窄了。在我们的头顶上,树木开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树木穹顶,其绿色随着阳光的照射与否而变化。鲍德温说:“就像进入了一座大教堂,彩色玻璃窗上的绿色深浅不一。”随着邦戈划过水面,羽毛和体型各异的鸟儿缓缓飞起。树上,有一群群好奇的猴子,有的在嚎叫,有的则缄默无声,它们短暂地陪伴着我们的旅程。
鲍德温说:“停在这里。”他刚刚发现芦苇丛中有一块空地。船夫不情愿地把邦戈靠岸,我们跳上岸。当我们卸下装备时,发现离我们只有20米远的地方有两条鳄鱼。为了以防万一,我给步枪上膛,这立即吸引了向导觊觎的目光。几名向导用砍刀开路,鲍德温开始工作。他首先从地面上采集样本,架起经纬仪,把卷尺交给他指定的助手船夫,命令他向前走约50步,用望远镜观察,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然后拿着卷尺再向灌木丛中走一段,再做记录。两个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邦戈上。“如果我们继续浪费时间,天黑前到不了加通[6],就得在河边过夜了。”何塞警告我们说。我解释说,我们必须完成我们的工作,在第一天的行程中,我们将再停留两次,让工程师重复这一套流程。在到达加通之前,黑夜已经降临,我们匆忙清理出一块地方,在那里搭帐篷过夜。不高兴的船夫驻扎在他们拖上岸的邦戈旁。在篝火的吸引下,各种昆虫不断侵袭我们。即使在帐篷里,我们也无法躲避哪怕是个头最小的昆虫。丛林中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鲍德温问我,难道我不怕船夫带着我们的财物消失吗?我回答说,尽管埃斯基尔森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我们还是必须保持警惕,尽管睡袋已经遮住了我们的脸,但这第一晚几乎无法入睡。
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这个日子让我觉得有些遥远。这种感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12年前我妻子去世后,圣诞节就失去了意义。单身的鲍德温想念他的母亲和三个姐姐:“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
3天来,我们一直按部就班,尽管在第一晚之后,我们计算了应该在哪些位置停留,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查格雷斯河沿岸的镇子里过夜。前两个晚上,我们分别在阿俄卡拉加托[7]——什么名字啊!——还有布埃纳维斯塔[8]过夜。
突然,尽管是正午时分,河面的天幕开始变暗。船夫们惊慌失措,他们大声呼喊,互相打手势,把邦戈引向岸边。当我询问时,他们解释说,上游下起了大雨,我们必须尽快躲到安全的地方,等洪水过去。我们登上邦戈,将船引到河岸一个凸起的地方,离丛林约30米。鲍德温疲惫不堪地讽刺说:“他们非常谨慎。”我回答他,即使在夏天,查格雷斯的洪水也可能非常危险。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察觉到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就像是河水在带着雷鸣奔流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越来越大,淹没了热带丛林的喧嚣。一阵潮湿的风吹动灌木丛,查格雷斯河在我们眼前汹涌澎湃。河水拖着泥浆、石头和木头,气势汹汹地向前推进,距离我们站立的地方不到10米。而后,河水渐渐恢复平静,动物们又开始喧哗,丛林里恢复了回声和窸窸窣窣。我们顺着山坡滑回到河边,河水再次平静地流淌,鲍德温停下来测量涨水的宽度。他告诉我们,河水已经上涨了10米,这对建造桥梁非常重要。何塞用基础的英语提醒他现在是夏天。鲍德温问:“那冬天水位会上涨多少?”“有时涨水两倍。”何塞毫不犹豫地回答。
12月29日
旅途没有遇到大的挫折。昨晚,我们有幸吃到了新鲜的肉,这要归功于一头野猪,当地人称它为“saíno”。令船夫们高兴的是,我第一枪就打中了它。下午,我们到达巴瓦科阿[9],这个镇子在雨季是河流路线的终点,也是骑骡子前往巴拿马的起点。教堂和一些土坯房表明,这个镇子从殖民时代就已经存在。虽然我们离大陆分界线还很远,但从巴瓦科阿开始,山势开始上升,河水也变得更加湍急。何塞提醒我们雨下得很大,建议我们继续走陆路,但我坚持认为,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必须沿河一直走到戈尔戈纳。何塞反对这个提议,在随后的讨论中,其他船夫带着威胁靠近我们,其中两人挥舞着砍刀。鲍德温手持左轮手枪,以出人意料的决心命令他们退后。为了避免更严重的麻烦,我出面与何塞谈判,为剩下的行程多付了10美元金币。不信任迫使我们将设备和货物转移到我们将在夜晚休息的旅店。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迎着朝阳出发前往戈尔戈纳时,我们的向导显得很平静。然而,鲍德温却把左轮手枪挂在腰间,所有人都能看到。
1848年1月1日
今天是1848年的开始。我们的祝酒词和喜悦之情让船夫们大吃一惊,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庆祝的是哪一天。很难理解有些人对时间如此漠不关心,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不考虑未来,不回忆过去。鲍德温独到的哲理让我惊叹不已,他说,贫穷让他们不在意日期:“当你生活在持续不断的痛苦中时,日期又有什么意义呢?”
由于没有再下雨,我们顺利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比约定的时间少了两天,我们用10天走完了这段河路,但我还是按约定付给了何塞钱。看到他工作的艰辛,我对自己为了还价而与他争吵感到有点内疚。船夫把我们送到戈尔戈纳,我们在傍晚时分抵达。我们刚下船付了船费,何塞和他的同伴们就踏上了返程。临走前他告诉我,他们将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回到查格雷斯。看到我不太相信,他提醒我说,他们现在不再用木杆推船,而是顺着水流划船。“而且我们轮流在船上睡觉,从不停下。”当我思考他们缓慢单调的生活,看着他们划着简陋的小船顺流而下时,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戈尔戈纳和查格雷斯河畔的其他镇子一样,都建在一座小山上,在河道的一个弯曲处形成了一个宁静的水域,可以抵御频发的洪水。它也是我们到过的镇子中唯一一个有牧场的地方,那里有几头牛在吃草。教堂虽然破旧,但非常漂亮,钟声告诉我们有牧师在主持祭坛仪式。鲍德温和我决定在这里休息几天。当天晚上,我们吃着旅馆老板提供的香煎鸡肉,回顾了我们走过的路。根据工程师的计算,在这10天相同的工作模式之中,我们总共走了30英里,查格雷斯和巴瓦科阿之间22英里,巴瓦科阿和戈尔戈纳之间8英里。“在河东岸修建铁路似乎没什么问题。”他总结道,并补充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在大陆分水岭上找到一条高度低于600英尺的通道。不过,我们将在后天解决这个问题。”
1月3日
在戈尔戈纳的停留很愉快,我们得到了所需的休息。这个镇子比查格雷斯整洁得多,更有秩序,居民大多是混血儿,而且许多当地人都有欧洲血统。镇长是混血儿中的一员,长得更像是西班牙人,他来拜访我们,询问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也向他讲了植物和昆虫那一套说辞。在他的推荐下,我们雇了一个骡夫,他叫布拉斯,他以25美元金币为条件,答应给我们两个帮手和三头骡子,把我们送到巴拿马。我没有讨价还价就接受了。今天上午,我们开始骑骡子爬山,沿着两个多世纪前西班牙人为运输金银而修建的鹅卵石路面,穿过峡谷。虽然泥土覆盖了仅存的鹅卵石路面,但对于鲍德温来说,安装经纬仪和进行测量更加方便。晌午时分,我们停下来休息,回头望去,峡谷深处是奥维斯波河汇入查格雷斯河主要支流的地方,深蓝色的天空下,两股水脉在灌木丛中交错。鲍德温说:“这里的景色很美。”“如果我们修建铁路的话,我会在这里建一个小屋,一个用来写作的避风港。”我告诉他。鲍德温回答说:“我希望它能留出空间招待客人。”他比我更热爱大自然。
下午时分,我们到达向导指出的大陆分水岭最低点。由于必须偏离道路,我们把骡子交给助手照看,鲍德温只带了他用来测量海拔高度的仪器。犹豫片刻后,在布拉斯的惊讶声中,他欢呼道:“320英尺!能建横跨地峡的铁路!”旅行的根本目的已经达到,我们拥抱庆祝。夜幕降临,我们到达了克鲁塞斯,这是西班牙人在跨地峡路线上建造的最古老、最有吸引力的镇子,位于山脉的顶端。虽然繁荣年代已经远去,这里的环境明显恶化,但街道布局合理,教堂很漂亮,石灰和石头建筑更多。“从明天起,到巴拿马的路都是下坡路。”当我们到达旅馆时,布拉斯告诉我们。
1月5日
我们终于快到巴拿马了,这是我们探险任务的终点。陡峭湿滑的斜坡使得下坡比上坡更加艰难。一跨过大陆分界线,我们就注意到天气和自然的巨大变化:尽管仍然非常泥泞,但在太平洋一侧,夏天已经来临,几乎没有云彩,北风更加凉爽,也更加持续。鲍德温和我,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即将圆满结束;我们的向导,他们即将完成旅程。就连一向沉默寡言、喜欢退缩的骡子也显得更加骄傲了。我们在格兰德河畔一个被称为“天堂”[10]的镇子过夜。除了一个美丽的观景点外,这个镇子名不副实。稻草色的房屋,毫无章法的街道,人们似乎永远都只能坐在自家门前的小凳子上,漠然地看着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几乎每个人,包括孩子和妇女,都抽着软绵绵、歪歪扭扭的雪茄,不停地吐口水。镇中唯一的旅馆非常肮脏,有各种昆虫和害虫入侵,我们决定在镇子外围搭帐篷过夜。我们在黎明时分出发,中午过后不久,我们从山脉的最后一个支脉上俯瞰巴拿马城这座迷人的城市,它就建在一片濒临大海的小岛上。
离开郊区后,我们穿过城外的贫民窟、护城河和老城的大地之门。虽然城墙已荒废,但它仍在诉说着那个辉煌和美好的时代,诉说着巴拿马作为西班牙殖民轴心的辉煌过去。在这座城市里,可以看到美好时代的痕迹,就像一位老妇人,尽管岁月流逝,但仍然骄傲地展示着她昔日的魅力。街道的设计无可挑剔,广场热情洋溢,众多教堂的钟楼直插天际。巴拿马人在历史长河中见证了无数人的来来往往,他们保留着18世纪的英勇和高贵气质,以一种自然、朴实和家庭式的热情欢迎外国人的到来。
在大教堂广场对面舒适的中央饭店下榻后,鲍德温和我立即开始准备我们的报告和建议。我们一致认为,开辟穿越地峡路线的最快捷方式是将内河航运与铁路结合起来,这样,最初到达大西洋的旅客和货物可以乘坐小轮船沿查格雷斯河驶向戈尔戈纳,然后登上开往巴拿马的火车。一旦路线确定并最终被接受,河道就可以被取代,铁道可以通往查格雷斯。
我们还决定,鲍德温应立即返回纽约提交报告,以便阿斯平沃尔能够继续执行他的计划。我将前往波哥大,从新格拉纳达当局那里获得正式特许权,使铁路的修建和我们所设想的路线的运营合法化。
1月30日
两天前我抵达波哥大,昨天我见到了外交部部长维多利亚诺·德·迭戈·帕雷德斯,六年前我第一次访问新格拉纳达首府时就见过他。据帕雷德斯称,巴拿马政府迫切希望建设跨地峡铁路项目,该项目将为被忽视的巴拿马带来经济繁荣。最近,新格拉纳达政府授予上一家公司修建这条铁路的特许权,但该公司未能在其母国法国吸引到足够的投资者。帕雷德斯部长允许我阅读该合同的副本,并告诉我,政府愿意给予类似的条件,只是这次他们将要求有关公司提供现金保证金,以保证遵守协议。其中规定的权利和义务在我看来是合理的,我们同意在接下来的两天内签署一份初步协议,让霍兰德与阿斯平沃尔公司开始在美国注册公司并获得资本金。
我应该指出的是,1月5日,在我抵达巴拿马之后,我中断了记述,因为一些私密和个人性质的事件导致我的计划改变,并迫使我将行程推迟了几天。当我恢复行程时,巴拿马和布埃纳文图拉之间的海上行程已经过去,除了乘坐沿海船只在一片并不平静的海洋中旅行所带来的不适之外,没有发生任何重大事件。然而,从海岸到这个阴沉沉的安第斯山首府,云层似乎永远不会散去,这一路上的情况值得一说。
在布埃纳文图拉,我发现这是一座典型的港口城市,一切似乎都围绕着海洋展开。商业活动在码头上进行,不是水手就是忙着装卸货物的搬运工。由于布埃纳文图拉也是那些想通过太平洋到达波哥大的人的必经之路,因此有一些公司负责将旅客运送到安第斯高地。我写的是“公司”,而实际上他们都是个体经营者,拥有三四匹骡马,收取较高的价格提供服务。虽然大部分人口是黑人,但骡夫都是印第安人,他们是唯一能够在格拉纳达高原上忍受寒冷和缺氧的种族。在我抵达两天后,我骑在一匹不知有多大岁数的老马的背上,开始了我到达波哥大的500英里路程。安第斯山脉进入格拉纳达后,分为两条山脉:西部山脉与太平洋平行,中部山脉横穿格拉纳达的地理中心。我们必须穿越这两条山脉才能完成我们的旅程。我由两名印第安人陪同,他们徒步行进,并赶着满载行李和给养的骡子。旅途通常需要四周时间,我额外给了钱,希望能够在1月底之前到达。一位赶骡人在接受我的提议之前警告我说:“山上已经下雪了。”达瓜河峡谷崎岖不平,几乎是垂直的峡谷;考卡河美丽的河谷,一望无际;金迪奥的雪峰,足以让最有经验的旅行者都感到恐惧;通往翁达的是较平缓的道路;最后是一望无际的波哥大草原,它的广袤和肥沃无疑影响了第一批征服者,使他们决定将未来西班牙总督辖区的首府建在如此高的地方。不幸的是,在到达翁达之前,还有一个星期的路程和2千米的爬升高度时,我骑的那匹马突然死了。我到达波哥大时已经筋疲力尽,肺很不舒服。尽管在撰写本文时我仍被咳嗽困扰,但我的健康状况已经大有好转。不过,我向自己保证,一到纽约就休息一段时间。拿着合同,我沿着以前的游记中已经描述过的路线返回美国。我从波哥大下到翁达,然后乘船沿马格达莱纳河返回,尽管它洪水猛烈,但很亲切,最终汇入大西洋。通过这次旅行,我意识到了新建成的迪克运河大桥的重要性,我的朋友鲍德温曾在这座大桥上工作,他对这座大桥赞不绝口。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工程,通过将马格达莱纳河与卡塔赫纳湾连接起来,将与这个大西洋港口的交通缩短了100多英里。幸运的是,一到卡塔赫纳,不到48小时,我就在开往纽约的“奥里诺科”号货轮上订到了一个位置。正是在这艘旧船上,我记录了下面这些内心深处的感想,当然,这些感想并不打算写进我即将出版的关于中美洲和新格拉纳达旅行的书中,但我写下这些感想,是因为我感受到强烈的情感和深深的孤独。
我在巴拿马逗留的第二天,鲍德温已经在返回纽约的路上了,我在旅馆里遇到了一位美国女士,一位年轻的同胞,有着出众的美貌和敏锐的智慧。她要求住一个大一点的房间,以便和一个黑人女奴住在一起,她把这个黑人女奴当作自己的同胞看待,但门房拒绝了她的要求,理由是没有两张床的房间了。当时正在进入旅馆的我上前向门房建议,既然我的同伴已经离开,不再需要双人间了,我愿意住一间小一点的房间,可以把自己的房间让给这位新客人。门房露出了一个微笑,微笑中夹杂着同情、感激和狡黠,再加上有机会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接近那位女士,这足以报答我的好意。我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邀请我的这位新朋友当晚到酒店餐厅用餐,她接受了邀请,并告诉我她已婚。“我的婚前名字是伊丽莎白·本顿,我是美国陆军少校罗伯特·弗里曼的妻子。”
在我的记忆中,很少有哪一个夜晚能像那天晚上这样愉快,那是我妻子去世后我第一次被另一个女人吸引。弗里曼夫人告诉我,她正赶往旧金山去见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率领一个骑兵中队两个月前从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出发,前往加利福尼亚。“他的任务是考察,因为他负责为军队今后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的行动寻找最佳路线。我将在旧金山等他,我们打算在那里安家。”我很羡慕弗里曼少校,他能与一位集聪明、美丽和忠诚于一身的女人共度余生。我没有向她透露我去巴拿马和新格拉纳达旅行的原因,但我指出了一个巧合,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一个旅行者,我探索未知的地方,收集经验,然后发表出来,为普通人服务。我有点失望地得知,我的新朋友并不知道我是著名作家,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地向她赠送了一本书,在这本书中,我借助卡瑟伍德的精湛绘画,讲述了发现玛雅文明遗址的经过。她答应一启程前往加利福尼亚就开始阅读这本书。
由于接伊丽莎白的船还没有到,我推迟了去布埃纳文图拉的行程,以便每时每刻都能与她相伴。她的已婚身份给我们的交往带来了一定的限制,我尽量尊重她的这种身份,但我有机会就在她身边,享受与她共处的乐趣。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无疑也是巴拿马城最惬意的地方之一,就是环城的老城墙上,从那里我们可以眺望海湾,平静的海面上,海鸟在傍晚飞翔,小帆船来来往往,驶向邻近的岛屿。她对我说:“在这里,在这个美丽而宁静的地方,人们会忘记巴拿马的落后,忘记它被世界忽视。”然后我告诉她这座城市过去的辉煌,在西班牙统治美洲时,这里曾是殖民和贸易中心。伊丽莎白饶有兴趣地听我讲故事,她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学习新事物的热情和好奇。一天傍晚,我站在城墙顶上目睹了“地峡”号的到来,这艘船将很快会把她送往目的地,投入弗里曼少校的怀抱。
在她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尽管她脸红心跳,我还是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她唤醒了我的感情。尽管她恳求我不要再多说什么,但她用近乎孩子气的笑容让我知道她是多么享受这几天的时光。第二天一早,我陪她来到码头,在上船之前,我拥抱了她,她将永远离开我的生活。她不知所措地试图反抗,但没有成功,很快我感觉到她也拥抱了我。然后我就可以给她一个渴望已久的吻了,我知道她的唇齿对于说出再见也感到苦涩。“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她说着从怀抱中抽身而出,深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伊丽莎白·本顿·弗里曼,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注释
[1]萨凡纳(Savannah),美国佐治亚州大西洋沿岸港口及旅游城市。
[2]对塞缪尔的昵称。
[3]戈尔戈纳(Gorgona),意为“水流漩涡”,查格雷斯河畔小镇,1913年8月因被加通湖淹没而废弃。
[4]穆拉塔斯群岛(Mulatas),位于巴拿马地峡的东北,靠近哥伦比亚。
[5]1美元金币是美国铸币局1849年至1889年间常规生产的1美元面额金币。
[6]加通(Gatún),位于查格雷斯河西岸,加通湖与加勒比海的海峡交汇处。
[7]阿俄卡拉加托(Ahorca Lagarto),意为“吊死蜥蜴”。1549年,圣地亚哥骑士团(Order of Santiago)“清剿”起义者(被称为“Los Cimarrones”,野人,其中大部分是非洲逃亡奴隶)。团徽是一只蜥蜴。在查格雷斯河露营一晚后,骑士团遭到了起义者的袭击,全军覆没。袭击时,起义者高喊“吊死蜥蜴”,三百年后,为了纪念这次袭击,这个村庄仍叫这个名字。现已被加通湖淹没。
[8]布埃纳维斯塔(Buena Vista),意为“风景优美”,加通湖区的小村镇。
[9]巴瓦科阿(Barbacoa),查格雷斯河畔的一个小村镇,当地人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摇摆桥。
[10]天堂(Paraíso),是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旱季小径”上的一站。